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前世今生

第二十七章 前世今生

事情發生得太快,所有在場人士均未來得及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原本和樂融融的宴席上,諸位受封将士環形而坐,正同沿席邊一路敬來的太子答禮,忽聽一聲不尋常的厲嘯響起。

所有人不約而同向厲嘯聲源處轉頭,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條身長近十丈的黑龍自地底憑空冒出,徑直朝向端坐高位的當朝天子疾撲而去。

驚叫四起。

太子擎著茶盞,白了臉色,仿佛吓呆在了原地;陸瑱佑立刻躍出席位,抽出腰間寶劍護在太子身前。

而其他慢了半拍,反應過來後同樣想挺身而起的幾名将領,卻在此時覺得一陣力不從心。腳底居然同時虛軟起來,眼睜睜看著那條妖邪之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皇帝發動襲擊。

黑龍周身萦繞駭人黑氣,所過之處,桌倒椅翻,凡是被它身上黑氣觸碰到的物件,不無以驚人速度腐化。

皇帝大變了面色,倉皇起身要躲,行說住持就坐在皇帝身側,見狀大喝一聲:“孽畜,休得猖狂!”

話落,大相國寺四位護寺武僧躍入席間,訓練有素的各從東西南北四角圍堵黑龍,手中揚起劍花,佛光赫赫。那憑空冒出的黑龍收勢不及,龐大身軀幾度撞上劍光,削去大塊鱗片,尖聲痛吟。

它困在武僧陣中,卻愈發兇戾,身上黑氣以乘倍速度朝外蔓延,四名武僧首當其沖,手臂紛紛中招潰爛,眼看就要壓制不住。

皇帝大急,拍著桌子沖行說住持道:“快請出聖物──”

不待皇帝說第二遍,行說轉身就朝內殿行去,剛提了幾步,卻又忽然生生止住。

目露尊崇之色,在一個飄然降臨的身影前深深埋下頭去:“尊者……”

陸子疏一直緊密關注著行說一舉一動,料想行說住持無法壓制黑龍暴亂場面,必會求助於佛門聖物戒玺。但行說只不過走了幾步,又去而複返,陸子疏皺起眉峰,繼而,他看見了行說之後身穿黑縧淺紅色袈裟,白發白眉,額間紅印朱染的僧人。

那僧人目光不看正大肆作亂的禍端黑龍,而是穿透混亂喧雜的場面,準确無誤的朝他投遞過來,隔著熙攘人群,意味深長的凝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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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子疏穩穩的承接了他的目光,心念電轉,沖僧人露出妖媚至極的微笑。

他認出他來了,相隔了兩世,原來這名同他也算得上“故人”的和尚,竟然一直沒有進入輪回。

了覺信函中所提到的,正是這名和尚。原來大相國寺那閉關修煉的前任住持,正是他。

桃花眼放肆的眯成了月牙,陸子疏對僧者挑釁的擡高了下颚。即便如今的他功力遠未恢複到前世的三成,他亦不會在這得道高僧面前露出絲毫懼色。

深、檀、戒、玺。

聖尊者,汝有本事,便拿它出來啊。

黑龍蹿動得愈加劇烈,四名功力深厚的武僧唇角紛紛見血,支撐不住的節節後退。包圍圈越擴越大,眼見就要再也制不住這妖龍,就連行說的面上也流露出慌亂神色,求助的看向靜靜伫立的白發老僧。

僧人視若未睹行說的求助眼神,依然靜靜的注視著陸子疏,陸子疏挑釁的神色對他心性造不成任何影響,他安靜看著他的模樣,幾近悲天憫人。

他隔著人群凝望了陸子疏片刻,然後緩緩調轉目光。陸子疏仿佛被牽引了般,情不自禁也跟著他的目光向外圍轉去,看見門邊遠遠一個角落裏,被自家侍衛攔阻住的那個方向,金光大盛。

陸子疏頓覺大腦像被什麽狠狠重擊了一下,原本一直搖扇的手,慢慢停頓下來。

因,果。

有因必有果。

有果,必有因。

晉息心左手燙熱,黝黑色戒環鮮明無誤的自他無名指上曝現出來,強烈耀眼的金光攝人心魄,熾烈灼熱,如鳳凰涅盤大火。原本聽從世子囑咐,為防止晉息心無辜卷入黑龍波及範圍而特意攔阻他的侍衛們,在這耀眼奪目的聖光照射下,心頭陡然升起恐懼。非是對邪佞事物的那種恐懼,而是在面對至高無上的榮光時,發自內心的敬畏與尊崇。

不止侍衛們,就連前方因為黑龍作亂而騷亂成一團的人群,也不約而同屏住了呼吸,退後出一大塊空地,容晉息心慢慢經過他們身邊。

黑龍再度發出厲嘯,聲音卻不再是帶有戾氣殺意。龐大身軀在陣中痛苦扭動,絕望的揚高長長脖頸。

陸子疏指尖微微發抖,喉口像是被人扼住,發不出絲毫聲音。他身形僵硬,注視著持著佛門至高法物的晉息心,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

黑龍痛吟更慘,竭力甩動長尾,想要躲過漸趨逼近的戒玺光芒,卻是徒勞無功。原本肆虐的黑氣逐漸向內收攏,黑龍慘鳴著,身軀越縮越小,不過半柱香功夫,已在空氣中消弭於無形,仿若從來不曾出現。

原處只留一地狼藉,傾翻的桌椅,打翻的杯盞,酒水灑落一地。武僧手持長劍劇烈的喘息,其他文武百官心有餘悸的竊語私聲。皇帝長出一口氣,頹然坐回原座,太子像如夢初醒般跑去皇上身邊察看,行說則指揮諸僧衆收拾善後,設法查出妖龍來歷。

白發尊者垂眉斂目,輕聲唱了一聲佛,悠悠長長,在這經歷過一番動亂的寺院中傳遞開來。

陸子疏只覺得一切畫面聲響都如潮水退潮在離自己遠去,當晉息心轉過目光,朝自己凝望過來的那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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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聽見內殿中黑龍的厲嘯,晉息心擔憂陸子疏的安危,心急如焚,卻怎樣拼盡全力也擠不過面前如牆般堵塞住他去路的陸家侍衛們。他想沖裏面高喊子疏,剛喊了一句,忽覺左手燙熱,低頭看去,便看見左手無名指開始發出金光。

手指開始發光的瞬間,無數淩亂沒有順序的畫面突然就往晉息心腦海裏,鋪天蓋地的湧了過來。

他看見一只虺。

孱弱,無力,柔軟的身軀,半死不活的沈沒在清澈水潭底,不時抽搐一下。虺身上沾滿淤泥,細長的身子斑斑血跡,到處是給其他動物咬傷的創口。它顯然剛剛經歷了一場惡鬥,大概是九死一生,從哪個對手的狙殺下僥幸撿回一條性命。

卻是再也逃不動了,倒在這個潭底,奄奄一息,無法愈合的傷口不斷往外滲著血,觸目驚心的紅豔。

他看見自己俯低身,從清潭裏撈出那只最多不過尺長的冷血動物。虺方離開水面,好像意識稍微清醒了點,張口就朝他手掌痛咬下來,尖尖的牙齒切入他虎口。它出於求生本能,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用力咬著他虎口不放,鮮血很快泉湧出來,滴滴答答在水面上落了一圈殷紅。

他連眉毛都沒有皺一下,任由那虺咬住自己不放,另一手撫摩上虺虛弱身軀,緩緩把自身佛氣渡入。

虺的意識漸漸清明,它慢慢松開咬住他的利齒,擡起銳利的眸,看著他。

那只同蛇如此酷似的虺,開口道:“……吾是虺,汝舍修為助吾,不怕吾将來反咬汝一口?”

他平靜道:“那自是你的路。”

他從禪房中出來,聽見庭院中簌簌作響,轉頭看去,一條紫色小虬順著青草叢生的石板路爬出來,蜿蜒著爬到他足邊。仰著頭,用淡紫色的眸深深凝望他:“大師,吾快長出角來了,很快就可以幻化成人形。汝喜歡吾變成何種面目?”

他對它微微一笑,沒有回應,只是尋了個僻靜角落,盤膝打坐。

小虬便爬到庭院中的水池裏去,嘩啦一聲入水,然後冒出一個腦袋,一瞬不瞬的盯著他打坐修煉。

紫衣少年拉扯著他袖子,不耐煩的說,大師,吾有很久不曾換過新衣裳,汝帶吾下山去買。

他略無奈,伸手摸了摸那孩子腦袋,把自己身上那件銀白色僧衣褪下來,給他披上。

正要同這小龍柔聲解釋出家人無俗物之累,所食所飲皆為自力更生,哪裏有銀兩傍身。

卻見那少年披上他僧衣後,怔愣在那裏,忽然眨巴眨巴眼睛,說了句“既然這衣裳送給吾,就不許大師汝再反悔要回去了”,他還未及反應,少年哧溜一下化回原形,裹著他的僧衣飛快不知溜到了哪個角落裏去。

千年歲月過去,少年越長越大,越長越美。

蓬松如雲卷的紫發垂落曳地,拖在光潔腳踝後。他悄無聲息向他靠近,玉白手臂環上他脖頸,吃吃的笑。

大師,大師。

他甜膩在他耳旁輕喚,大師,莫要成佛,同吾共同看盡這紅塵煙火,同吾生生世世。

滔天洪水,覆耳慘嚎不斷,遍野都是累累白骨。

那襲華美紫影,冷淡而狂傲,高高伫立在半空中,居高臨下俯視這大地蒼茫。

俯視狼狽不堪的他。

“想成佛?”那紫影口吻冰冷嗜血,不帶一絲感情,“踏著這成千上萬屍骸,踏著遍地血海,和尚,汝盡管去成汝的佛。”

汝要如何斷吾罪業?

汝可後悔當年渡給吾那道佛氣?

和尚,吾對汝,決計不會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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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都回來了。

記憶,痛苦的糾纏,彼此折磨的萬千畫面。

深檀戒玺綻放出金光的那一刻,陸子疏便知道,前世的晉息心回來了。

他卻連寸步都無法移動,似給夢魔魇住,只睜大了眼,身子輕顫,眼睛無法從晉息心看著自己的面容上移開。

晉息心看了他許久,晉息心也沒有動。既沒有向他走來,也沒有轉身離去。

陸子疏懷疑他倆會要長久的如此對望下去,直到下一世滄海桑田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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