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公審(二)

随着洛明川話音落下。

殿內每個人都變了臉色。

何嫣芸驚呼,“洛師兄你在說什麽!”

正陽子吹起胡子,怒道,

“胡鬧!跟你有什麽關系!你憑什麽替他?”

不止衆人,殷璧越也懵了。

兮淩峰峰主程安泰清咳一聲,“洛師侄本是受害人,如今出言相替定是另有隐情,但事情因何而起,總該有個說法。”

程安泰是執法堂出身,如今兼任執法長老之位,最喜歡講道理。

此言一出,其他人紛紛附和。

殷璧越總覺得洛明川今天的畫風不對。

卻還是勸自己放寬心,嗯,說好的神助攻不會錯的。

洛明川深吸氣,說法?

若是自己不用迦蘭瞳術,恐怕永遠不會知道緣由。

可是師弟才多大,一時的依賴而已,将來懂事之後,有了心儀女子也未可知,畢竟陰陽調和才是正道。若是此時說出師弟愛慕自己,豈不是絕了師弟後路?

師弟那樣自尊驕傲到骨子裏的人,定是不想讓任何一個人知道。

更何況,本就是自己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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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低下頭,“不是師弟的錯,是我,我昔時醉酒……曾意圖強迫于他。師弟只想給我個教訓,并無害人或牽連他人之心!一切都是我的錯。滄涯三十二弟子身陷險境一事,我願一力承擔!”

殿裏一瞬寂靜。

昔時醉酒?意圖強迫?什麽意思?

這,總不會是他們想的那樣吧。

還是殷璧越最先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

“洛明川!你胡說什麽?!”

始終冷漠的少年神情陡變,眉眼間透出慌亂與氣惱。

衆人心中大震,莫非真有此事,不然為何如此激憤?難道是欲蓋彌彰?!!

偏偏程安泰還一本正經的追問了句,“此言當真?洛師侄,這種事情可不能亂說。”

一時間,各種驚疑不定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打轉。

正陽子的臉鐵青轉白,哆哆嗦嗦指着洛明川,就是說不出話。

青年又狠狠磕了一個頭,捧起長劍,

“我品行不端,有負師恩,更負滄涯。不配此劍,今日清和殿上,任憑處置。”

昔日他初入門拜師之時,尚是武修,正陽子便為他尋了這把‘沉舟’。

——鑄劍師硯青十年心血大成之作,君子之劍。

誰知道後來靈脈覺醒,反倒更适合做靈修。正陽子也不願收回來,洛明川便一直留着。

此時正陽子看着劍,更是氣結,他不信自家徒弟會做出這樣混賬的事,但也知道徒弟不會說謊的,一時糾結的喘不上氣。

殷璧越比他更想咆哮,怎麽會這樣!他是想脫罪沒錯,可不是這種理由啊!

主角這就是你想的辦法麽!!!

這名聲要是做實了,以後怎麽出任大BOSS!

他剛想辯解,就被打斷。

柳欺霜上前兩步,恨鐵不成鋼道,“師弟,竟有這種事你為何不說!莫不成我兮華峰護不住你,要你忍這等委屈!”

師姐,這種時候你就不要助攻了啊!

殷璧越急到口不擇言,“根本沒有什麽委屈,我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啊!”

“叮——反派臺詞‘我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出現,條件成立,光環激活!”

殷璧越快感動哭了!!!

來的好!!

良心光環!!

何嫣芸正想替洛明川辯解,不知怎麽,目光落在殿中立着的人身上,忽就說不出話來。

那個削瘦的少年,從進來到現在,不管面對千夫所指還是冷嘲熱諷,一句解釋,一絲表情也沒有變過。

直到洛師兄說出那樣的話,才突然激動起來,聲音驟然拔高,像是急着掩飾什麽。

我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

誰願意會這般說自己?

其實,他受了很多委屈吧……

不止是何嫣芸,幾乎每個人心中都浮現出類似的想法。

殷璧越很快發現不對。

大家看他的神色更奇怪了,同情悲憫者有,憐惜嘆惋者有。看洛明川的則或糾結或義憤填膺。

不,等等,光環不是生效了麽?怎麽會這樣?!

說好的一個眼神就吓哭呢?!

段崇軒走出來,與柳欺霜站在一處,“師兄你不願說出隐情,可是受了什麽人威脅?”

柳欺霜也似是想到什麽,“還有,我半月前曾去探視,那時師弟尚是青絲,如今卻三千白發,豈不蹊跷?”

不不不,快住腦!

殷璧越還沒開口,段崇軒就接着往下說,

“師姐,這就是你的失言了,白發大多是走火入魔之兆,掌門真人雖封了師兄的修為,卻不曾使其入歧途啊……還有洛師兄,又是說的哪裏話,你如今是滄涯首徒,身份貴重,怎可随便替罪于人?”

正陽子急喝道,“你……你,一派胡言!”

段崇軒這番話似褒實貶,既罵洛明川行為不端仗勢欺人,又暗諷他作為掌門卻處事不公包庇座下弟子,事情未查清就冤枉殷璧越。甚至想把殷璧越白發一事與他扯上關聯,實在字字誅心。

果然,衆人的眼神更不善了。

這時,兮華峰首座的男子開口了,

“段師弟,退下。”

他聲音不大,卻蘊含着某種力量一般。遠遠傳開,像是亘古不化的冰雪,落在每個人心裏。

殷璧越聞聲望去。

這是他第一次仔細打量君煜。

一身玄色交領長袍,無紋無飾,墨發披散如瀑。眉眼有刀鋒般的寒漠,薄唇如蟬翼。分明是端坐椅上,卻好似一柄絕世神兵,望之便覺森然冷意,不可逼視。

從開始到現在,這個眉目疏寒的男人只說了一句話。

他不說話時,似乎鮮少有人注意到他。

但他開了口,便沒人敢再說話。

段崇軒和柳欺霜也默默退回去。

所有人都靜下來,等着他的态度。

正陽子松了口氣,總算還有個君煜,明白事理又沉得住氣,不愧是衛驚風的徒弟,兮華峰的大師兄……

只見誇贊對象回頭對抱劍童子說道,

“去請我的劍來。”

正陽子只覺眼前一黑。

抱劍童子應了聲是,便退了出去。

整個大殿氣氛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正陽子清咳一聲,似是想說些什麽。

只見那童子已捧着劍匣進來了,無數道目光落在上面,似要把陳舊的桃木射穿。

正陽子內心哀嚎一聲,完了完了,兮華峰的老毛病又出來了,護短,不講理。

走了一個衛驚風,又來一個君煜!

好死不死的,洛明川又說話了,

“師父,弟子所言字字屬實,害滄涯三十二弟子陷入險境一事,願代他受過!”

正陽子真想把他扔給兮華峰弄死算了!

……但再混賬,畢竟也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徒弟。

正陽子嘆了口氣,語氣也放軟了,“殷師侄,孽徒可有對不起你?”

“根本什麽都沒有發生!與他毫無關系!”

殷璧越快跪了!

終于輪他這個當事人說話了!

但他腦海中仿佛響起了冰冷的電子音,滴滴,您的隊友智商已下線。

兮平峰峰主清咳一聲,“依我看,或許是洛師侄對殷師侄心生愛慕卻不得回應,年輕人一時沖動……幸好不曾鑄成大錯,咳,君師侄把劍收下去,有話好好說嘛是不是……”

兮平峰一貫擅長息事寧人,大事化小。

從前正陽子恨死了這種沒原則的和稀泥态度,此時連連點頭,“是了是了。”

兮淩峰峰主也開口了,“年輕人的私事,還是自行了結的好,若是大肆懲處,張揚出去,畢竟有失分寸……”

其他峰主也紛紛附和,“正是如此啊。”

柳欺霜思量,她不在意洛明川,可這對師弟名聲也不好。

她能想到的,別人自然也能想到。

男子骨節分明的手搭在劍匣上。幾乎是同一時刻,每個人神魂深處中響起一聲铮然劍鳴,不由為之一震。

冰寒的聲音再度響起,“今日之事,到此為止。所知之人,不可外傳。”

說罷看向正陽子。

正陽子知道這是君煜在問他意見,總算是給了他幾分面子。便也說道,“諸位謹記,此事絕不可外傳。”

君煜點點頭,将劍匣遞給那童子,自徑起身。

柳欺霜和段崇軒跟在他身後。

殷璧越看着那幾個便宜師兄弟走近,內心糾結成一鍋粥……說點什麽呢?

說謝你們吧,助攻的方向完全錯了!搞得他好像真的差點被洛明川什麽了一樣!

說不謝吧,跟原身沒多少交情還能幫忙到這份兒,豈止一個仁至義盡!

一個反派哪來的護短同門啊摔!走錯片場了麽!

很快他就發現自己想多了,等君煜走到眼前,他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男子從廣袖下擡起手,帶着淺淺的涼意,點在他眉心。

清冽的氣息順着指尖流進靈臺。

像是一泓泉水潺潺流過,所至之處體內那道無形的桎梏陡然消失,磅礴的真元從氣海噴湧而出,迅速湧入四肢百骸,仿佛每一寸筋肉都重新舒展,每一塊骨骼都充滿力量。

頓覺通體舒暢,神清氣爽。

君煜解封了他的修為。

殷璧越一時微怔,自身擁有力量的感覺,實在太好。

便聽男子淡淡開口,“并非走火入魔。”下一句是對另兩人說的,“送師弟回去休息。”

段崇軒笑道,“四師兄遭此波折,确實該好好歇歇。”

柳欺霜道,“我這便去請寧長老,仔細檢查一番。”

殷璧越幾乎是被兩人架出了清和殿。

其他峰主也起身紛紛告辭。

洛明川看着少年的背影遠去,卻驀然被高大的身形的擋住視線。

君煜一步步朝他走來,在三步遠處停下,看向他的眼。

洛明川瞬間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毀天滅地的冷意頃刻湧來,如臨深淵,如劍懸頂!

他幾乎以為下一秒,便是木匣爆裂,那把能開山劈石,夷平滄涯的劍橫空飛出,刺穿他的胸膛。

好似在寒冰中煎熬了十年之久,卻明明只是一息。君煜轉身而去。

洛明川俯下身大口喘氣。

才發覺冷汗已浸透衣衫。

不遠處呆愣着的何嫣芸這才敢撲上來,扶了幾下沒能将人扶起來,急道,“洛師兄你怎麽樣?有沒有事啊?”

正陽子這次沒有出手。

他知道攔不住君煜。洛明川也不會有事,小懲大誡而已。總歸是手下留情了。

不禁舒了一口氣,還好,這次的渾水總算結束了……正想拎着自家徒弟回去一頓打。

就見那不孝徒竟起身追出去,

“讓我見師弟一面!我有話對他說!”

我打死你這混賬的找死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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