第15章

第十三章

行囊已基本收拾妥當,幹糧與水也一應俱全,擺放在桌腳下。

晉息心環顧這間小小禪房,8年來他起座用居,都在這間竹棚內,房內每寸角落每樣擺設均稔熟於心。

由最先的只有一榻一椅,到現在桌、櫃、案、幾、窗棂雕花、油燈、香燭案臺一應俱全,陸子疏費盡了心力。每樣陳設物上,都有陸子疏孜孜不倦的磨纏他,說他自己若睜眼看不見這些用慣的擺設,會萬分別扭的狡黠心機在內。

其實陸子疏自己別院中的擺設琳琅滿目,富貴華麗無雙,他慣用的又豈會是這些粗淺簡陋物事,還不是為了遷就晉息心“出家人一切從簡”的言論,勉勉強強委委屈屈的将就了而已。晉息心雖然不大谙世态人情,卻知曉陸子疏對自己,真正是極其用了心的。

得友若此,夫複何求。

明日就要動身上路,今日卻一天不見陸子疏身影,想來早就下了課,該從宮中回來了才是。

晉息心沈吟著看了看天色,這時禪房外有丫鬟的聲音輕道:“息心師父,夫人請您過去一同用膳。”

晉息心答應了一聲,跟著出了禪房,卻見門外守候著的正是陸子疏的貼身侍婢,名喚襲煙的少女。襲煙一身紅色羅裳,打扮得好似送嫁的喜娘,晉息心不由多看了幾眼。

問:“襲煙姑娘,子疏回來了嗎?”

由於晉息心和陸子疏走得近,同陸子疏的貼身侍婢也是十分相熟的,襲煙平素偶爾和他戲言調笑,也是自自然然大大方方。

今日卻頗多古怪,俏目流轉,笑吟吟答他:“世子還未歸來,不過世子牢記著今日是息心師父生辰,定然會有特別禮物送上,息心師父千萬可要珍惜才是。”

她話中有著玄機,明擺著是知道子疏去了何處,又準備做些什麽的;卻不挑明跟晉息心講。

罷了,等子疏回來,自是能見分曉。

晉息心心裏想著,莫不要又拿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來故意戲谑他就是。

他十歲生辰那年,陸子疏放了數十條枕紋錦蛇到他房裏,晉息心一踏入房間就給數十條軟體動物纏繞上來,足踝、小腿、手臂,處處可感那滑膩鱗紋的觸感,耳邊嘶嘶吐信聲不絕於耳。他雖然不懼爬行物類,猝不及防下也給驚出了一身雞皮疙瘩,站在門口半天回不了神。只聽得榻上陸子疏笑得打滾,抱著他的枕頭這邊滾到那邊,看著他的窘樣直把眼淚都笑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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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十一歲的金花鼠、十二歲的林間鬼、十三歲将他引入迷宮團團亂轉、十四歲更離譜,居然放了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到他房中去,還美其名曰代替佛祖考驗你……

晉息心扶額,陸子疏古靈精怪,總是想出一些刁鑽法子來欺負自己,還樂此不疲。

今晚的生辰宴,只怕也要提一百二十個心,謹防他又弄出什麽新鮮物事來。

襲煙微微欠身,在晉息心前方引路。

*************

兩人行過亭臺水榭,長廊盡頭處,便是陸府的後廳,是陸府擺設內宴所在。

陸吟櫻和陸蝶已先後落座,晉息心四下一掃,陸子疏竟是還未出現。

陸吟櫻朝他擺了擺手,盈盈笑道:“疏兒去迎接他父王了,應當稍後不久就會回府。息心,過來坐。”

八王爺陸瑱佑多年來鎮守邊關,逢春節才難能回府一趟,晉息心也只見過這位面相威嚴的陸王爺寥寥數面。

陸王爺寡言少語,卻是個難得的見多識廣、眼神銳利之人,見晉息心第一面就對他很有好感,直呼他根骨不凡,慧心天成,将來必成一代高僧。

可惜這話不知為何極不入陸子疏的耳,陸子疏匆匆打斷他父王的評斷,把話題轉到朝廷事務上去。陸瑱佑到底是宦海沈浮之人,便靜了心,同兒子讨論起宮內外局勢來,而晉息心因為半懂半不懂,也無法插話。

──如今尚在年初,陸瑱佑除夕時方回府一趟,怎麽又忙著回到府邸來?

晉息心還在猜測,一身戎裝的陸瑱佑已大步邁進後廳,抖落一身雪花。他身後,襲煙迎上一同進入廳中來的陸子疏,替世子解開披在身上的雪裘。

如同尋常之日,陸子疏穿著一襲華貴紫衫,腰間玉佩叮當,額抹淺金色束帶,長長如瀑黑發用金絲縧線束起,绾著整潔而秀美,襯著美玉般的白皙臉龐越發剔透俊美。

他挑了眉向桌旁坐著的晉息心望來,眼底笑意半蘊,趣味盎然。

晉息心一看他這般似笑非笑的神情,就有點不明緣由的頭皮發麻。

“王爺。”

“恭迎王爺回府。”

陸吟櫻、陸蝶身為王爺正室、側室,起身向陸瑱佑微福,晉息心也跟著站了起來,向陸瑱佑躬身敬意。

陸瑱佑爽朗的笑,擺了擺手,自去主席位上落座。陸子疏走到晉息心身邊,緊緊挨著他坐下,兩人間幾乎連插入一根針的縫隙都沒有。

伺候一旁的丫鬟們開始陸續将備好的菜肴端上,陸瑱佑自丫鬟手中拿過一杯熱茶,笑笑看著疼若掌上明珠的兒子,又看了看晉息心。

“聽聞息心師父明日便要返程回去霖善寺,或許這一去便從此得證佛道,再與紅塵無涉。陸瑱佑以茶代酒,感激這些年來息心師父為陸府所做的一切。”

“王爺客氣了,反倒是息心要感激王爺夫人、世子為息心提供如此周全的修行之所,有所打擾的是晉息心才對。”晉息心也端起面前的杯盞,朝陸瑱佑道。

陸瑱佑眼露贊賞,心頭暗暗把這不卑不亢的從容氣度嘉許了一番。

他道:“疏兒托本王在邊關尋來一物,權且充當息心師父十五歲生辰之禮,同時為息心師父踐行。”他吩咐下人捧來一個黃玉暖瓶,瓶身長尺許,揭開瓶蓋,清香酒意四溢。

“此水名為般若,為須彌山雪水釀造,氣澤似酒,進腹為水,歷年為西域佛門貢品。疏兒不知從何處打探來此物,再三叮囑本王務必收集帶回。”笑了笑把黃玉暖瓶遞至錯愕的晉息心眼前,“為了準備合意的生辰禮,疏兒可是煞費了一番苦心呢。”

陸子疏微啓唇瓣,沖晉息心翩然一笑,笑容裏多了一絲心機得逞的狡黠。

般若,晉息心是有聽聞過的,此乃西域佛門至高禮宴之物,通常出現在佛門高僧得道涅盤,舉寺誦經相送之日,中原佛教極少得見。

陸子疏竟能打探來堪與佛門秘寶并稱的般若之水,甚而輕輕松松收集到一暖瓶之量,陸府的情報網及實力縱橫枝節,果真不容小觑。

晉息心道了謝,接過黃玉暖瓶,陸瑱佑便轉了話題,與自己兩位夫人閑聊家常起來。

陸子疏挨著他坐著,看他拿著那瓶般若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便湊到他耳旁,微笑著同他絮絮低語道:“等宴會散了,我去你房間,一同将這酒飲了。”

晉息心點了點頭,片刻後又糾正他道:“是水,不是酒。”

那人笑吟吟的看他,“酒也好水也好,橫豎不讓你破戒就是,你擔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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