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四章
般若未飲,陸子疏卻已是醉了。
陸子疏酒量好不好,晉息心沒有考證過;只知他同陸瑱佑席間飲了幾杯清酒,白皙臉蛋便添了酡紅,暈迷迷的往自己身上靠過來。陸子疏身子軟得像沒有骨頭一般,軟軟倚在他肩頭,水色薄唇像沾了丹色胭脂,嫣紅欲滴。長長的黑亮的眼睫毛撲閃撲閃的,茫茫然靠著晉息心,不住輕笑。
他擡起手,手心還擎著白玉酒盞,眯著一雙迷離紫眸就把酒盞往晉息心唇邊遞,一副像要強灌他的樣子。晉息心黑線的偏過頭,把人手腕牢牢握住,第九次從他手中奪下酒盞,放回桌面上。
陸子疏不依,從他肩頭掙起身就要去桌面上夠自己的白玉酒盞,被晉息心好脾氣的拉回懷裏,輕輕按住他胡亂動彈的手。發覺掙脫不掉的陸子疏就偏了頭,哼了一聲,像只乖貓一般窩回他懷裏,扯著小和尚耳後的黑發,嘟哝著。
陸蝶就坐在他倆對面,有心無心的笑著道:“疏兒同息心小師父的感情真好,黏得這般緊,想是不舍得小師父走罷。我入府多年,疏兒從來也不曾如此親近於我。”
晉息心聽著了,便安慰她道:“子疏只是不慣於将感情流露於外,其實極好相處的。”
“哦~~”陸蝶吃吃笑著,手絹掩唇,看向陸子疏。
感情不流露於外?恐怕只有這個小和尚才會這麽以為吧?明眼人誰看不出來,陸子疏不是快把自己跟他長到一起去了?
她還想接著暗諷幾句,忽然對面晉息心懷裏的人擡起來眼,銳利而冷冽的目光如刀鋒自她臉上切割而過,濃烈不加掩飾的殺氣撲面而來。陸蝶身子一凜,手絹險些握不住,心跳驟然停了一拍。
那種接近窒息的感覺只是轉瞬即逝,因為陸子疏又迅速埋下了頭,恢複他慵懶眯眼的神情,蜷縮在一無所察的晉息心懷裏。
陸蝶妝容精致的面上開始落下涔涔細汗,這個陸子疏……
席盡,與自家夫人聊得不亦樂乎的陸瑱佑這才發覺兒子不知何時已經偎到了小和尚懷裏,哈哈大笑道多日不見,疏兒的酒量退步了。
起身,大步走到晉息心身邊,道:“讓本王來帶疏兒回房吧,小師父明日要啓程,且先去歇息。”
待要俯身從晉息心懷裏接過人,陸子疏卻緊緊攥住晉息心的衣袖不肯放。
晉息心低頭看了看懷中人暈紅醉意的臉蛋,也頗有些舍不得将人放開。前日分別之際陸子疏并未明确表示要同他一起回返霖善寺,若他不願随行,此去恐怕真是相見難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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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晉息心遲疑,而陸子疏也緊緊靠著人不願起身,陸瑱佑想著這兩個小家夥的感情還真是出乎意料的深厚,要不是晉息心是和尚而陸子疏亦為男兒身,他一個錯眼,還真會把這兩人當成一對金玉良緣給撮合了。
“好吧,既然是分別前一夜,想必疏兒和小師父亦有體己話要說,就勞煩息心師父照顧了。”
***************
晉息心抱著陸子疏往自己房裏走時,心思是有些雜的。
穿過竹影扶疏的雅苑,四周靜籁無聲,隐隐竹風在耳邊刮過,而他抱著靜靜的好似已然昏昏睡去的陸子疏,踏過碎石路面,腳底擦過碧綠草葉,窸窣作響。
他莫名想起十二歲那年,陸子疏拉著他跑出去看花燈,兩人坐在流水淙淙的河邊,看著河面上水波蕩漾的一盞盞花燈,聽著順河而下的一艘艘畫舫裏,隐約飄出了絲竹管樂聲。有一艘富麗堂皇的畫舫悠悠經過,清晰悅耳的女子歌聲順風飄入兩名少年耳底:
“則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是答兒閑尋遍,
在幽閨自憐。
轉過這芍藥欄前,
緊靠著湖山石邊。
和你把領扣兒松,衣帶寬,
袖梢兒!著牙兒沾也。
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
是那處曾相見
相看俨然,
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
那歌聲如間關莺語,婉轉幽啼,晉息心聽得入神。他不是文人風雅之輩,歌詞聽來只知大抵有些豔骨風流,不解其意;而陸子疏卻緩慢的拍停了手中折扇,然後凝了眸,側頭向他看來。晉息心與他四眸相對,那歌女的聲音又緩緩吟起:
“海天悠、問冰蟾何處湧?
玉杵秋空,憑誰竊藥把嫦娥奉?
甚西風吹夢無蹤!
人去難逢,須不是神挑鬼弄。
在眉峰,心坎裏別是一般疼痛。”
陸子疏輕啓了唇,如遭蠱惑,在他耳畔緩緩和著那歌女唱段:“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人去難逢,在眉峰,心坎裏別是一般疼痛……”
晉息心心跳如擂鼓,陸子疏的聲音很輕柔,很好聽,他放慢了語聲這樣綿長低柔的唱來,像是有一縷曠古幽怨,冷清而纏綿,苦寂而癡狂。繞了他心,一匝又一匝,像要生出個繭,将他層層包裹起來;又像是要将他血淋淋剖開了一個刀口,将自己的影子投遞進去。
那般剪不斷、理還亂。
就在他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時機,陸子疏猛然住了口,轉過了頭,紫眸幽深,笑著指了指上游處又一盞随水飄來的蓮花燈盞,道:“晉息心,那花燈美不美?”
…………
如何又會想起當日那莫名的場景來,晉息心攬著懷裏似醉非醉之人,心裏無端生悶。只覺胸口處有什麽東西堵得慌,細細尋究,卻又探不出個究竟。
禪房裏不知被哪位丫鬟下人提前掌上了燈,紅豔豔的燭火在桌案上躍動,染得人眉眼緋豔如春。
晉息心進得房中,将懷中人輕輕放置在床榻,燭焰下陸子疏臉頰像浸染了春水那般吹彈即破,半開半阖的淡紫眸色,迷蒙而溫軟的凝視著俯身看向他的晉息心。
“子疏,你醒了?”
陸子疏擡起玉白手臂,探入他懷中,摸了那個黃玉暖瓶出來。
因為被晉息心貼身收藏在懷裏,玉瓶壁猶留有他體溫,捧在手心裏暖暖的。陸子疏凝了眸,看了那暖瓶片刻,一手圈住了晉息心脖頸,迫得晉息心不由自主把身子朝他更加俯近。兩人幾乎頰面相貼,彼此氣息近在咫尺,交換著略略急促的呼吸。
“子疏……?”
陸子疏潔白牙齒咬住了玉瓶封口的軟木塞,銀牙稍稍用力,軟木塞便應聲拔出,被棄諸一旁。
他再仰脖,晉息心恍惚間看見他修長而線條極美的脖頸,動作緩慢優雅如水面游曳天鵝。
澄澈晶亮的般若,随著陸子疏仰脖的動作一小半入了他口,芳香四溢,那份風情分明是只有千年古酒才沈澱得來的悠遠綿長。醇酒的清香味自陸子疏唇畔略滲出少許,晉息心低著頭,默然凝望那芳香撲鼻、看起來秀色可餐的薄唇,腦海中昏昏然,未嘗酒味,卻已微醺。
所以當陸子疏将噙了酒的薄唇,柔軟地湊上來覆蓋住他雙唇時,晉息心同樣啓了唇,壓覆了回去,尋著那淡而色澤誘人的酒意,嘗到了陸子疏唇中那片香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