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鐘山

學府執教鞭被道破,很多人都看出了暗含的意思。

臺上的王震躲避不及,已經受了五棍,覺得渾身骨頭都碎了一樣的劇痛。洛明川出手太快,根本沒給他開口的時間,再這樣下去可是傷根骨的重傷……他狠狠咬牙,什麽臉面和門派威嚴都顧不得了,就要高喊認輸。

突然他面色一白,冷汗涔涔。

他發現自己…竟然說不出話!

神思一亂,背上又挨一棍,火辣辣的疼。

臺下只能看見洛明川的出手越來越快,重重棍影織成一張大網,完全将對手罩在其間。

王震心中大駭,然而瞪大了眼睛,也無法開口說一句話。他手中無劍,真元早在抵抗棍勢中消耗幹淨,此時只能狼狽躲避。

洛明川沒再用真元,僅靠身法,他也躲不開。

殷璧越覺得蹊跷。

沒道理王震還不認輸。

很快他就想到,執教鞭下為防被罰學子大呼小叫影響秩序,有一記是用來封住過嗓子的氣流。類似于‘禁言令’。

只是這一招,早在三百年就被廢除,再沒人用了。如果不是他曾在夜書樓中讀過萬千典籍,其中有學府淵源,根本不會知道執教鞭還有這招。

而洛明川的執教鞭,比現在學府用來約束學子的,威力更大更嚴苛,也更得真義。

臺下沒人看出端倪。

除了感嘆洛明川學識廣博,不愧曾在學府讀書,這樣的功法招式都會,還有人注意到王震,“想不到這人如此有骨氣,傷成這樣也不認輸!”

話音剛落,與他同門,年紀稍長的弟子便訓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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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骨氣,愚蠢!一時意氣之争,若是傷了靈脈根骨,以後的修行大道怎麽走?!你們萬萬不可學他!”

其他人紛紛點頭稱是。

洛明川作為滄涯山大師兄,很多門派弟子都認識他,對他印象很好。

“那個人早點認輸不就好了!他不認輸,洛師兄還得一直打,多累啊!”

“洛師兄真寬宏,知道對方無力再戰,現在出手連真元也不用了。”

偶爾一兩句傳到抱樸宗衆人耳朵裏,他們氣憤之餘也覺得不可思議。

擂臺有防護陣法,防止真元外溢殃及臺下,同時也設有隔絕陣,避免臺下強者幹預,影響臺上比鬥。 只有做東的青麓劍派能在出現意外情況時控制陣法,以免重大傷亡。

眼下這種情況,洛明川不再用真元,王震只受皮肉傷,顯然不會傷及人命。

王震自己不認輸,主持陣法的長老自然也沒有喊停的意思。反正第一輪的比鬥有時間限制,到了時間宣布勝負就好。

何來隐隐覺得哪裏不對,分明王震上臺前已經與他講好了。他仔細看着王震的表情,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或許……他根本無法認輸!

何來的臉色頓時變了。

事實上,殷璧越也覺得奇怪,按照常理,這種做法不夠磊落,似乎還有違君子之道。

然後,他突然聽見了段話唠的笑聲。

殷璧越不解看去,話唠湊過來低聲道,“四師兄,說你走火入魔,修為大損的傳言,最早就是這個王震散布的……”

經過這一路,段崇軒對洛明川已經沒有了敵意,

“他之前管不住嘴,洛師兄就讓他此時開不了口。”

殷璧越突然想起,盤龍嶺上,洛明川曾說,我輩修行者,總有該拔劍的時刻。

洛明川,并不是一個絕對的聖母。

他有原則有手段,不會仗勢欺人,也不會任由別人欺負,正是“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殷璧越覺得,自己從前對洛明川的認識,太過偏頗。

這時,擂臺上的王震像是用盡全身力氣,嘶聲喊道,“我認輸!……”

幾乎是同一時刻,鐘聲響了,青麓劍派的執事弟子高聲道,“時間到……本場結束,滄涯山洛明川勝。”

洛明川施施然收了手,自徑躍下擂臺。

立刻有抱樸宗弟子上去将鼻青臉腫的王震擡下來。

這場比鬥以出乎意料的方式開始,也以同樣的方式結束。

滄涯山的弟子們再沒有歡呼,或許是因為對方看着太慘,或許是被洛明川的氣度影響,都拿出大門派的持禮重道與寵辱不驚。

但他們每個人都帶着矜持而驕傲的笑意,顯得與有榮焉。

相反是這樣贏的理所應當的做派,比高聲歡呼更讓抱樸宗覺得難堪與氣惱。

何來已經平靜了下來,因為他想到明天就會與殷璧越擂臺上見。

這很好,從進葉城開始,到最近兩天的比鬥,不管是段崇軒還是洛明川,都讓他積壓了滿溢的怒氣,好似心裏燃着一把火,不發洩出來,就要燒死自己一般。

青麓劍派那邊突然一陣喧騰,因為鐘山将要上場。

衆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

與鐘山對戰的是一位出身南陸邊陲,名聲不顯的弟子。他除了為自己的壞運氣懊惱,似乎也已經接受了命運的安排,灰心喪氣勝過緊張。

比起他的反應,人們更關心鐘山的表現。

這時場間靜下來,很少有人私語,似乎擔心稍一分心,就會錯過鐘山出手。

在南陸,親眼見過鐘山的人不多,更遑論其他四片大陸。

然而這位名聲斐然的年輕人,并沒有奪人眼球的五官面容。

或許是因為他腰間的劍太眩目,壓過了他本人的光彩。

殷璧越一眼望去,只注意到對方筆直如墨線的眉毛,血色很淡又極薄的嘴唇。

但清晨時那直射如電的銳利目光,他不會忘。

這是個很危險的人。

兩人剛站上擂臺,那名弟子對上鐘山的目光,突然尖叫道,“我認……”

“轟!……”

一聲巨響!

一道人影高高飛起,直接砸在了擂臺邊緣,揚起一陣煙塵與血霧!

煙塵是他落下時激起的,血霧是被劍鞘擊在腹腔上噴出的,卻幾乎同時出現。

風雨劍沒有出鞘,已然傷人。

太快。

等衆人回過神來,鐘山已經下臺走遠了。他走的不是青麓劍派方向,而是回城。

但沒人出聲叫他。

臺上臺下一片寂靜。

殷璧越神色凝重起來。

因為他看到,先擊中對手的,不是劍鞘上的真元,而是外溢的劍氣。

那一劍看似随意至極,僅憑着高過對方的境界和狂暴的真元傷人。但更讓他警惕的,是鐘山展露出的劍道修為。

雷霆一擊,收放自如。

其他三個擂臺的對戰雙方,還沒見完禮,鐘山這邊就已經結束了。

于是青麓劍派的執事弟子,開始安排下一場在這個擂臺比試的雙方上場。

“滄涯山阮小蓮對抱樸宗周岳……”

阮小蓮對何嫣芸笑了笑,示意她別擔心。随後提起裙擺走上臺去。

當她站在臺上時,恰好許多人從鐘山的震撼中回過神。

阮小蓮白裙銀帶霜色履,周身未有配一件兵器,看上去就像一朵不勝涼風的白蓮花。

比起濂澗宗女修們的明麗鮮亮與豪放作風,這種楚楚可憐的氣質明顯讓許多男弟子眼前一亮。

就連最少言沉穩的青麓劍派,一時間也響起了低聲私語。

站她對面的人笑起來。

原本抽簽對上滄涯山,周岳是有些擔心的,尤其是聽說對方與他境界相似。

但今天見到是這樣一個弱質女流,顯然是自己運氣太好。

兩人見完禮,周岳開口想調笑對方兩句,“這位師妹……”

就見對方一拳打來!攜着磅礴真元直擊面門!

眨眼間拳頭已近在眉睫!

周岳大驚之下只顧的上抽劍急退!

很多人都以為這場比試雙方境界相似,應該會僵持許久。

然後他們眼睜睜看着,柔弱的白蓮赤手空拳,将八尺大漢痛揍,拳拳到肉。而周岳的劍勢在她的拳影下,竟然施展不開!

何嫣芸自豪道,“小蓮練的是倒山拳,豈會被他這種花裏胡哨的劍唬弄住!”

段崇軒清咳一聲,解釋道,“這種功法,類似二師姐的風雷拳……”

殷璧越也看出來了,阮小蓮對上別人或許沒什麽優勢,但這個周岳的劍勢取巧,練的招式确實精妙,可惜不精通。

恰好遇上阮小蓮這種‘一力降十會’的,只有挨打的份。

青麓劍派已經有些弟子偏過頭去,不忍再看自然不是因為覺得周岳太慘,而是不知如何面對打着打着卷起袖子的阮小蓮。

殷璧越同情他們,女神幻滅這種打擊,堪比走火入魔。

日影西斜,城裏鼓樓上隐隐傳來暮鼓聲,遠處幾點倦鴉歸巢。

又是一日折花會比試結束。

這些修行界的年輕一輩,有人與身邊人笑語,說着今日觀戰的收獲,也有人為明天的上場擔心,聽同門在一旁出言鼓勵。

他們朝着不同的方向,四散而去。都一樣的躊躇滿志,對未來充滿不安與期待。

殘陽将他們的影子拉的斜長,但絲毫不添暮氣,反而顯出勃勃生機。

******

各門派有喜有憂。到今日為止,滄涯山的晉級比率還算不錯。穩居‘一山三派’的第一。

至于洛明川與鐘山出手的兩場對戰,普通的葉城百姓看不懂,甚至為不夠精彩而遺憾。但對于修行者來說,意義重大。

鐘山不負盛名,風雨劍在鞘中也威勢不減。

但另一件事顯然更具談資。

折花會上的消息向來傳的飛快,于是從葉城到全南陸,都知道抱樸宗弟子,被滄涯首徒洛明川教了做人。

聽見這樣的言論,抱樸宗弟子會說,滄涯山一貫不講道理橫行霸道,但真當我派無人?明日何師兄就将與劍聖弟子一戰!讓他們看看什麽是大門派的風姿氣度。

抱樸宗來了二十八人,已有五人在第一輪中淘汰。比起其他小門派,這樣的晉級比率已經很高。

但抱樸宗一直以與滄涯山不分伯仲自居,這次相比之下就顯得不如,更重要的是,最近兩天發生的事,讓他們很惱怒。

于是明日何來對殷璧越的比試,就變得尤為重要。

不止是何來,抱樸宗每個人都覺得腔中有一股怒火要發洩出來。

越臨近比鬥,何來的面色就越平靜,與之相反的是,內心越來越激動。

明日他就将以戰勝劍聖弟子揚名,如何不讓人期待?

秋湖邊的小院中,廣玉蘭下的殷璧越也變得平靜。

明日将是他下山入世的第一戰,或許很多人會來看,然而他并不認為有什麽特殊意義。

他已旁觀過許多場戰鬥,戰意正盛,需要一場對敵來驗證近日感悟。

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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