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心慕君兮君不知

第五十三章 心慕君兮君不知

烈日當空,紅衣少女進屋打了一個轉身,複又出來,對晉息心愛莫能助的搖了搖頭。

“他還是不願見我?”

襲煙看著站在自家庭院中已有三個晝夜不曾阖眼的僧人,為難道:“世子說在宮裏已與息心師父說分明了,讓息心師父不必再來留心苑……即便在這裏再站上十天半個月,世子也不會見你的。”

晉息心皺了皺眉:“我知曉他生我的氣,但我與小湖并不是他想象中那等關系。”

“襲煙知道,但世子是這麽囑咐襲煙的,襲煙不敢忤逆世子之意。”

其實她也自有自己的小小算盤,自從世子7歲那年初次把晉息心帶回來,就一直是世子在單方面付出,單方面一心一意對他好;晉息心不僅不領情,還總是以各種方式傷世子的心,幾次三番下來,連局外人的襲煙都看不過眼。

世子為了他,甘願做被動接受的一方,甚至甘願承受逆天孕子的苦楚;他倒好,左一個言府千金,右一個白狐少女,要做父親的人了,還到處招惹桃花不斷,像話嗎?更別說這個男人還是自诩為佛門高僧的出家人!

世子真是太寵他了,這次定然要好好生一回他的氣,活該讓他也嘗嘗閉門羹的磨折滋味。

襲煙心裏這麽盤算,嘴上卻依然很是善解人意,溫柔如水:“息心師父,不如你還是先回宮裏等著,捉摸著世子消氣了,再來哄他不遲。你總這麽一動不動杵在院子裏,世子為了不想看到你,不願意出房透氣散心,對胎兒恐怕不好的。”

聽說對養胎不好,僧人頓時面露遲疑之色。

他那日緊随著禦辇從宮中回到留心苑,陸子疏動作卻比他快上半分,一進門就囑咐襲煙把人牢牢擋在外面。皇帝在陸子疏房中坐了兩個多時辰才走,一國之君走的時候,對被攔在外面的僧人看了好幾眼,眼神裏一副“你也有今天”的幸災樂禍表情。

估計他也借機在陸子疏面前說了很多對自己不利的話吧,晉息心心裏不快的想。

他站在陸子疏寝房門外等他,那個房間原本是他和陸子疏同寝之處,陸子疏不給他進房,他就堅持著不肯挪地方。

堂堂一代高僧,在猛然開了竅的感情上,思維舉止卻幼稚得像個鬧著要吃糖果的孩子。

襲煙見他遲疑,以為他定然要知難而退了。

世子在房中足不出戶的這幾天,嘴裏雖然說得硬邦邦的,不見晉息心也不準他進房門一步,可是襲煙好幾次看見世子眼波偷偷瞟向門外,他到底是嘴硬心軟,心疼那人晝夜不曾阖眼的就那麽站在那裏。

為了給世子扳回一城,不要總是被晉息心吃得死死的,襲煙故意添油加醋的說湖妃娘娘好幾次派人從宮裏捎來消息,要請大師進宮敘舊。看來,湖妃娘娘跟大師感情很好呢~~~

故意拖長“感情很好”四個字,陸子疏又給惹炸了毛,冷哼一聲,抛下一句“他情願站在外面,就讓他站到死好了!”撒手不管。

先愛上的先輸,世子已經輸得賠了心又賠了人,不能再讓晉息心得寸進尺下去,要給點适當的教訓。

本著這樣的心态,襲煙款款笑道:“是啊,息心師父,你還是先離開留心苑吧,襲煙擔心世子一看到你就肝火大盛,他已經好些天吃不下膳食,連藥都不怎麽用心服了。”

話音一落,眼前銀光一閃,那銀發僧人竟然是沈著臉,直接從她身邊掠過去。

襲煙剛剛來得及轉過身,就看見晉息心一掌轟開陸子疏設下的結界,徑直進了房。

──這根本是地痞無賴的做法好不好,你們佛門的涵養去哪裏了,你千年的修心都是修的假的嗎?

眼睜睜看著那佛門高僧瞬間流氓化的舉動,身為小小凡人的丫鬟阻擋不及,只能在心底默默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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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子疏房中亦有結界,一進房,就見房中彌漫著一層薄薄白霧,就如同那日在霖善寺後山的竹林中般,漂浮著香氛和暧昧氣息。

這點障眼法自然攔不住晉息心,袍袖一揚,房中視野頓時清明。

掩藏在屏風後的身影,淡若輕雲。冷冷道:“汝何時變得如此粗俗暴力起來?”

晉息心滞了滞。

他想說我擔心你的身體,聽聞你這幾日生我的氣,一直不肯好好用膳和服藥……

可是跟陸子疏相處的這千年歲月中,素來是陸子疏纏著他黏著他,素來是陸子疏對他溫聲款語連蒙帶騙,他自己從來沒有哄過他,哪裏懂得說話的藝術。

木讷而不善言辭的僧人,心中是一片好意,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你現在身子不同以往,我不能坐視你糟蹋自己。”

“吾之身體,與汝無關。”

“孩子是我的,就與我有關。”

“哦?”屏風後的人心中漸漸湧起一絲怒意,嘲弄道,“汝所在意的,只有這個胎兒而已?”

“我應承過你,在孩子平安降生前,會一直陪伴在你身邊……”

“吾問汝,汝所在意的,只有這個胎兒而已?”

陸子疏話語中已有不加掩飾的惱怒,晉息心毫無所覺,依然按照原本思路,一板一眼的回複他:“莫再同我賭氣,孩子要緊,你先出來用些清粥好不好?襲煙說今日湯藥尚在炊房中熬煮,一會我去替你端來。”

屏風後身影微動,一陣香風刮過,陸子疏穩穩當當落在他眼前,紫眸銳利如刀。

銀發僧人松了口氣,“子疏,你肯現身就好……”

“汝站在屋外三天三夜不曾阖眼,千方百計讨好吾,就是為了吾腹中孩兒安危?汝片刻也不曾顧及過吾的感受?”

晉息心目光落在他挺起的小腹上,陸子疏衣袖一遮,護在身前,擋去他關心的目光,僧人便微微露出了急躁的表情。

陸子疏定定的看著他,他從未見過他這種溫柔關切的目光,他曾經肖想過無數次能在這個和尚面上看見他為自己焦慮、擔憂和心動的表情。沒想到他夢寐以求那麽多年的眼神,如今初次看見,竟然不是為了他。

心裏慢慢浮起一層無法拂去的苦澀,像無處不在的微塵,拂落還滿。

孩子的确是他用來牽制他的手段,孩子也确實是他想要為這個榆木腦袋孕育的情感結晶,可是是他弄巧成拙,他渴望他的目光為自己停留,卻并不甘願孩子分去他所有的溫柔。

這種心态很微妙,就像吃自己孩子的醋,分明沒有道理,可是制止不了。

“如果沒有這個孩子……”他抱著一線渺茫的希望,冷冷問,“是不是汝就不會陪在吾身邊?”

──如果沒有這個孩子……

晉息心亦愣住了神。

如果陸子疏未曾有孕,他已然和他舉掌相向,師仇是他倆之間繞不過去的鴻溝天塹。即便他無法真正狠下心腸來對他動手,結局也定然會是拂袖而去,從此天涯兩忘,再不牽連。

正是這個孩子的存在,給了晉息心陪伴在陸子疏身邊的理由。他對他有了自己也不敢承認的情意,對他動了心,他期盼能夠多留在他身邊哪怕一日。但是這種情愫,晉息心無法也不敢擺到臺面上,他若對他承認了他的愛意,就等同於背叛了師父,背叛了當日被挾持的霖善寺衆人,更是背叛了一以貫之的尋佛之路。

半步之遙的距離,他卻是站在他面前,無從宣之於口。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一說即錯。

僧人面上閃過一抹掙紮神色,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硬下心腸,道:“你早知我是為這個孩子而來。”

一道銳痛直刺心間,雖然早知曉會是這樣無情無欲的答案,陸子疏還是抱著些微期冀,想從他口中得知不一樣的結局。

鋪天蓋地的虛弱感席卷而來,身子晃了兩晃,指甲深深嵌入緊攥的手心裏,白皙手掌慢慢滴下殷紅血液。

他漫聲道:“是麽……吾早該明了汝的心意,不該有多餘冀望。上千年了,吾怎麽就總是這樣,執迷不悟呢?”

晉息心心驚的看著他死死咬住自己唇瓣,臉色好似想哭,又好似在笑。他上前兩步,捉住他手臂:“子疏,先去床榻上躺下。”

陸子疏用力甩開他手掌,嘴角噙笑,“免了,汝不就是顧忌這個孩子的安危麽?吾乏了,千年來追逐汝身後,看慣了汝的臉色,忍受汝一而再再而三的推離、羞辱、心無旁骛……汝要什麽,吾便給汝什麽好了,──”

驀然變掌為爪,長而尖銳的指甲深深向自己腹內倒扣而去:“──吾這便把汝心愛的孩子挖出來給汝──”

話音猶在耳際缭繞,動作卻已快如閃電,凝氣指掌陷入腹內數寸,鮮紅頃刻順著手腕汩汩滴下。

晉息心猝不及防,一剎那間只覺魂飛魄散,心膽俱裂,低吼一聲:“陸子疏──!”

撲上去死死攥住那人插入腹中的手腕,不許他再繼續深入,心下劇痛:“子疏,是我過錯,是我失言,你勿傷害自己──”

溫熱的液體染上絹白裏衣,在地面灑落點點朱紅。那人咳出一口血來,總是調笑沒個正經的紫眸裏是深深的倦怠。

“孩子已經保不住了……”他平靜的,幾近心如死灰的轉過眸去,“汝走罷。”

深植於心的情根,究竟要如何才能拔除?

他終於看開,終於對他放手;不見其面,不聞其音,不重其言,是否鬥轉星移,自然便除?

“陸子疏──”

陸子疏失控的低聲咆哮起來:“──離開吾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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