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2
第四十四章 第二個月圓之夜 2
陸子疏看完拜帖,接著去看晉息心表情。僧人面色頗古怪,并不與他視線相交,反而沈吟著錯開了眼神。
陸子疏心頭忽然蹿起一股莫名不爽,這和尚一副寶相莊嚴,生人勿近的模樣,卻偏是容易招惹桃花。常理而論,哪家待字閨中的姑娘即便蒙受了大恩,亦是該由父親出面言謝,畢竟未出閣的女子不便太過張揚。言溪身為丞相府千金,且又是他陸子疏的下聘對象,婚事未退前應也知道約束言行的必要。
她卻不管不顧的呈了這麽一封拜帖過來,居然還大大方方用個人名義。
微諷道:“言姑娘真是個有心人,對汝之恩情念念不忘,竟不避諱男女之別。”
晉息心聽得出他話語中酸意,沒有接他的話,只是把拜帖納入袖中。對襲煙道:“我知曉了。煩請差人轉告言姑娘,區區小事罷了,請勿萦懷。”
不料陸子疏卻笑吟吟的截斷襲煙正欲答應的話語,長身站起:“咦,人家誠心誠意遞送了拜帖,要專程上門道謝,汝推三阻四,未免太過高傲罷?”吩咐襲煙,“以吾之名義回一封書函,歡迎言姑娘來敝宅做客,時間由言姑娘定。”
“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晉息心皺眉。
陸子疏不看他。手扶在桌案上,桌案邊緣裂開了一道幾不可察的細縫,嘴角依然挂著笑:
“汝同吾之未婚妻有過如此奇妙緣分,於情於理,都該是讓人當面表達一番謝意。若言溪的分量不夠,陸子疏亦是該一同代為感恩的。”
他不說“未婚妻”三字還好,一說起這三個字,當日晉息心聽見言溪自報家門時便産生的一種莫名不悅,頓時卷土重來。
他沈聲道:“既是珍而重之的未婚妻,便該自己妥善保護才是。任憑山賊野寇欺淩而袖手旁觀,如何對得起将言姑娘托付給你的人?”
這話說得有些重,且指責之意明顯。莫須有的事情陸子疏當然不會擔,他眯起了眼:“汝此話何意?”
他還沒過問晉息心是在何處跟言溪有了交集,這人倒倒打一耙,理直氣壯責問起他來了。
晉息心道:“你心知肚明。”
陸子疏登時就有了些火氣,但他優雅慣了,不欲像個妒婦般與晉息心争論,當下強壓怒火和醋意,冷笑道:“有話就說,說一半不說一半的,藏頭縮尾算什麽?”
他扶著桌案站著,面色不善,襲煙不敢做聲,只能不斷給晉息心打眼色。
銀發僧人頓了頓,終究還是顧忌著陸子疏上次受的傷還未痊愈,不肯和他當面對質。轉過身淡淡道:“無事,既然過去便讓它過去罷。”
陸子疏一拍桌案,已是難捺一腔怒意:“晉息心,話給吾說明白了!”
正鬧著,局面有些僵持時,忽然門外又有人禀報,這次卻不是什麽拜帖。
襲煙到門邊聽了幾句,臉色陡然一變,看了看房中冷面相對的二人,躊躇片刻,還是不敢耽擱。
走至沈著一張臉的陸子疏身畔,輕聲道:“世子,皇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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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皇上便是昔日的東宮太子芩絮,久居深山的晉息心并不知曉這一皇權更疊。
陸子疏頭也沒回,顯然并未把皇帝來訪放在心上。仍然牢牢盯著銀發僧人,目光不移,冷冷問了句:“她來作甚?”
襲煙道:“皇上多次召見世子進宮,世子一直稱病不去,聽聞皇上為此很是憂心。今日晨間又下了道旨意,應是從王爺那裏得知世子遷來此地養病,誤以為世子病情加重,放心不下罷。”
情之所系,也難怪那位新登基的皇帝如此挂懷。
陸子疏哼了一聲。他平素稱病不去宮中是一回事,皇帝禦駕親臨他府邸他避而不見,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再如何桀骜,亦不會當面給這一手推上去的新帝下不來臺,日後能夠用到她的地方尚有許多。
微愠眼神狠狠剮了晉息心一眼,陸子疏擡腳就往外走。襲煙忙吩咐侍衛領路,一行人去到府邸大門口迎駕。
晉息心在房中站了一會,襲煙走出時未掩上房門,酷暑天陣陣熱氣鋪面而來。時又近午時,外面日頭極大,他微蹙了眉,記得陸子疏未拿任何遮擋之物,一襲薄衫便徑直進到了烈日之地去。
換做從前,晉息心倒不會過於擔心陸子疏身體;但孩子在陸子疏腹中,汲取了他不少精力,方才又同他不陰不陽的争執了幾句,氣色難看的摔門走出。晉息心這麽一想,不由有些擔心起來,不希望陸子疏有任何閃失,掠身出了房門。
穿過幾個院落,正待要出府邸正門看看陸子疏情況,忽然聽見從禦辇上下來的皇帝,聲音略微耳熟,一貫的儒雅溫潤之聲,似乎是在哪裏聽過。
“多日不見,愛卿清瘦了許多。”
快步走向前的明黃色身影比陸子疏略矮一些,三步跨做兩步到得正躬身下拜的陸子疏面前,适時攙扶起他。晉息心自門扇一隅望出去,那一國之君緊緊攙扶著陸子疏,一副禮儀下士的君王風度,看向陸子疏的眼神卻是半喜半嗔的。
晉息心心中咯!一下,竟是東宮太子?何時搖身一變登基稱帝了?
看那皇帝親昵有加的攥著陸子疏手心不放,晉息心皺了眉,目光停留在兩人交握的雙手,說不出來由的不快。
陸子疏也沒有将手撤開的意思,吟吟笑著對皇帝說了些什麽,大概是皇上親臨,微臣不甚惶恐之類的話。然後由襲煙引著,門外衆人轉身往庭院中步來。
晉息心不好擋在道上,退了幾步讓開。
陸子疏分明是瞧見他了,面色卻是分毫不動,權當視而不見。從他身邊擦肩而過,手還和那九五之尊親密的牽在一起。晉息心心想,即便你自幼身為太子伴讀,今時卻非往日,他已貴為真龍天子──你這般不知輕重,是否過於自視甚高了點?!
他微微惱火,一直瞪著陸子疏背影不放。
皇帝原本也沒注意到站在林蔭下的晉息心,一門心思全放在陸子疏身上。只是看到前頭引路的襲煙,似乎頗為不安的回頭看了幾眼,皇帝才好奇心起,跟著側了側頭。這一側頭,便和晉息心繃緊的臉色撞上了。
“這不是息心師父麽?”皇帝停了步,那銀發三千的年輕僧人,雖然同記憶中的晉息心有些許不同,但輪廓氣質卻是如出一轍的。她頗好奇的看了看緊繃著臉色一言不發的陸子疏,再看看後方站著的同樣一臉不悅的僧人。
“日頭太烈,皇上請随臣往房中避暑。”陸子疏像沒聽見皇帝疑問,牽著皇帝的手仍舊自顧自,頭也不回。
皇帝又注目看了晉息心一眼,後者板著臉,看不出是因為多年修行養成了一張面癱臉,還是因為他心裏堵著一股悶氣。
進了廳,皇帝吩咐将帶來的珍貴藥材與錦帛賞賜都交由陸王府下人收起。打量了一番廳中簡潔素雅的布置,皇帝不由失笑,目光瞟向坐在自己左下手的陸子疏:“子疏,病了這麽一場,竟是連品位嗜好都變了,不再好起那華貴富麗的裝飾了?”
随駕侍衛和丫鬟都在廳外,小廳內只有皇帝和陸子疏及侍奉的襲煙三人,晉息心也在外頭沒有進來。陸子疏便撤了那在人前僞裝的面具,懶懶道:“外間那個和尚,皇上方才也見著了。太過鋪張浪費,只怕留不住他甘心住下。”
皇帝心裏湧上一股澀然,旋即又微笑:“哦,果然還是為了晉息心。只是朕看方才你同他臉色均不好看,似是有心結?”
襲煙沏了香茗上來,陸子疏端起香茗,沒有吭聲。皇帝便轉移話題,笑道:“朕今日來看望子疏,原以為會看見一個卧病在床的病美人,不料子疏氣色遠較朕想象中好。再過幾日,也該進宮受封了吧?朕的朝中,可缺不了子疏這名智将。”
“皇上欲賜給子疏何種官職?”
“六部尚書之位,任由子疏挑選。”
陸子疏沈吟片刻,他有孕已過兩個半月,民間常言三月胎息便穩,最多半月,按理便能正常出入宮廷而無虞了。太子繼任皇位,雖是正統承繼,到底新帝登基,朝綱不穩。
便點了點頭,道:“請皇上再容子疏半月,半月後子疏自當入宮領命。”
“為何還要再寬宥十五天?”皇帝甚是不解,上下打量了一番陸子疏。那人臉色雖然稍顯蒼白,但氣色還是好的,不見病容。
陸子疏手心遮擋在小腹處,不動聲色的道:“還是上回為太上皇一事大動幹戈,落了些病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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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和陸子疏在內廳中議事,晉息心身為一介平民自是沒有進入的資格。他耳力好,聽得廳內皇帝陣陣拊掌大笑,陸子疏輕聲細語,兩人相談甚歡的樣子,不知不覺竟過了一個時辰。
期間皇帝就在內廳中同陸子疏一同用了午膳,用完午膳還賴著不肯走,始終纏著陸子疏說話。
襲煙将餐食撤下來,晉息心遠遠瞟了一眼,在他面前總是食欲不振的人,今日竟格外的多添了兩碗清粥。
襲煙誤解了晉息心越加黑沈的臉色,替內廳中二人添上茶後,特意過來對他說:“息心師父,房內備了一些餐點,請息心師父回房用膳吧。世子同皇上應該還要長談,一時半會結束不了。”
僧人有些按捺不住,便問她:“今日是不是月圓?”
襲煙愣了愣,疑惑看著僧人嚴肅面色半晌,不解其意。
月圓?
晉息心又換了種問法:“皇上還要繼續待多久,待至晚膳後,深夜時分麽?”
這句問話更加沒頭沒腦,襲煙揣測不出晉息心古怪問話背後何意,又不能不答。
“皇上和世子多日未見,想必有許多政事與私話要聊。襲煙方才在廳內,聽得世子留皇上今日在府中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