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誤解與真相
第四十章 誤解與真相
有了要護送言溪的任務,霖善寺是去不成了。晉息心無從分辨內心又欣慰、又酸澀的古怪情緒由何而來,他只知自己似是又有了迷障,而開示的辦法是速速将人平安送至京城。
他這一世,如此容易便會被陸子疏亂了心神;晉息心扪心自問,是否修為尚未足夠,功力雖拿回,但千年靜心仍然停留在上一世,他還是太過容易讓陸子疏牽動情緒?是斷情絕念做得不夠徹底,還是今世作為懵懂小兒時,被那個人馴養得太過成功?
他須要繼續上一世的佛路,洗盡罪業後仍舊要往原路走下去,因此一應前塵舊愆,該忘的定得遺忘幹淨。
“啊──”
到底是養在深閨的官宦千金,不慣步行,動身上路不過半日,言溪腳底一軟,再也站不穩,輕呼一聲身子便歪斜過來。
晉息心将人一把攙住,少女溫軟身軀就貼覆在他身側,一陣香風襲面。
僧人考慮著,離京城還有至少十日路程,若是任由她這般靠自己雙腿行走下去,只怕不到一日就要累垮掉。再回頭看看其他兩名女子,同樣是不勝辛苦,丞相府內侍想來也不曾吃過多少苦頭。
她們身上所有錢財基本都在遇襲時給山賊洗掠去,僅有的幾兩碎銀只夠勉強支付購買食物;而晉息心一介出家人,身上僅有的一點財物還是蓮華臨行前替他張羅,本也捉襟見肘。
微皺了眉,一時有些為難,比起照料弱質女流,他倒更加情願面對千軍萬馬。
言溪還貼靠在他身上,并非故意想占這個和尚便宜,是真的腳軟動彈不能。
“言溪不要緊,稍作休息,便可……”一句話分了幾段才說完,氣喘不止。
晉息心扶著她在路邊一塊幹淨大石上坐下,緩聲道:“不急著趕路,你且歇息。”
言溪目光盯視在他扶著自己的手臂上,微微紅了臉,小聲道:“出家人不近女色,聖僧你……攙扶於我,會不會妨礙到修行?”
晉息心手臂依然穩穩扶著她,神色如常平和:“心不動,塵劫不動。”
言溪點點頭,臉容依然燙熱,卻安靜的瞅著他,不再吭聲。
約摸三刻歇息過去,正要重新上路,忽聽官道上一陣馬蹄飛揚聲響,踢踏而來。晉息心聞聲擡頭,看見一駕四騎馬車,簡樸而幹淨,顯然經過精心拾掇。
馬夫勒住缰繩停在他們一行四人面前,恭敬的沖他鞠了個躬:“這位大師,有人雇了小的這駕馬車,任憑大師和姑娘差遣。”
憑空忽然冒出來一駕馬車送上門,雖是極旱逢甘霖,還是讓四人都愣了神。晉息心忽然轉了目光,朝身後一片茂密叢林中看去,銳利視線捕捉到林中有身影一閃。
是難得的高手,輕功爐火純青,也極為擅長隐藏自己的氣息。
回憶到在祖西鎮投宿時掌櫃與店小二的另眼相待,難道說從他下山起,就有人一直跟蹤在他身後?
這條大道北通京城,南至通阜商岸,亦是東西往來交彙要道,熙熙攘攘來往人流不斷自是正常。晉息心心無挂礙行路,壓根不會留意有人刻意蹑足身後。
眼神微凜,看向那裝束尋常的馬夫:“雇你之人是誰?”
“小的不知雇主名姓,只是一個時辰前有人送了銀兩上門,叮囑小的立刻快馬加鞭沿官道向此地趕來,按照此畫尋到大師。”馬夫老實回答他,同時從懷中拿出一幅紙張上好的畫卷,迎風展開。日光下晉息心瞧得仔細,那畫卷上眉目疏冷之人不正是自己?
一筆一畫,含蘊畫者心緒,走筆行雲間莫不流瀉出絲絲勾連不斷的情意,但水墨畫跡,筆筆透析紙面,又顯然能看出描畫之人心中隐約恨憎,纏了情的恨意。
晉息心身軀重重一震,他認得出這種描摹方式,認得出這畫卷裏潛藏著的一言難盡。
馬夫收起畫卷催促道:“大師,趕路要緊,還有另外三位姑娘,請一并上來吧。”
既然知曉未婚妻遭難,卻袖手旁觀不派手下現身相救,非要他出手後才姍姍來遲;沿途排設人馬,精心部署安排,步步為營──
原本就因知曉陸子疏即将娶親而堵在心頭的一口悶氣,越發淤塞難散,晉息心努力平複那些熙攘雜念,想令自己重新恢複平心靜氣,眼眸裏卻漸漸泛起不受控制的隐然怒意。
眼底風起雲湧,他面色卻依然平穩,不欲在不谙世事的言溪面前流露絲毫情緒。轉身,聲音四平八穩道:“既有人好心,便恭敬不如從命。三位姑娘請落座罷,早一日趕到京城,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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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車簡從,星夜兼程,到得京城時間比預料中早了半日餘。馬車徑直駛入了丞相府邸,晉息心在門前便出了馬車,向言溪辭行。
“聖僧若無急事,可否在我家盤桓數日,讓言溪感謝聖僧相救之情?”少女不顧侍婢勸阻,硬是鑽出了馬車,一雙水眸欲說還休的看著他,極力挽留。
殊不知晉息心這幾日晝夜難寐,一再平息心緒卻一再告敗,睜眼阖眼都是陸子疏勝券在握的噙笑表情,惹動心湖狂卷不斷,幾近要走火入魔。
他道:“道謝不必了,能夠平安抵達便是息心樂見。另有它事,先行一步,言姑娘保重。”
轉身大步向陸王府方向行去。
未至陸王府,半途忽然迎面來了一名眼熟婦人,遮遮掩掩行在牆根陰影之下,似乎是不希望被人看見自己臉面。與晉息心錯身而過時,婦人手心攥著的一封信函,略沾了細汗,抓住晉息心衣袖便想塞進去。
僧人反應何等迅速,抽袖後退半步,那封信函便自袖口翩然落地,他眉峰略緊的看向那惶恐失措的婦人,一怔:“蝶夫人?”
陸蝶以衣袖遮面,含糊不敢回答他的話語,只指著地面信函,胡亂搖手示意。
“蝶夫人為何會在大街上抛頭露面?”見她死活不開口,只不斷示意那封信函,晉息心心頭疑慮,手心微揚,信函橫空飛入手中。
卻是沒有拆開,只望牢了陸蝶,等候她解釋。
晉息心不知道的是,對於言溪遭劫一事,身在京城的陸子疏其實毫不知情。
祖西鎮上他投宿的那間客棧,掌櫃手中所持有的畫卷确為陸子疏親筆,但在他前腳離開客棧,後腳便被陸蝶暗中所派之人趁亂偷了去。送他們一行四人回京城那外相老實的馬夫,和他在竹林中察覺到的高手氣息,其實悉數為陸蝶手下。
陸子疏安排的人馬僅在霖善寺沿途替他打點食宿,偏離了去往霖善寺的道路後,一路回京的道上早無陸世子眼線。可嘆晉息心一眼看見那幅畫卷出自陸子疏之手,便先入為主的認定了他在背後操控一切。
這誤解結得太深,而陸蝶又決計不會把自己挑撥離間的精心策劃,一五一十告知當事人。
陸蝶依舊遮著面,聲音刻意露出一絲悲傷,輕泣道:“息心,你就當沒有見過我,我、我也委實是心頭難過,無法眼看著疏兒再這般喪心病狂下去……”
晉息心身形一僵,拿著信函的手不由自主有了些微顫。深吸口氣:“蝶夫人,發生何事,還請告知。”
陸蝶哀傷道:“一切都寫在那封信函中,我也是無意中,在疏兒房間找到這物……霖善寺了覺大師,是息心你的師父罷?──疏兒他,他竟然能下此狠手……我真是心都碎了……”
晉息心腦海中嗡嗡作響,手指已下意識展開那封信箋拓本,眼神掃過上頭筆跡,了覺臨終前真正要傳遞給他知曉的內容,赫然在目。
“為師知曉,陸子疏終有一日會解除封印,再度神龍現世。息心,能夠制止他二度為惡造業的,唯有恢複功體的你。冀望你為天下蒼生,這一世無論如何,定要阻了他肆意妄為,為師縱然身死他手中,亦能含笑瞑目。”
信箋如粉末碎化在僧人手掌,絹白細末自指縫間一絲絲落下又被風吹揚帶走。
晉息心面色冰冷得吓人,上千年修為的銀發高僧,周身衣袍無風自動,冷冽滲人的寒意取代悲憫佛光,以他為圓心,急速擴散開去。那急速冷卻的寒意,在這三伏酷暑中亦叫人生生打起寒顫,牙齒上下格格戰動不已。
陸蝶後退一步,眼前一花,晉息心已消失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