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下
第四十二章 孩子留還是打 下
他說出這一句話,陸子疏看著他,眼神并未發生很大改變,仍然冷冷寒寒的。
他清楚晉息心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佛門倡導好生之德,憐惜每一條人命。莫說此刻他腹中的是他的種,哪怕是其他外人的,只要是一條鮮活性命,就足以桎梏晉息心的決斷。做和尚就是這點不好,束手束腳,總要以天下蒼生為念,即便修行足夠了,亦無法放下塵世困苦痛痛快快成佛。
前世他便是拿準了他這一點,威脅他說他若成佛,他便殺戮萬千,從而害他功虧一篑。
這一世他換了個手法,先來調教服軟,再來以小挾大。但總歸一點,他還是在要挾他。
以陸子疏精巧,其實早已認識到這不過是飲鸩止渴的辦法,上世他表面上贏了,實則還是輸了,沒能真正贏得他想要的。
他亦想改變策略在今世重新來過,但面對的是這樣一個牢牢把著情字戒不肯放松的和尚,任他花招用盡,最後還是只能走上這容易導致兩敗俱傷的道路。
拖得一時是一時,他盡人事,最後便各安天命罷。
反正這場賭約的結局,他若無法贏得他心,散盡元神盡化神州天地間,倒也暢快。
陸子疏冷冷道:“孩子在吾腹中,汝今日放過吾,是為了讓它平安誕生,之後再來同吾清算舊賬罷?陸子疏向來有事擔事,從無退卻。吾現在給汝一個選擇機會。”
他往牆上略微靠了靠,坐正一些,面色依然是蒼白的,說話沒什麽精神,口吻卻依然高高在上:“前世那個賭約,原本沒有定下最後期限。今日汝這一掌,倒是讓陸子疏看清楚了,汝有多麽急於擺脫吾之鉗制。既是如此,吾成全汝的割袍斷義。”
晉息心一顫,陸子疏語氣中透露了他亦想早日結束這延續千年争鬥的念頭?
他知道那一掌和那些話語,傷他極深,不然以陸子疏的脾性,斷然不會對他露出那種看陌生人一般的眼神。
換做從前,甚至在一個時辰前,晉息心或許都會覺得松了一口長氣;但此刻不同,此刻他心思被他腹中竟有一個鮮活生命所占據,晉息心唯恐陸子疏這番灰心喪氣的話語背後,會隐藏對胎兒不利的殺機。
他繃緊了情緒,靜靜聽著他後續。
“吾可以把汝的孩兒平安生下,代價是這十月懷胎期間,汝必須自始至終跟在吾身旁,哪裏都不許去,亦不準惹吾動怒。十月胎兒出産後,汝若依舊對吾不曾絲毫動情──”陸子疏嘴角溢出嘲諷笑意,紫色眸子瞬也不瞬的盯著晉息心,像是終於看破了一些執念,淡然道,“那末這個賭約便算吾輸。吾放過汝。”
僧人素來平穩無瀾的面上掠過一絲波動,賭約若輸,陸子疏當年親口許下誓言是化作塵煙消逝這個塵世間──晉息心記得清清楚楚他當日定下賭約時決絕的表情,而自己當年一心只想找出法子鎮住他繼續肆虐為惡,便也是一口答應。
可是事情未必當真要進展到那等無可轉圜的餘地?陸子疏不愛他,還有其他事由可為,何苦賭上性命,寧死方休?
晉息心道:“──賭約一事,尚有商榷餘地。”
他口吻猶豫,陸子疏卻低低笑了起來:“怎麽,汝不是巴不得吾為汝師父抵命?一代高僧,婆婆媽媽拖泥帶水,汝方才興師問罪的氣勢哪裏去了?”
晉息心想,為師父複仇是一回事,讓陸子疏因為自己的情感而消亡,又是另一回事。結果雖然相同,但意義大不相似。
陸子疏道:“汝莫在心裏盤算嘀咕,和尚們假情假意那一套,吾看了就作嘔。吾愛汝,自是愛得坦坦蕩蕩,與全天下為敵亦是無懼;汝用不著替吾找由頭……呃……”手捂住唇,指縫裏隐隐有殷紅滲出,晉息心即刻靠前攙扶,陸子疏冷笑著将他手掌甩開。
襲煙始終站在旁邊,仔細聽著世子每一句話,面上神情又憂又懼。見陸子疏又吐血,焦心不已,卻不敢貿然上前打斷陸子疏說話。
她雖然不是全盤了解這二人的過往,但看現場兩人均是氣色不佳的模樣,自然知曉這是一場事關僧、龍,甚至包括世子腹中孩兒生死的要命之局。
她只能驚惶不定的抱著懷中僅存的幾瓶保胎藥,心急如焚的等著談話盡快結束。
晉息心心頭也是焦慮的,陸子疏吐血越多,氣色越差,他眼瞅著他身子搖搖欲墜,眼見就要支撐不住暈厥過去。
陸子疏從未在他面前表露出過如此脆弱的一面,陸子疏總是優雅的、審慎的,每一步似乎都在他計算之中,運籌帷幄,冷靜到了幾無弱點的地步。
可是今日的陸子疏,卻格外的孱弱,看著他的眼神,虛弱又冷漠得叫晉息心一時發寒。
他不知道為何在這樣虛弱冷寒的陸子疏面前,自己竟然會心緒起伏,比之他當年拿蒼生性命威脅他,更加手足無措。
──我之修行,到底還是遠未足夠……
陸子疏又咳了良久,染了血絲的手心情不自禁撫觸上小腹,輕輕揉了揉;晉息心的目光也就跟著他的手心向那處看去,再擡頭看陸子疏的臉色,已經差得像個死人了。
他不由道:“那些事可容後再說,你動了胎氣,又中了……掌傷,我先替你療傷。”
陸子疏抿了唇,待緩過腹底抽痛,方慢慢道:“吾話尚未完。汝若不肯接受這十月期限,要離吾而去的話,這孩子倒也不用保,讓它就此流掉即可。”
“什──”
陸子疏打斷他:“流掉之後,慢則一月,快則十五日,吾便可恢複功力與汝堂堂正正過招比鬥,不正是遂了汝心願?”他冷冷笑道:“前世今生,新仇舊恨,一并了結。”
“你既然有不想要孩子的念頭,為何當日又要設計懷它!”晉息心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惱意,又讓他這番輕描淡寫的話語點燃上來。
陸子疏道:“威脅汝。”
“你!”
“現在選擇權在汝手上……”
陸子疏語速愈加慢了下來。身上力氣正随著胎動和方才的嘔血,一分分流失,眼前漸漸有些發黑。他把目光轉向應該是晉息心所在的方向,竭力維持著聲音的平穩,冷然道:“──留還是打,憑汝一句話。”
他其實早就猜到晉息心別無選擇,他只可能回答那一個答案。
但他還是希望聽他親口說出來,即便是為他所迫,他也想聽見他說那句話──
果然在他力竭将近暈厥過去的最後一刻,晉息心咬了咬牙,一字一頓回複他:“……留、住、孩、子。”
失血過多的俊美臉龐上,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陸子疏身子一歪,軟軟從牆邊滑倒到晉息心迅速伸開的臂彎裏,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