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汝想一屍兩命?

第四十一章 汝想一屍兩命?

不知是龍身孕人子的緣故,還是因為晉息心佛門高僧,修為不同一般所留下的種也不同一般,陸子疏受孕剛剛兩月,按理腹中胎兒還未成形,胎息未穩才對,那孩子卻俨然鬧騰活潑得緊,極早便開始胎動,格外折騰人。起先陸子疏不過是嗜睡體乏,如今已開始加上強烈幹嘔,日日晨起都好似一場磨折酷刑。

新帝登基,下诏讓他進宮領受官銜,陸子疏一直托病,暫時未能前去。

他确實身上難受得緊,一向運籌帷幄的人,卻偏偏漏算了這妊娠害喜之苦,成日只能委頓在寝床上。身形消瘦了一些,小腹卻微微隆了起來,似尋常人類女子三月懷胎之形。

他倚在寝臺闌幹上,長發披散,正颦眉看著手中下人所繪關於晉息心行路的路線圖,幾日來所有派出的人手都失了年輕僧人的蹤跡,他竟是沒有如原本預想回去霖善寺。

究竟是去了哪?

陸子疏看著路線圖上斷掉的痕跡線,修長手指沿著一個個紅點摩挲,沈吟;另一手輕撫著衣裳下柔軟微隆。

他方才反胃,将午間好不容易飲落的一點清粥嘔了個幹淨,現在越發乏了,身上提不起一絲力氣,怏怏的。

孩子卻精神得很,分明是應該連形狀都未固定的小點,在他腹中卻已成了氣候,偶爾劇烈的踢打他一下,讓人吃不消。

陸子疏揉著腹間給踢到的一處,略微疼痛,心中想著這人龍之子,到底還是不同世間凡輩,不愧是他陸子疏的孩子,亦是天下無雙。這般一想,嘴角微微上揚,好不得意。

心情一愉悅,便覺得腰酸體乏亦不算什麽了。

襲煙端著一碗清涼解暑的銀蓮雪梨湯推門而入,見世子眉目倦怠,唇角卻挂著淺淺笑意,不知是想到何種快慰之事。但看他若有所思輕撫小腹模樣,想來應是同腹中胎兒有關。

貼身侍女便也牽唇一笑,這陣子世子盡管用膳和睡眠質量均不算好,卻意外的心情舒暢,吃的那些苦頭好似也能淡笑對之。若是息心師父回了京城,能夠陪伴在世子身側幫助世子保胎,世子心緒一定愈加明朗。

說曹操曹操就到,襲煙剛将銀蓮雪梨放至寝臺旁琉璃小幾上,正想服侍陸子疏多少飲入一些甜湯,兩人便同時聽見外院中傳來一陣衣袍翻飛聲響,淡淡檀香味似有似無的透過門縫浸進房內來。

那檀香不是平常寺廟燃點,帶了僧者本身佛力,是極其獨特而極易辨識的柔和好聞氣息。

陸子疏嘴角笑意更顯,一手按住寝臺榻側,雙腿移下地去。

勁風吹過,門扇陡然洞開,陸子疏擡眼,看見晉息心立在庭院正中,銀色僧袍光華耀眼,僧人抿著刀削般的薄唇,眸子裏閃耀著明滅,起伏不定的神色,深深凝望著房內的他。

陸子疏帶笑看著銀發僧人,輕笑:“果然汝還是這般俊朗模樣,最令吾怦然心動。”

晉息心望定了他,陸子疏又道:“想吾了?”

言語輕佻而媚惑,他神情三分撩人,三分喜悅,尚有四分是按捺不住想要告知眼前這人自己身子秘密的躍躍欲試。陸子疏下了床,赤足向門外走了幾步,嘴角漾笑,晉息心看著他,問:“了覺師父,是你動手殺害的?”

朝他走來的腳步一停,紫發男子微眯起紫眸,揚起的嘴角漸漸平息弧度。晉息心原本垂放身側的雙手,慢慢握緊拳,鳳眸一瞬不瞬注視著陸子疏反應,心間掠過一道又一道苦澀亂流。

“回答我,陸子疏。”

同他視線相接的紫眸穩穩沒有絲毫波動,陸子疏原本停止的腳步又邁向他,漫不經心的道:“誰同汝說的此事?”

“你不否認?”口吻是疑問,卻已基本确定無疑了。

紫色華美身影已倚挪到他身側,懶懶往他身上一靠,沒有反駁的打算。

晉息心手心發抖,撫養他、教授他禪理佛學的師父面龐,與師父共處的那些短暫卻充實的日子,走馬燈般一幕幕閃現過眼前,他克制不住心中燃起的悲哀與痛苦,這苦澀難言的滋味一是來自對尊敬師父的愧疚,二是對陸子疏竟會狠決下殺手的不敢置信與強烈恨意。

提氣震開倚靠自己身側之人,晉息心霍然轉身,手掌凝氣蓄勢待發。

他原本以為陸子疏會回擊,以陸子疏功力,方才他最多能夠将他震開半步遠,回身卻發現那人踉跄了一下,竟是綿軟無力的模樣,毫無反抗的朝後連退三步,臉色略透蒼白。

他還未想明白陸子疏為何全然不反抗,在房內的襲煙已驚慌失措撲了出來:“世子──”

陸子疏擺了擺手,制止她要閃身擋在他面前的舉動。挑眉看向銀發僧人,淡淡道:“對,是吾動的手,汝要如何做,殺吾?汝有那個實力?”

“陸子疏,了覺師父與你何仇,你竟然要趁他病重下手,你!”

陸子疏道:“他妨礙吾與汝的感情。”

晉息心怒極反笑,陸子疏輕描淡寫就把一條人命這樣帶過,他眼底豈止目中無人,分明是私心雜念就只裝了他自己!他以為這一世陸子疏應當有所收斂,師父亦是想給他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方允準自己同他一道回王府,怎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總要是那般不擇手段!

他現在殺一個人,用的是這個理由;将來殺一百個人,一千個人,如上一世那般洪水滔天,也會用這個理由!

“你與我的感情?哈,若是要報恩,前世你報恩的方式已經相當隆重,晉息心承擔不起,”掌心凝聚起越來越濃的真氣,具化成形,晉息心緊緊咬牙,冷笑道,“不如就此恩斷義絕,算我怕了你,輸給你,你莫再糾纏於我!”

高舉的手掌劃下,銳利掌風破開空氣,月銀色僧袍一角飄然落地。

晉息心再上前一步,不加收斂的宏大佛氣,陡然自全身擴散而出,眼見下一掌便是要朝陸子疏發出了。

陸子疏的眼神,安靜的看著他,注視他痛苦的神情,目光再慢慢移到他割破的僧袍衣角,凝目看著那孤單躺於庭院地面的白色布角。

平靜的說:“吾與汝的賭約遠未到履約時刻,割袍斷義,汝以為制止得了吾想為之事?”

掌風迎面襲來,夾雜著僧人隐忍多時的怒火;晉息心給他三言兩語挑動,前世因加後世果,情緒再也無法抑制。

陸子疏不閃不避,甚至同方才一般不運氣反抗,只是冷冷注視掌風襲來方向。他唯一做的防護舉動只是将雙手擡起護在小腹前,繼而結結實實當胸挨了一掌,朱紅血跡頓然溢出唇邊,身子穩不住,一連踉跄了數丈遠。

噗的吐出一口污血,陸子疏擡眼看向已拉開一定距離的僧人,問:“消氣了麽?”

“還手,堂堂正正和我打一場!”

“汝想要吾的命,盡管動手。”陸子疏嘴角噙笑,眼神裏卻沒有溫度,“吾讓汝。”

晉息心又要發作,冷冷重複:“陸子疏,還手。”

“汝不想為汝師父複仇?吾此刻站在這裏讓汝下手,如此天時地利的機會汝若放過了,下次再想殺吾便遙遙無期。”他捂著胸口,方才那掌,晉息心用了七分真氣,餘勁仍震得他氣血陣陣翻騰,喉口腥甜湧上又被他面不改色吞下。“佛門忌諱殺生,卻不在意除魔,下一掌沖吾心口來。”

他越是無動於衷,就越是激怒對面素來平穩無波的僧人,晉息心緊緊握住拳,他記不起自己最後一次像今日這般動怒,是多久前的事了?上一世他真的有為什麽人、什麽事,如同最尋常的凡夫俗子一般心頭盤踞萬千惡念過嗎?為何遇到陸子疏,千年修持都如風中殘燭,一觸即滅;為何他總那般輕而易舉就能挑動起他最分明的情緒?

他再揚起掌,眼簾裏映入陸子疏平靜冷漠的面龐,晉息心忽然覺得,這一刻他當真後悔了,後悔當年經過水潭時的恻隐之心,後悔與陸子疏經年相伴;若果一切能夠重新來過,沒了那重重牽系的因果,此刻他便不用同他站在這裏,為著一個看不透的情字苦苦糾纏……

這一掌劈落,便能切斷陸子疏的惡業,償還舊事前塵……

“息心師父,不可啊──”他掌風方起,陸子疏長身凝立不動,襲煙卻再也掌不住的哭叫了出來:“世子腹裏有你的骨肉──!”

挾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的一掌硬生生拐了個彎,轟然劈上陸子疏身後堅固院牆,只聽一聲砰然巨響,長逾十丈的青磚牆體潰然倒塌,塵煙彌漫。

晉息心擡起的手掌可笑的僵硬在半空中,像是不知該放下還是該繼續,聲音變了調,幹巴巴的問:“──你說什麽──”

他這時方注意到陸子疏的古怪之處,陸子疏眼神很冷,冷得像凍了數十層的厚冰,站在原地不偏不倚的任由他攻擊,雙手卻始終緊緊護在自己小腹前。外衫已在方才第一掌時便已劃破數道裂痕,若隐若現的瑩白肌膚上淤紅滲血。

一雙從來都含妖帶媚的桃花眼,上千年來,第一次沒了那讓人心顫的風流情意。

薄唇緩緩吐出幾字,不帶情緒,像在說旁人的事情:“一個孽種而已,是不是,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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