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宿命
房間裏其他人聽到他的話全部呆滞,韓彰就像嘴裏被塞進一個雞蛋,瞪眼看着白玉堂,“咳咳,你小子知不知道,人吓人會吓死人的!”他以假咳打斷對方的話,“你要是愛上展昭,我不擔心伯母吃了你,但是白家的列祖列宗一定會從棺材裏爬出來吃了你!”韓彰危言聳聽,“把你這個不肖子孫撕成一塊一塊的,你想像一下,多麽恐怖啊!”
白玉堂就像看白癡一樣看着他,匪夷所思地說:“二哥,你在哄騙幼稚園小朋友麽?我已經二十七歲了,不是七個月。”他微微擡了擡下巴,略顯詫異地挑起眉,“你怎麽不說我親愛的女朋友蘇虹蘇大小姐會吃了我?還有,好奇怪,你好像也一副不介意我去找個男人的意思。”
“憑蘇虹那種範,那種氣度,她一定會在你背叛她之前先甩了你。”韓彰看着白玉堂,嘿嘿地笑,“二哥我才懶得管你找女人還是男人,就算你找只猩猩,我也會當看不見!”說着,他轉而一屁股坐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搖得椅子吱吱地響,令人懷疑它随時都要散架。
“哈哈哈……”耳邊突然聽到有人爆出刺耳的笑聲,白玉堂循聲看去,只見蔣平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後合。“不行,不行,五弟要是找只公猩猩還好,要是找了只母猩猩,生出來一定是一個怪胎。”
白玉堂擡眸瞪死快要笑斷氣的蔣平一眼,作勢站起來。
“四哥,我一直在想……”他裝模作樣陷入沉思。“為甚麽我們倆從沒有真正地幹過一次架?”
“幹,幹嘛?” 蔣平驀然止住笑,錯愕地瞥着白玉堂,“別這樣,沖動是魔鬼!”
“不不不,怎麽能說是沖動呢?!”白玉堂豎起食指,微微地晃了晃,“說真的,我從小到現在真的很少動手打架,但揍過的人還真不少,怎麽其中沒有一個和四哥一樣姓‘蔣’的?”他挑高眉毛似笑非笑,喃喃念算。
“我建議,我們要以和平的方式解決任何問題糾紛。”
蔣平笑得尴尬,眼角餘光瞥見自家兄弟個個置身事外,一副看好戲的眼神,心裏直叫苦,于是面上笑得更是抽筋。
“五,五弟,你現在要考慮的首要任務難道不是如何認識展昭嗎?”他話說得飛快,轉移話題,“四哥可以幫你的。”
“嗯,也行……”
蔣平主動示好,白玉堂見好就收。“信任是連接人與人之間的紐帶。”他居然說了一個哲學的句子。
收起玩心,白玉堂揉着下巴問蔣平,“四哥打算怎麽幫?”
蔣平聳聳肩,“作為一個平和主義的信奉者,我要用的方法當然會和平友好,而且相當安全。”他瞟了白玉堂的手指一眼,“要從展昭嘴裏套出口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看起來不聲不響的,可狡黠得像只貓。”
“咦,狡黠是狡猾的意思嗎?”徐慶對這個形容詞産生好奇,半個身子欺前,一把抓着蔣平的胳膊反問,“貓很狡猾?我一直為狐貍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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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三哥,你管它狡猾的是貓還是狐貍。”蔣平俨然沒有講授動物世界課程的興趣,對着人擠眉弄眼,“反正要你去的話,肯定對付不了他。”
徐慶哼了一聲,翻了翻眼睛別過頭去。
白玉堂的眼睛裏很快掠起一道奇異的光彩,伸手拍了拍徐慶,又打量着蔣平。
“貓啊,好像挺有意思的。四哥,把你的想法說一說。”
“幹媽也有一個想法可以幫你哦!”背後一個聲音慢悠悠飄過來,騷動着白玉堂的耳膜。人還未走近,就一陣香風撲鼻,那大概是世界上最貴的香水才能散發的味道。“臭小子,你現在是人偶,人偶就要有人偶的出場方式。”
“媽,你到底想說甚麽?”白玉堂微略斜過了頭,看着指甲點在嘴唇上,眼梢眉角浮起笑紋的江寧婆婆,眨了眨眼。随即卻突然眼前一黑,全身軟倒摔進她懷中。江寧婆婆半點也不意外,雙手一張,将白玉堂接在手中,臉上湧起一絲更為耐人尋味的古怪笑意。其餘四人眼見面前峰回路轉的一幕,目露吃驚,呆呆地看着,完全搞不懂這幹媽葫蘆裏到底賣甚麽藥。
“沒事。”江寧婆婆笑着把白玉堂遞給蔣平,湊到他耳邊低語:“老四,我要你把這個臭小子‘賣給’展昭。”
“賣?”蔣平瞪大眼睛,“幹媽,你真把五弟當實驗室裏的小白鼠了?我還沒和你抗議呢,五弟可比原來的更不可愛了。”
“這臭小子從來就沒可愛過,現在更不可愛了,也基本沒甚麽差別嘛!”江寧婆婆翻了個白眼,“腐朽的人偶無法阻擋命運之輪既定的轉動,我告訴你……”她再次對蔣平耳語,卻鬧得蔣平越聽越驚悚。“這樣做真的可行嗎?”他一瞬不瞬地盯凝幹媽的眼睛,試圖從裏面尋找到能夠為自己解疑的答案。
江寧婆婆不笑了,“可不可行要看他自己了,人偶如果不想凋零就要遵循塔羅和星辰的指引。”
……
車輪疾馳地碾過幹燥的柏油路,出租車一路前行,在市區的街頭兜兜轉轉。安然坐在後排的座位上,手肘撐着窗臺,慘白着嬌容望着沿途的景物不斷向後成為遠去的布景。她實在不喜歡車廂裏皮革的味道,想做一個舒緩的呼吸,可是連吐出的氣都是顫抖的。如果她下回出門還得選擇這樣的車型,她寧願将自己反鎖在家裏,後半輩子再也不出門。
“小姐,你要找的地址到了。”司機搖下車窗,透過後照鏡瞄她開口道。
“哦?”她瞬時回過神。
窗外,夕晚涼風拂動地面上的落葉,吹進車裏。出租車停在在一間獨棟別墅的門外,司機的脖子稍向後轉,專心等候客人付資下車。
“謝謝。”安然勉強忍下翻湧欲吐的不适感,說話仍然有氣無力的。她付完車費,從車座拖下個沉重的袋子下了車。一片沾着灰塵的舊報紙迎面而來沾上她的小腿,她彎腰正要拂開吹貼的紙頁,不想腦袋正巧磕在旁邊的電線杆上,登時眼冒金星,差點腿軟地坐倒在地上。
好痛!除了簡單的兩個字,她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詞。真的好痛,痛死了!不幸被打中她眉眼邊緣,震動了淚腺。前眼角當即有兩顆眼珠不由自主的擠出目眶,額頭中央凸顯輕微的紅腫。
有些委屈地眨開眼瞳上那層淚霧,她揉揉額頭試探性的按下門鈴,等待。
“哪位?”很快有個男人通過電子門鈴對講機詢問,聲音不算熱情,也不算冷漠。
安然連忙回複,“你好,我是展先生的朋友,請問他到家了嗎?”她的聲音柔軟好聽,長相也很有東方女孩子特有的秀雅韻味。
“哪位展先生?”那人又問。
“展昭。”
安然話音落下,對講機的另一頭突然沒了聲音,一瞬間空氣裏只餘蟲鳴唧唧,打破四下微妙的清寂。
“稍等。”是錯覺嗎?安然感到那個聲音變得更冷淡了,這人還真是沒有禮貌呢!
不多時,展家有人前來帶路,帶路的是一位身材瘦小而精幹的中年人,“你要找我們少爺有事?”他出言問安然,語氣很是不以為意。安然一下子就聽出來這人就是剛才在對講機裏和她對話的男人,他問的是安然但又完全不等安然開口,就往裏走,好像對答案一點興趣都沒有。安然抿抿唇跟在人身後,心裏卻是暗暗覺得古怪。這人到底對她有甚麽意見?自己初次上門拜訪,想來想去,沒有得罪對方的地方。
回想他說話的樣子,安然好像看到了一個專門抱暴發戶大腿的勢力小人。好吧,展家不是暴發戶出身,但這人嘴臉很難讓人心裏痛快。
這時,安然已經跟着帶路的中年人進了花園。偌大的花園裏種的都是極高大的常綠樹種,有兩個園丁拿着剪刀修剪花枝,還有幾個人除了對中年人點頭外,就只管低頭掃地,也不理睬安然。
“請問。”安然提了提手裏的袋子,有些氣喘地咬了咬嘴唇,上前一步擠出點笑,對中年人說:“展昭在哪裏?”她眼角餘光猛然瞥見一扇進戶門很是古怪,頓時一怔。門框的上部挂着一面八卦銅鏡,鏡面朝裏。她知道有錢人家裏都講究風水,但是這面被高懸的辟邪八卦鏡算甚麽意思?安然暗想:難道這裏有不幹淨的東西嗎?
等她再度回過神,那個中年人不知甚麽時候已經走了。安然伫立原地,繼續略顯茫然地打量八卦鏡,“安然,你找我?”不期然地招呼聲緩緩蕩進她的耳中,展昭從另一條走廊踱步過來,順手将她那個很重的袋子接手過去。“展大哥,我來還你借給我的書。”安然的笑容很燦爛。
展昭失笑,“這些藥物學的書都是硬殼的精裝本,起碼兩公斤重。你一個女孩子捧着那麽重的一疊書跑來跑去,不嫌累嗎?”
“沒事,再不還,這些書得被我占為己有了。”安然吐了吐舌頭笑得活潑,眼神不經意又瞟向那面奇怪的八卦鏡。“展大哥,沒想到在你家會看到這個。”她指了指那個東西。
“那個啊,”展昭順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頓了一頓後說:“那是我的房間。”他的口吻很淡然,好像自己的住處有這樣的東西是相當正常的事。
安然當下愕然,“為什麽會這樣?”她感到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展昭微笑了一下,笑得很淡,眼底一抹凄涼一閃而過。“我爸一直覺得我像妖怪,所以希望借着八卦鏡的能力讓我現出原型,這樣他就有理由清理門戶了。”他那個養父對活人不好輕易下手,但如果是畜生,估計殺一千只也不會手軟。
他既需要他幫他做事,又讨厭他,所以必然得找一個冠冕堂皇的充足借口來支撐憎恨,這份憎惡感沒有道理可言,全系出自于回蕩在靈魂深處的本能。
這是命運的本身将他雕拟成無可奈何的雕像,他別無選擇,從出生一開始,從踏進這個家開始,就注定了他要生活在運數的邊緣小心翼翼地行走,不能走錯一步。
其實,他早就厭倦了。
“認為你是妖怪?令尊瘋了嗎?”安然極度驚詫地脫口而出,他這樣根本就不把他兒子當個人看。話音落地,她猛然這才發現自己失言,趕緊用手捂嘴,“對不起……”口中吶吶而言,安然有憐惜的感覺流過心裏,因為他父親這樣對他,所以當她說是找展昭的時候,那些家裏的下人才會表現出冷淡的樣子嗎?原來就是這樣嗎?她心裏點點頭,但轉而卻不免又是怔了一怔,滿是疑惑,展昭絕不是如此逆來順受的人,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沒事。”聞言,展昭搖了搖頭,從他臉上絲毫看不到脆弱的表現。他極少流露不悅的情緒,但現在則顯然對這件事非常非常不以為然,“你特意過來不是僅僅還書吧?應該還有別的事要和我說。”
安然突然嘆了口氣,“展大哥,每次你看着我的時候,我都不知道你心裏在想甚麽,但是你每回都能猜出我的心思。”她突然非常有禮貌地朝人微微鞠了鞠身,“感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我已經收到美國一家研究所的offer,今天剛剛遞了辭職申請。”
展昭慢慢點了點頭,“恭喜。”然後就不說話了。
“除了這兩個字,你沒有別的要和我說嗎?”安然輕幽而堅定的低語,“我想聽你說別的。”
“安然,你希望我說甚麽呢?”展昭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連眼眸裏的神情都沒有變化,他就這麽靜靜地看着,好像是個不懂得感情的人偶。
“說甚麽?我一直以為自己在你心裏會比較特別。”安然深吸一口氣輕笑,“我這個人對自己喜歡的就很熱衷,無感的就很冷淡。我是家裏的獨生女,從小被慣的有些自私,生氣起來蠻不講理,而且自以為是。最重要的一點,喜歡自欺欺人。”
她從地上撿起一片葉子一點點地撕碎,然後張開手,讓碎葉肆意飄散。擡起頭定定地看着展昭,安然又笑了笑,“展大哥,我很高興認識你,和你相處,一起工作的這些時日,我真的非常開心。”
展昭忽然不易察覺地微微一震,就見安然又笑了,只是笑得有點明顯比剛才勉強。“我以為你會挽留我的,你看我就是這麽會自欺欺人。怪只能怪,我沒能變成你願意挽留的樣子。”
展昭一時沒有回答,他不知道怎麽回答,“對不起,安然……”默然片刻,他最終只能說出 “對不起”三個字。
“不用說對不起。”安然擺擺手,“你從來沒有錯,錯的是我。”她又深吸一口氣,臉上笑得和之前一樣燦爛,“好了,我要走了,再見。”她跑出去一段距離,對着他揮手,“有空來美國看我,我會先去坦桑尼亞一趟的,但很快就會回去。”
再見。展昭也和她告別,然後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才轉身往回走。在轉身的一瞬間,他忽然有些苦笑。為甚麽別人總希望他去挽留他們,他們總說,他應該留下他們,他應該學會留住人。但是留下人又有甚麽好呢?反正到了最後,還是要離開,與其到時候再傷心難過,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存在期待。
這個世界從來沒有誰必須有誰,況且誰哪裏沒有了他也都能過得好,沒有人是沒有他就不行,沒有他而活不了的,誰和誰都一樣生活,甚麽都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