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左側胸膛,那原本細膩如雪的肌膚已經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被撕裂的肌肉、肋骨,甚至內髒輪廓都清晰可見。

斷裂的肋骨邊緣一片焦黑,肌肉則已經出現腐爛和萎縮,這不是火燒的結果,而是非常嚴重的凍傷。魔王制造的冰刃有着比火焰更可怕的力量,它帶着詛咒,會使創傷無法愈合。并且還會逐漸侵蝕傷口周圍的組織,使得傷勢進一步惡化,直至死亡。

“虧你還能坐着說話。”尤利西斯微微蹙了下眉。他是聽聞卡洛斯因為激怒了魔王而受了傷,但沒想到會傷得這樣“慘不忍睹”。

不過,魔王陛下不是一向如此嗎?尤利西斯從未見過他有“仁慈”的時刻,想要殺誰,就殺誰。既不會猶豫,更不會後悔,魔王陛下就是那樣的強大,才會讓他們心甘情願地追随。

而卡洛斯……是明知道下場會是這樣,還故意惹惱黑帝斯的吧。

這孩子,從小就是這樣的不識時務。清高、固執、死心眼到了令人讨厭的程度……盯視着卡洛斯翻騰着怒火的杏眸,尤利西斯公爵突然弓下身,狠狠地吻住了他。

“唔!住手……咕!”

口腔內側被肆意攪動着,說是吻,但實際動作卻是野蠻粗暴的咬,尤利西斯的尖牙刺傷了卡洛斯的嘴唇,爾後也咬破了自己的舌頭,兩人的血液在卡洛斯的口中緊密交融,帶着充沛的全新的魔力。

這是一種特殊的治愈魔法,只有在施展咒術的一方,比另一方高強得多時,才有可能實現。卡洛斯身為血盟騎士團的團長,自然已經是魔界精英中的精英,能比他強大的魔物寥寥無幾,而尤利西斯就是其中之一。

求生的本能使得卡洛斯不斷咽下口中的血液,雙手由推拒變成緊緊抓住尤利西斯的肩膀,胸膛急促地起伏,感受着充盈的魔力如同最甘美的“氣”,源源不斷地湧進體內。他的頭腦因陶醉而昏然,甚至主動纏繞、吮吸尤利西斯流血的舌頭,強勢地汲取更多的魔力。

“唔……嗯……”

左胸的傷口随着那“血淋淋”的熱吻慢慢痊愈,甚至都看不出曾經有受傷,卡洛斯火熱的頭腦也冷靜了下來。他擰眉,非常不快地瞪視着尤利西斯,想要從他懷中掙脫出來,可對方的臂力顯然比他要強,不僅像銅牆鐵壁一般束縛着他,甚至将手探進他張開的腿間,堂而皇之地撫摸。

“嗚……我說夠了!住手!克萊德——!”卡洛斯怒喝,臉色鐵青,尤利西斯松開他,居高臨下地道,“你真是好久都沒有這樣叫我了,卡爾(注解2),你就這樣讨厭嫁給我嗎?寧可坐着輪椅站不起來,也不願意冠上我的姓氏嗎?”

“我沒有站不起來。”卡洛斯冷漠地說。十萬年前,與人類的那場大戰,他是魔族先鋒軍的統帥,在那激戰正酣的時刻突遭一個人類法師的偷襲。

對方非常強,在深海下的人類要塞開啓秘法咒文,直接将龍焰傳送至魔軍軍艦上,十數艘軍艦轟然炸裂,數萬魔物瞬間葬身火海。

卡洛斯是唯一活下來的魔物,不過也受了傷。他的脊椎被軍艦指揮臺砸中而碎裂。這樣嚴重的傷勢,只有尤利西斯可以治愈他,可尤利西斯卻提出了條件,那就是卡洛斯得答應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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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洛斯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在他的心裏只有黑帝斯,哪怕今後永遠都無法走路,也不想委身別的魔物。

“那就別坐着,站起來給我看啊。”尤利西斯睨視着他,冷言冷語,“這十萬年來,你進化的只是你那妒婦般的暴烈脾氣嗎?”

“乒——轟隆!!”

一道刺眼如陽光的白芒從卡洛斯緊握的手指猛地迸射而出,簡直要将尤利西斯一劈為二,尤利西斯正面受襲,硬生生接下這一招。

霎時,他腳下的地面四分五裂,尖角帽也被吹飛到了空中,鮮紅的血“啪喀、啪喀”地從他斷裂的左臂滴落,右臂則是軟綿綿地垂挂下來,已經無法再動彈了。

“真是的——我就說花園裏怎麽這麽大動靜。”

血盟騎士團中唯一的獸人(注解3)——身高達三百公分的凱拉姆,出現在一地狼藉的禦花園內,“尤利西斯,你就這麽喜歡被團長揍嗎?每次不是斷胳膊就是斷腿。小心團長哪次沒留意,直接轟掉你的腦袋。”

“呵呵,凱拉姆大人,又讓您看笑話了。”尤利西斯朝凱拉姆微微一笑,他雖不及黑帝斯那樣絕色,可也是魔界有名的美男子(以及怪胎)。并且,在他微笑的當口,已經使用法術将自己飛蕩在高空的帽子取了回來,優雅地戴好。

卡洛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很清楚自己剛才擊中的,不過是尤利西斯在瞬間制造出來的幻影。只是,幻影是怎樣出現,又是什麽時候消失的,他本體又隐藏在什麽地方,除了尤利西斯本人以外,沒人知道。

其實幻術在魔界并不稀奇,哪怕下級魔物都會。可是,幾乎沒有魔物能像尤利西斯那樣毫無破綻、爐火純青的使用它。

“團長大人。”凱拉姆接着向卡洛斯問好,它全身覆滿雪白的長毛,肌肉像岩石一樣發達。面部則酷似雄獅,寬闊的頸肩至脊背中央長有深灰色的鬣毛,尖利的狼牙可将敵人的咽喉像咬火腿一樣地咬碎。

凱拉姆力量很強,且機智敏銳,是亞特蘭蒂斯獸人族的統領。他非常尊重卡洛斯,同時和尤利西斯公爵的關系也不錯。在血盟騎士團裏,排行第八。

卡洛斯微微點頭,詢問道,“知道魔王陛下最新的行蹤了嗎?”

“是。”凱拉姆恭敬地答道,“米露露剛傳來訊息,陛下在數小時前進入了阿魯納齊北部荒漠的亡靈城,聽說那裏是遠古龍族的陵墓。”

“龍族陵墓?”卡洛斯的眉心不由蹙攏,魔王陛下去那裏做什麽?赫拉迪勒大陸的龍族早就在數億年前就滅亡了吧,難道那裏還有幸存的龍?

可就算那裏還有幸存的龍族,和魔王陛下以及那個人類王子,又有什麽關系?

卡洛斯不覺得魔王會有興趣去游覽什麽龍族墓地,也就是說,還是和那個神秘的“神之眼”有關?

從妖精王伊安那裏,卡洛斯知曉了不少情報,只是那個狡黠的妖精王,說的話常常半真半假,他對魔族也不是那麽友善,所以卡洛斯完全不信任他。

尤其,從魔王毫無征兆地提前蘇醒起,一切都非常蹊跷,妖精王一定隐瞞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是。米露露本想更靠近一點,可是,魔王陛下在進入亡靈城的入口後,突然開啓了防禦結界,此外,還有獅鹫在外面守着。可能是陛下發現自己被跟蹤了,所以米露露沒辦法再接近一步了。”

“我知道了,讓她先在陵墓外面等着,不要和陛下起正面沖突,”卡洛斯思考了片刻,又問道,“瑪魯金呢?關于那個人類王子,有搜查到新的情報嗎?”

“很抱歉,并沒有。”凱拉姆咧着寬大的嘴,呼嗤地吐出白氣,“瑪魯金潛入了蚩尤,但在一個叫晏淩軒的男人那裏,遇到了一些阻礙。”

“對方很強?”卡洛斯不禁挑起一邊眉毛。

“是,就人類來說,非常強。”凱拉姆說,“無論劍術還是魔法,應該都在瑪魯金之上。”

比魔物強悍的人類很少見,比貴族還強悍的就更罕見了。

“明白了……尤利西斯。”卡洛斯叫道。

“是?”尤利西斯一直站在原地,傾聽着他們的對話,此時他略擡起下颚,唇邊浮起溫柔的微笑。

“你去一趟蚩尤,支援一下瑪魯金。”

“很願意為您效勞,團長大人。”尤利西斯輕捏那誇張的尖角帽邊緣,“但有一個問題。”

“什麽?”

“我是在不得罪陛下的前提下展開行動呢?還是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魔王陛下宣布退位,并立刻了魔界,實際上他們已經是被魔王遺棄了的。按照魔王最後的命令,他們本該解散,恢複成以往各自為政的日子,或者幹脆揭竿而起,争搶魔王的寶座。反正現在的魔界已經夠亂的了,肯定不介意再多幾個貴族加入戰鬥。

“當然是不擇手段!必要的時候,出動你的軍隊。”卡洛斯陰冷地說,“我不認為魔王陛下是自願退位的,我們必須弄清楚,為什麽陛下會突然‘愛’上一個人類,這一定是人類的陰謀!不論發生什麽,我們都必須嚴守守護陛下的誓言。而且,這不僅是為了陛下,也是為了我們整個魔族!”

“明白了。”對于卡洛斯的話,尤利西斯深表贊同,他也不認為魔王會因為愛上一個人類而退位,這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假若他們對此聽之任之,可能整個魔族都會陷入危機。

“那麽,團長大人,請恕我先告退了。”尤利西斯優雅地弓身行禮,倏地一下,就消失了。

卡洛斯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如果可以,卡洛斯本想親自去人界,可他先得平息魔界的叛亂,卡洛斯擡起右手,從他手心中慢慢升起魔界沙盤,沙漠、原野、地窟,可以看到幾近三分之二的地區都被戰火覆蓋,人人都想在亂世稱王,可都是那樣的——不自量力。

“凱拉姆,把馬文和卡拉伯格叫來。”卡洛斯說,“我們只有十天的時間,把它們都殺幹淨,然後——”

卡洛斯說,“我們出發去人界。”

+++++

赫拉迪勒大陸,亡靈城深處——

浸滿煤油的火把劈哩啪啦地燃燒着,一股股黑煙袅袅往空中升騰。這裏空洞而荒蕪,就像一個廢棄了上萬年的古神廟,腳下到處是碎石、厚厚的灰塵和一些分辨不清到底是什麽生物的骸骨。晏子殊有些好奇地舉高火把,仰望着面前那巨大石壁上的浮雕。

這是一頭穿着铠甲的黑金雙頭巨龍,它展開的巨翼幾乎可覆蓋天空,尖利的腳爪兇暴地踐踏着高聳的斷崖,大量岩石、樹木滾落入海,猶如天崩地裂。

在這栩栩如生的雕刻下方,晏子殊看到了一行小字,是用古老的龍族語言刻寫的,翻譯成蚩尤語言,含義是——

“不朽的毀滅者。”卡埃爾迪夫輕聲念了出來,似乎挺喜歡這樣的稱呼,“這是一頭暗巨龍,血管裏充滿了熾熱的火焰,最愛捕食同類,沒想到人界還有這樣保存完好的龍族遺跡。”

“我還以為……,我們會遇到遠古的幽靈。”晏子殊喃喃道,轉過身,舉起火把繼續往前方走去。他的聲音不大,可回聲卻傳出很遠,這裏實在太空曠了,可容納上萬人居住。

“或者一些機關、陷阱之類。”晏子殊接着說。他每走一步,腳下就揚起白茫茫的灰塵,雜沓的碎石和灰塵下面,地板似乎是某種外星岩石,黑如木炭,卻光可鑒人,晏子殊走在上面,如同走在冰凍的湖上。

不,應該說冰凍的湖底才合适,因為這裏真的太黑了。

而且還出奇的冷。火把的光芒不住搖曳,仿佛快要熄滅。

“幽靈未必有,但龍族是非常狡黠又好戰的生物,這裏又是它們建造的巢穴,”卡埃爾迪夫走在晏子殊身後,注視着前方仿佛永不見底的黑暗,“還是小心些好。”

“嗯。”晏子殊點頭,繼續往前走去。他的步伐不快也不慢,非常謹慎,但在這寂靜的“空城”裏,沙沙的腳步聲聽着令人莫名的心慌。

就像黑暗的深處正蟄伏着他們絕對無法應付的巨獸,而他們還悠哉地在此散步。

“子殊。”

突然,卡埃爾迪夫一把抓住晏子殊的手腕,火把微弱的光芒在瞬間嗤地熄滅,驚得晏子殊睜大了雙眼,壓低聲音問,“什麽?”

“有堵牆。”

“牆?”

他們是終于走到底了嗎?也是,自從進入亡靈城那聳立着巨龍雕像的大門後,他們都不眠不休地走了兩天。而奇茲,被卡埃爾迪夫留在了入口處,看守馬匹和行李。

“我怎麽什麽都沒摸到?”這裏一絲光線都無,晏子殊只有伸手探向前方,卻只碰觸到冷飕飕的風。

忽地,一團白光自卡埃爾迪夫的手心亮起,并逐漸上升,懸浮到高空。

在魔法光芒的照耀下,晏子殊終于看見在他面前——大概五步遠的地方,聳立着一堵可與巨龍比肩的水藍色半透明高牆。

而且,它是液态的,就像巨大的豎立的水池,不時蕩漾着一圈又一圈美麗的漣漪。在水池中央,則浮動着一個非常複雜的魔法陣。晏子殊只能看懂其中幾個最常見的魔法符號。比如魔法陣右上角的半月圖形,它代表着月亮,左下角的圓形則代表着太陽。在那些複雜的圖案中,還夾雜着風、火、土、水等五大元素的法術符號。

“它是結界嗎?”晏子殊問。注意到每當那浪花般的漣漪向四周擴散開去,魔法陣上就有一個符號亮起,片刻後,又是另一個符號倏然亮起。

看不出它們亮起的順序有什麽規律,但顯然和漣漪有關。

“不完全是,”卡埃爾迪夫說,眉心微微蹙攏,“不過,我從沒見過這樣的魔法陣,這太奇怪了……”

“是嗎?”很罕見連卡埃爾迪夫都說奇怪的,晏子殊更加好奇,也更加小心,走前一步,高仰起頭,仔細觀察着魔法陣,問道,“它什麽地方很奇怪?”

“所有的咒語符號都是倒着寫的。”

“啊?”

“所以,它就像一面鏡子。”卡埃爾迪夫沉吟着說,“有些法師,尤其是死靈法師,會将咒語倒過來念,可是會将咒語符號倒過來書寫的,還真是前所未見。”

“對了!我記得咒語是不可以倒過來寫的。”晏子殊突然想起來,教他基礎魔法的國師說過,咒語如果倒過來寫,那就是犯了大忌。因為倒過來的咒語是寫給亡靈看的,如果有人将咒語符號倒着寫,那他将遭受災厄,輕則患病,重則身亡,若這個人是國君,那他的王國和人民将遭遇滅頂之災。

所以,這裏又被稱為亡靈城嗎?魔法牆上刻滿着寫給亡靈看的咒語……等等!晏子殊突然想到,假若這些咒語是寫給亡靈看的,那麽這裏一定聚集了相當數量的幽靈,也就是說……非常巨大的墓地?

——“在遙遠的天幕之巅,北辰星的下方,有五種元素之墓——‘神之眼’。我們将拉芮爾的靈魂碎片埋葬在那裏,與她同眠的,還有在大戰中死去的,兩萬六千位法師的靈魂。”……

晏子殊清楚記得真言之書裏寫着這樣一段,也就是說,這裏很有可能就是他們在尋找的“神之眼”?

和真言之書上的隐形字一樣,這堵古老又複雜的魔法牆,也只有在卡埃爾迪夫的魔力下,才能夠顯現出它本來的面貌吧。

“蘭斯……”晏子殊想對卡埃爾迪夫說出自己的想法,卻發現卡埃爾迪夫眉心擰得更緊,似乎從魔法陣中看出了什麽端倪,呢喃道,“這是……?!”

晏子殊沒能聽清卡埃爾迪夫在說什麽,因為他腳下的地板忽然劇烈震動,頭頂上方的拱形岩石頂劈啪裂成數段,大量塵土和石塊砸落下來,發出“砰隆”的巨響!卡埃爾迪夫及時彈開魔力盾,将那些重達數噸的岩石、彌漫的灰塵都遮擋在外。

晏子殊左手抓着青龍劍,竭力想要站穩,可是,他的右手卻被那神秘的魔法牆給吸住了,“蘭斯!”

晏子殊大喊,他的手臂被一股巨大的、幾乎要将他撕裂的力量拉拽,無論怎樣都無法掙脫出來,而且在他喊叫的瞬間,他大半的身體都被魔法牆拖曳進去。他就像溺水的人一般,想要張大嘴巴呼吸,卻只感受到異常冰冷的液體湧進喉嚨,沖進肺部,火辣辣的、撕心裂肺的痛!

卡埃爾迪夫想要救晏子殊,可是這一切發生得太快,甚至都不到一秒鐘,在他能想到拯救晏子殊的咒語之前,晏子殊就已經被那水藍色的魔法牆完全吞沒。并且,那魔法牆似乎有着自主意識,在吞沒晏子殊之後,它将卡埃爾迪夫也吸入了進去!

“轟隆!”

可怖的坍塌仍在繼續,無數精雕細琢的石柱裂成碎渣,龍族墓地已被巨石掩埋,一切震蕩結束之後,魔法牆也在廢墟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

“喂!臭小子,快點幹活!別偷懶!”

一聲粗魯的咆哮把晏子殊驚醒,他擡頭四顧,驚愕地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散發着濃烈牲畜臭味的馬廄裏。

而且,他穿着一條黑色粗麻長褲、以及一件松垮得如同睡衣的亞麻布短襯衫,腳下是沾滿黑泥和草屑的長筒靴,臉上還密實地遮罩着一塊三角巾帕。

青龍劍倒是還懸挂在腰間的皮帶上,只是他雙手牢牢握着的是黑鐵叉的木柄,似乎正準備将剛運到的新鮮麥草,叉送到面前的馬槽裏。

“瞪什麽!?快點把馬喂飽!再把馬蹄刷幹淨!”

一個晏子殊從未見過的,紮着頭巾,光着膀子的中年男子怒喝道,轉身就走進了馬廄旁邊的酒館。裏頭喧鬧不已,不時傳出女人高亢尖銳的笑聲。

“嗤嗤——!”

高大的黑馬在晏子殊面前噴出熱烘烘的鼻息,馬蹄不耐煩地踐踏着泥地,是如此逼真,完全是條件反射,晏子殊叉起沉甸甸的草料,堆放進木制飼料槽裏。

然後,他拉下臉上遮罩的三角巾帕,腦袋裏一頭霧水。

他在哪裏?以及——這是怎麽回事!?卡埃爾迪夫呢?

最後的記憶明明是和卡埃爾迪夫一起探索亡靈城……不,不對……他被吸入了某個古老的魔法陣裏,然後……就來到了這裏嗎?

晏子殊打量着自己,又轉頭張望四周。他所在的地方是某個酒館的後院,馬廄就緊挨着廚房暗褐色的石牆而建。周圍的民居比酒館高上幾層,但同樣是粗糙的暗褐色石磚鋪砌,牆壁爬滿紫藤花,陡峭的尖屋頂覆蓋着深黑的瓦片,刷白漆的煙囪高高聳立,不時飄出袅袅的白煙。

這樣的房屋很多城鎮都有,但看窗玻璃的厚度應該屬于北方的國家,而且還是沿海的地方。

盡管後院四面都是圍牆,看不見海洋,晏子殊卻已經聞到了空氣中海鹽的氣味,以及聽到了天空中海鷗的叫聲——這也說明他離港口并不遠。

可是,為什麽他會被傳送到這裏,而且還換了一身裝束?晏子殊知道有的魔法陣可以将人傳送到一些本來不可能到達的地方,比如妖精國,可這裏有什麽特殊嗎?

而且,卡埃爾迪夫也不在他身邊。

晏子殊越是努力思考,腦袋裏盤旋的疑問就越多,連太陽穴都開始抽痛,他決定暫停思考,先挑出最重要的一點——

既然魔法陣是卡埃爾迪夫發現的,也就是,傳送是由于卡埃爾迪夫的魔力才觸發的,不管他為什麽被傳送到這裏,都得先找到卡埃爾迪夫再說。

拿定主意之後,晏子殊腳踩着馬廄旁堆疊的空酒桶,翻過光禿禿的石牆,又爬過幾棟房子滑溜的屋頂,順着生鏽的鐵皮管道,來到街道上。

“小心點!!找死啊!”

一輛飛馳的黑色馬車差點将晏子殊撞倒,駕車的是個長着精靈耳的矮人,他揮舞着馬鞭,氣呼呼地沖晏子殊咆哮,晏子殊還來不及向他道歉,馬車就已經跑遠了。

晏子殊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看着面前人頭攢動的街道。這裏,簡直熱鬧得像在過狂歡節,街道上空漂浮着魔幻彩帶和小醜氣球,裝飾華麗的飛艇悠閑地掠過像鏡子一般透亮的藍天。人們衣着光鮮,有說有笑,似乎每個人都很快樂,和他之前待過的酒館後院,判若兩個世界。

而且,他們常說着一種晏子殊聽不懂的語言,也許是方言吧,商店上招牌的字也很陌生。

在這些人中間,晏子殊顯得是那樣格格不入,他極其罕見的黑發、黑眸,以及髒兮兮的衣物,顯然引人側目,男人、女人、甚至小孩都偷偷看他,不時竊竊私語。晏子殊不得不拐進商鋪旁邊的小巷,以躲避過多的注視,他的目标是港口碼頭,因為那裏的人消息最靈通,知道去什麽地方才能找到他想找的人。

金發、紫眸,像卡埃爾迪夫那樣的美貌,肯定讓人印象深刻。晏子殊倒不擔憂卡埃爾迪夫的安危,因為他很清楚他的強大,不管這裏是什麽地方,總不至于比巴戈特王國還要糟糕。

晏子殊不斷加快步伐,有意避開人群,但是,在穿過一座拱橋,拐進一條極窄的石板路時,他發現自己還是被人跟梢了。

對方是一個人,且已跟蹤了他許久,晏子殊本不想理睬他,可是,心中強烈的疑問又令他停下腳步,猛然轉身。

對方顯然沒料到他會突然轉過來,吓得趕緊縮進牆角,但那個牆角可不夠遮掩他的身體,晏子殊走前幾步,平靜地說道,“出來吧,我已經看見你了。”

那人猶豫了很久,才露出一顆紅色腦袋,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瘦削的臉蛋,淺褐色的眼睛,鼻頭上布滿雀斑,他縮着肩膀,戰戰兢兢地望着晏子殊,臉都吓白了。

“我不是壞人。”晏子殊頗無奈地說,“我只想問你,你為什麽一直跟着我?”

“歐薩。”男孩瞪着他說,眼神裏充滿了警惕。

“什麽?”

“歐薩。”男孩又重複了一遍,他的手裏似乎抓着什麽東西?一張報紙?晏子殊不明白。這時,似乎趁着晏子殊走神,男孩丢下手裏的紙張,猛地轉頭跑開了。

他跑得像陸行鳥一樣快,晏子殊也沒打算去追他,而是走過去,撿起他丢下的紙。

這是一張印刷得相當簡陋的海報,黑白色,上面是他的正面像,以及一個相當大的黑色大叉。海報上的文字很古老,晏子殊看不懂,但畫像下方一長串驚人的數字,以及象征權力機關的天平秤和典籍符號,相當地淺顯易懂。這是一張懸賞令,或者說通緝令,而歐薩,顯然是這個被通緝的人的名字。

不對!

晏子殊突然醒悟到,這個男人就是“自己”,不管是什麽地方出了差錯,總之,他被傳送到這裏,而且,還變成了通緝犯?

可是——怎麽可能!?還有這樣的法術嗎?

晏子殊再仔細地看了一遍通緝令,畫像上的人确實是他,甚至連他習慣戴着的黑皮革發繩都畫上了,難怪剛才有那麽多人盯着他看,還指指點點……

“可惡!”晏子殊氣憤地把通緝令捏成一團,不知道這個“歐薩”犯了什麽罪,竟然會被懸賞十萬金幣?他可一點都不想替他坐牢。等等……假若他被抓入監牢,豈不是就很難找到卡埃爾迪夫?

不管怎樣,先保證自己不要被抓到。他沒時間在這裏耽擱下去,晏子殊才丢開紙團,就聽到身後傳來雜沓的腳步聲。

“就在那裏,快點!”

是那個男孩,帶着不少士兵跑來了,晏子殊可不想在這樣狹窄的巷子裏,和他們打成一團,他抓住石牆上的一束粗藤枝,輕盈地攀了上去,穿過二樓長長的雕花木陽臺,從另一個方向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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