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公審

何為天下?

是蠻荒平野裏點燃的第一簇篝火,最原始的力量;是沙場邊塞上開疆擴土的铮铮鐵騎,王者霸道的信仰;是大河莽莽哺育兩岸城鎮村莊,時間刻下的文明。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

對于萬千修者而言,若能登頂滄涯,遠望萬裏,自當稱的上是——睥睨天下!

天地高闊,分為東、西、南、北、中五片大陸,門派繁多,道法駁雜。

而自兩百年前一人成聖以來,便只有西陸滄涯山,當之無愧天下第一。

從此有了‘一山三派,佛門雙寺,魔宗十二宮‘的說法。

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只要‘劍聖‘一日在世,這格局就如磐石不移。

左右天下大勢,一人足以。

山勢連綿,百裏不絕,煙雲浩渺,鳶飛鶴唳。滄涯六峰,地脈形神各異。奇險雄奇者有,瑰麗秀美者有,寧靜幽遠者有。

靈修以兮乾峰為首,武修以兮華峰為尊。

今日滄涯山有一件大事。

為着這一件事,主峰兮乾峰的清和殿前一反往日空蕩,從殿門外到廣場,黑壓壓擠滿了人,摩肩接踵,翹首以望。

不少弟子天不亮就起了個大早,就為占個靠前的位置。

穿着滄涯的道袍的衆弟子,神色各異,間有私語,亦是壓低聲音不敢喧嘩。

殿裏的人卻屈指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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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廣的大殿幾乎看不到邊際,五尺見方青玉磚鋪陳開來,如一整面光潔的鏡。殿頂高闊,二十根三人合抱的巨大白玉梁柱分列在大殿兩側,細刻着水雲散漫的浮雕圖樣。

大殿盡頭置着六張檀木太師椅。

中間西位端坐着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面容肅穆,不怒自威。身後立着一位嬌俏的粉衣少女。

中間東位,是一位眉目疏寒的青年。身後站着英氣逼人的女子。

這便是兮乾峰與兮華峰的人。

再往兩邊,各有兩席,則是其餘四峰的峰主。身後跟着各自帶來的幾名親傳弟子。

殿中還立着數十人,一位錦衣公子正與十名身着滄涯道袍的弟子僵持不下。

“事情還未調查清楚,哪有先定罪的道理?”

“還用查什麽!我等親身經歷還不足以為證?!”

錦衣公子折扇輕搖,“呵,照師弟這話,今日掌門與我大師兄,各位峰主,衆師兄師弟,都是白來一趟了,勞師動衆這般辛苦,公審也不過虛設。”

他以一辯十,然而氣定神閑,沒幾個來回,就将那十餘弟子說的詞窮理虧。

首位端坐的老者不禁白眉微蹙。

不知為何,殿前忽而一陣驚呼,所有切切私語戛然而止。

黑壓壓圍着的弟子中,自發讓出一條路來。

殿裏争執的幾人也似有所覺,皆回頭看去。

黑袍白發的青年一步步走近。跨過高闊的殿門,容色清冷,目光無喜無悲。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氣。

大殿一時無聲。

殷璧越一路被圍觀,忍住咆哮的沖動。

看什麽看!發色鄉非怎麽了!!

殺馬特修真少年也需要尊重!懂麽!!

“師弟,你的頭發……”

進了殿正對上柳欺霜擔憂的眼,只得解釋道,“我無事。”想了想又加了句,“師姐勿憂。”

……可是這眼神怎麽更不放心了!

猛聽一道蒼老的聲音,“蒼涯山兮華峰四弟子殷璧越!”

如鐘鳴空山,回音不絕。

他心神驟然一凝,驀然擡眼,就見西位首座的老者,目光如電直直射來!

大乘境的高手,即使威壓收斂的分毫不露,依然帶着震懾人心的力量。

原身的記憶倏忽閃過,掌門正陽子。

他端正行禮,“弟子在!”

“上月初七,三十二名弟子作證上訴,你于紫府秘境中布下殺陣‘熒惑守心’,欲殺害同門,你可有話要說?”

殷璧越目光掃過殿中每個人。

雖是公審,人微言輕的自然沒有席位。

除了他的挂名師父,六位峰主都在,帶着各自親信的弟子。

神情或漠不關心或不屑。

他師父的位置坐着一位青年,目光冷冽看不出喜怒。腦海中倏忽閃過‘大師兄君煜’五個字。而青年身後站着的柳欺霜,眉間憂色愈深。

離他較近的位置,則是十位身着滄涯道袍的弟子,怒氣沖冠瞪着他,大抵是秘境遇險的三十二人中的十位代表。

至于那通身氣派的錦衣公子,仍是氣定神閑的淡然模樣。而原身的記憶尚未反應出他的身份。

殷璧越一瞬心慌,洛明川呢?洛明川去了哪?

正陽子皺起了眉頭。

少年淡漠道,“沒有。”

這便是認罪了。

這一句讓很多人‘大勢已定’般松了口氣,甚至有人輕哼一聲。

“你此舉是何動機?可有苦衷?可是受人蠱惑或聽命于他人?此等重罪理應廢去修為,此生不得再入滄涯,你可知道?”

殷璧越心中焦急,正陽子這提問态度,明顯是走個樣子罷了,他的解釋可信度很低,也沒有足夠的證據。

那段記憶太模糊,他貿然編理由只能漏洞百出,所以維持人設說沒有。現在演忍辱負重梗來不及了,下下策就是痛哭悔改梗……

那錦衣公子折扇一合,上前幾步。擋在他身前。

殷璧越重新打量這人。

在肅穆端莊的滄涯着實奇異,一襲秋月海棠簇團花長袍,腰間束着織錦青玉帶,頭戴紫金珠冠。

分明是略顯浮華的打扮,穿在他身上,卻不覺俗奢,只覺貴氣天成。

記憶閃過時,殷璧越險些嘴角一抽。

原身除了怨恨主角之外,對其他人沒有多餘感情。

記憶中僅有‘大師兄君煜’‘二師姐柳欺霜’這樣的簡單名詞,可是到了這人……

居然有定語了!!

“話唠,五師弟,段崇軒。”

兮華峰什麽時候有這麽清奇的屬性!

不過,想不到原身和這人一句話都沒說過。現在竟願開口幫他。

段崇軒正要開口說些什麽,不料有人比他更快。

“且慢!”

衆人回頭看去。

素色道袍的俊朗青年,長發披散,神色果決,捧劍而入。

殿內外嘩然驟起,沸反盈天。

“這……洛師兄!”

“怎麽帶着劍……難不成要親懲那姓殷的?”

“這幅打扮,我看不像。”

正陽子狠狠皺起了眉頭。身後的粉衣少女更是一聲驚呼。

殷璧越看着洛明川走進殿內,與他擦肩而過,目不斜視。

來的好啊!助攻就靠你了!

洛明川一直走到距正陽子十步遠處,重重一跪,青磚上一聲悶響。

開口擲地有聲,“弟子有話要說!”

所有人被這變故震住了。

正陽子突然眉頭一跳。

修為境界到他這般,自可窺探天機,甚至對将要發生的事有敏銳的預感。他不知道洛明川要說什麽,但直覺告訴他,這絕不在掌控之內。

極不好的預感。

幾乎毫無遲疑便怒喝,“住口!哪有你說話的份!”

洛明川狠狠磕了一個頭,就要開口。

正陽子清叱道,“禁言!”

話音剛落,殿下跪着的人便陡然失聲。

殷璧越默默低下頭。

主角你太拼了,反應別這麽激烈啊,你只要站出來,輕輕說幾句求情的軟話,拿你當親兒子的師父當然要買你面子……

殿外就像燒開的沸水,無數弟子争着探頭往殿裏看,

“诶呦!洛師兄怎麽跪下了!”

“別別別,你擋着我了……”

守殿門的執法堂弟子兵荒馬亂的攔人。

殿裏無數雙眼睛落在掌門正陽子和洛明川身上。

許多人心中暗驚,掌門此舉何意,洛明川分明是有話要說,莫非這事另有隐情?

再看兮華峰首座的青年,依舊是面無表情,喜怒難辨的模樣。

正陽子深吸一口氣,擺擺手,“審議結果明日公示,定會給諸位一個交代。各位峰主及兮華峰弟子留下,其餘散了吧。”

這态度,明顯是要關起門來說話了。

站在各峰主身後的弟子們識趣的紛紛告退。

那幾個方才與段崇軒争執的人,看了看跪在殿中的洛明川,一人道走出來道,“我等信洛師兄!”也跟着退出去。

段崇軒站回君煜身後。執法弟子驅散了殿外圍觀衆人,高闊的殿門悶響一聲,沉沉關上,隔絕了殿內外兩個世界。

殿外的吵雜漸漸散去。各種猜測議論終歸沉寂。

殷璧越一一看過去。

現在剩下的,大抵就是整個滄涯的權力與實力核心。

不過主角還真是得人心,那些個弟子不說信掌門,或是信兮華峰,只說信洛明川,啧啧。

自己那幾個便宜的師兄弟也真是厲害,沒一個出去的,就連那個小道童都沒動一下……哦,那似乎是大師兄君煜的抱劍童子?

正陽子解了禁言令,沉聲道,“你有何話要說?”

洛明川跪在殿中,回頭看了一眼。

青玉磚倒映出少年挺拔的身影。薄唇微抿,白發冷眸。

這些天煩亂的心緒莫名平靜下來。

不管結果如何,他知道自己不會後悔。

殿中每個人都聽見擲地有聲的一句,

“弟子願替殷師弟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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