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上

晉息心頭腦徹底亂了,不論是哪一世,他都沒有遇到過如此棘手的問題;不論哪一本佛經,都沒有教導過遇到此類事态時應如何應對。

普普通通一句話,卻是石破天驚。

陸子疏卻是沒有給他調适心理狀态的時間,冷然看著他呆若木雞的模樣,勾唇冷笑:“無法取舍了?吾就在陸王府中哪也不去,想要吾性命,随時來取。”言畢竟真的扭頭就走。

襲煙驚慌失措的上前要攙扶,陸子疏甩開衣袖,強撐著自己回房,腳步剛邁入房中,便又是一口強壓的鮮血嘔出。雙腿一軟,整個人向一旁桌案歪倒了下去。

受了一掌,氣血攻心,而腹中孩子此刻竟然也跟著攪合,陸子疏只覺得胃裏酸水一股股上湧,全數沖到他喉口,好不難受,身子倚在桌案邊角,捂著唇,自指縫裏抑制不住的咳喘:“咳、咳咳……”

邊咳,忽然又邊笑起來,臉色煞白煞白,卻不住在笑,笑到自己最後不得不捂住小腹,慢慢彎下腰去。

晉息心在屋外聽得分明,陸子疏笑得詭谲,放肆張揚的笑聲裏是隐藏不住的悲苦,他第一次聽見陸子疏發出這等讓人心悸的大笑。

僧人如同給釘子釘在了原地,腳步不能寸挪,耳畔聽著陸子疏笑聲慢慢變成咳喘,繼而變成痛苦的幹嘔聲,像是要将五髒六腑都全部嘔吐出來方能止歇一般。

孩子?

男子和男子怎能有孩子?

他和陸子疏怎會有孩子?

一時之間,又驚,又疑,又慌,晉息心方才興師問罪的銳氣陡然下降,無數難以理清的心緒像纏繞在一起的亂麻,争先恐後在他腦海裏蹦出。

陸子疏行事總是讓他猝不及防,預料不到,但從前諸般,到底還是能讓人摸清頭腦;這一次卻過於震駭。龍身孕子,陸子疏以男子之身懷了他的孩兒,這……

無法揣測這到底是場不期而至的毀滅性災難,還是陸子疏刻意換了方式的不擇手段?

又聽見陸子疏反胃的聲音,襲煙不斷給他拍背順氣,可是似乎起不了效,那叫人聽了都心生不忍的幹嘔好似到不了頭,晉息心隔了一扇雕花木門都能想見陸子疏蒼白的表情。

他身子僵硬的向關得緊緊的門內看去,──陸子疏是在害喜?有……如此難受?

很快他便意識到,陸子疏或許原本将自己的身體調理照料得很好,此番動了胎氣,卻是跟中了他一掌脫不了幹系。

晉息心茫然了一會,他明知腹內有孕,卻不閃不避要接他一掌,是為何故?

孩子……亦是陸子疏的籌碼麽?

不知過了多久,陸子疏房中聲響才逐漸平息,襲煙匆匆推門而出,向王府內設的藥廬一路小跑而去。晉息心不由自主透過微敞門縫隙向內窺探,看見原本穿在陸子疏身上的紫衫已然換下,搭放在屏風上,斑斑血跡赫然醒目,是那人随著幹嘔一并吐出的掌傷淤血。

而繡滿繁複花紋的屏風後面,陸子疏身影隐藏於內寝床幔中,影影綽綽看不清情況。

襲煙一溜小跑又跑了回來,懷裏抱了一大堆瓶瓶罐罐,用肩膀推開門,急急奔到屏風後去。

晉息心原本震驚過度而有些遲鈍跳停的心髒,自麻木中慢慢恢複了一些,開始急遽跳動,進而七上八下起來。

他嚴不嚴重?

身體先於意識行動,袖風一揮,虛掩門扉應聲而開。陸子疏并未在房外設下結界制止他進入,晉息心也就無阻無攔的閃身進了那個熟悉的房間。但他躊躇著停步在了屏風前,一時間竟然像個貿貿然闖入不相識主人家的過客,拿不準下一步該怎麽辦。

陸子疏此刻極為安靜,安靜得晉息心全然不習慣。

兩人之間隔著一堵屏風,彼此能聽見對方細微呼吸,距離分明近在咫尺,又像遠隔天涯。

忽然內中傳來許多瓶瓶罐罐翻倒的聲音,一個接一個掉到地面摔得粉碎,然後是襲煙壓抑不住的驚呼:“世子!”

晉息心驟然化光閃入內寝,剛剛好按住陸子疏陡然顫抖起來的身子,陸子疏像忍受了極大痛苦,身子整個向上掙動起來,十指死死摳在晉息心手背上,保養得光潔細長的指甲狠狠嵌進了他皮膚。

“呃……”

嗓子眼裏漏出痛苦的喘息,他別過身,身子不住顫抖,眉眼間沾了薄薄一層細汗。晉息心情不自禁攬住他,手背已給他抓出十道怵心血痕,卻無暇在意,目光落向他小腹。

陸子疏的身材從來就很好,晉息心與他共浴時無數次避無可避的觀賞過他勻稱修長、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的完美身段,如今那身子并未有太多異樣,只是小腹确然有了些微隆起變化,不細看并不容易察覺。

“世子……”襲煙的聲音有了哭腔,晉息心這才意識到陸子疏将藥全部嘔了出來,地面上紅紅白白,竟全是陸子疏嘔的血。

他心驚,心驚之餘再無暇分神其他,往榻上盤膝一坐,掌心便要抵住陸子疏後背輸入佛氣。

陸子疏卻側過身閃過他,掙紮著倒到牆邊,後背抵著牆。終於肯擡眼看他,眼神依舊冷冷的,唇邊細細的還在往外溢血。

“汝救吾作甚?”他嗤笑著,腹中亂蹿的胎氣讓他再度緊皺了眉峰,“莫忘了、汝的師仇。”

“孩子是無辜的,”晉息心不知哪根筋沒搭對,沖口就是一句,“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無辜胎兒遭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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