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初次見面

要按這樣的方法完成要求,定要四唇相接,但所要面對的對象卻是一個男人。

展昭當然也明白,他雖然不是學醫出身,但攻讀藥學專業的課程之時也輔修過臨床藥學,這兩門學科的基礎科目便是解剖學。因此從一另個角度,他應該有把死人活人、男人女人當做手術臺上小白鼠看待。

何況,這還是個人偶。

然而,這人偶究竟有甚麽特別的地方嗎?展昭看着那個金屬匣子,眼神微微變化了一下,不免又陷入思索。

那位蔣四哥為甚麽要傾盡全力把這個人偶托付給自己?這裏面前後的聯系全然像是被一根看不見的繩索牽連着,從前幾天自己打電話給他起。對方在聽到他的聲音時,俨然有種興奮,像是期待了好久的心情,突然豁然開朗。展昭并不認為,自己與這位四哥的交情已經升華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親近程度。

雖然平心而論,此人的确和他認識的其他人很不一樣,頗善言談,卻不會讓人心生厭煩。他會将一個話題舉一反三,不知不覺滑移向宛如樹枝向外延伸的分叉那般的思維,将一件并不起眼的小事講得萬分精彩。而且,無論話題朝哪個方向發展,他都能展現獨特的見解,口若懸河,給人一種,他本可以做一名任意游戲人間的游戲者,最後卻甘于回到平淡的印象。

一個有趣的人,并不見得就是一個很好的朋友。展昭習慣了給心上塗抹一層如影随形的保護色,安然是這麽多年來唯一不被他排斥的人,因為不經意,因為簡單,而且就像她自己所說的——自以為是,純粹到完全不知道掩飾為何物,完全暴露在外,是比水晶更加透明的玻璃,沒有深度,一碰就碎,卻也極易讓人回憶起年少的迷夢,所以不忍傷害。

那位蔣四哥的性格,與安然截然是兩個遙遠的極端,太過于靈巧,太過于圓滑,太過于不老實。如果用一種有趣的物理原理來形容,就是他擅長設置一種,電矢量絕對值不變下,光的運動軌跡會投影成圓,可順時針,也可逆時針。

陽春白雪,下裏巴人都可做得。

能屈能伸嗎?

展昭忽然有點想笑。

前幾天他在電話裏飛揚的音色,讓展昭一度有些奇怪,自己做了甚麽能夠激發他分泌出那麽多活躍的腎上腺素。難得好奇心一起,事情的發展也越發像是推開了一扇被燃燒的枝條印上咒言的古老木門,剝去成就天衣無縫的穿針引線後,最終迥蕩成的是,回歸單一目的,也似乎比較讓人願意接受的結果。

撇去那天整個過程所流露的自相矛盾的破綻不說,展昭為自己難得的好奇心所承擔的後果,便是如此顯而易見。

人不能太多的好奇,這是教訓。

但不管如何躊躇,展昭也不可能做到将這個人偶置之不理,這麽一個顯眼的目标,無論如何也法視而不見,如果原封不動地退回去,那就是他不負責任言而無信了。

有個柔軟的東西這時輕輕地觸了觸展昭的鞋子,展昭垂低目光看去,是自己養的貓——賓奇。它無聲無息地走過來,用小小的腳掌踩着展昭的鞋面,想要展昭抱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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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賓奇并不是一只多麽喜歡依賴主人的小貓,但夕陽西下後氣溫減低,它覺得展昭的懷抱會讓它比較舒服。展昭如賓奇所願,伏身将它抱在懷裏,賓奇在懷裏擡起頭,那目光一閃一爍地對上主人的眼睛,仿佛看穿了甚麽似的。

展昭驀然莞爾起來,探究的神情停頓在它的貓臉。

“賓奇,如果是你,你會怎麽辦?”

賓奇表現出并不以為然的樣子,在他懷裏調整了一下姿勢,前腿舉起,輕輕地搭在展昭的臂彎。

展昭慢慢眨了眨眼,又問:“不用太在意嗎?”

只見賓奇蹭了蹭人,然後閉起了眼睛,開始睡覺。

好吧!這大概真不能算是甚麽太大的問題。端視人偶,展昭嘆了口氣,與其一動不動,還不如他複蘇過來,這樣,自己也無需繼續猶豫,也算是解脫了。

将賓奇輕輕放于地板,展昭深吸一口氣,俯下身閉上眼睛,在人偶的唇上蜻蜓點水地碰觸了一下。仿佛“嗒”的一聲,像鑰匙轉動的瞬間,命運羅盤的齒輪被重新指引,人偶第一口略帶灼燙的氣息噴出來吹拂過他臉頰,又蔓延至下颌,一種不可抑止的奇異感覺随之迅速滾下他的心頭。但他沒有多想,直接把短暫的微妙的感覺當成緊張。

在對方反應過來的前一秒,展昭直起身後退兩步,他面前的人偶突然睜開了眼睛,好像從沉睡了一個世紀的夢裏被驚醒,有幾分迷茫,幾分朦胧。

白玉堂眨去眼裏殘留的迷蒙,扶着略顯暈眩的腦袋撐起上半身,第一束視線所及之處,四周陌生的房間裝飾,迅速攻占了他一切還未完全擺脫慵懶的神經,“甚麽鬼地方?”剛道出一句疑惑,手心裏觸到的光滑冰涼,促使他又愕然地發現自己身在一個金屬長匣之中。“……這不會是棺材吧?”吸血鬼的城堡?巫婆的老窩?原諒他平時被奇怪的幹媽荼毒得太多,以至于本來天分很好的腦筋秀逗了一點。

眼光從下及上,房間裏存在的另一道人影印上白玉堂的瞳膜。這……好像是一張眼熟容貌,他的記憶庫即刻開始回溯,翻找他曾在何年何月何日何時接收過關于這張臉的訊息。

“展昭?!”意欲計劃想要接近的目标活生生,毫無預兆地出現在眼前,錯然随即蕩漾成白玉堂的實際行動,蹙着眉找到人面前,上一眼下一眼地大刺刺打量。“你怎麽會在這出現?”

“這裏是我家……”展昭微微一怔,感到事情似乎有點往他并不知道的方向發展,“你認識我?”這個人偶有被輸入有關他的資料嗎?

“甚麽?你家?”這是一個白玉堂想也想不到的答案,震驚的刺激感堪比阿拉斯加的極晝消融,徹底進入永夜世界。當然,也是一個讓白玉堂怎麽聽怎麽渾身上下別扭的答案,“五爺怎麽為甚麽會在你家?”

排行第五的白大爺帶着極度不滿的姿态,一瞬不瞬盯凝住對方的眼睛,試圖找出一星半點的能夠讓他抓出把柄的蛛絲馬跡。

出乎意料的處境使得白玉堂忽略了一些,他本該注意的甚至可以猜測到的事情。

五爺?此情此景,展昭顯然已經有些看不懂了。眼前這個人偶,從他嘴裏冒出自稱以及他表現的态度,似乎對自己很不滿,而且不滿懷揣多時。

他以前應該沒有得罪過他吧?

“其實是這樣的,我……”

展昭決定還是先采取友好的方式,一字一句地把來龍去脈解釋清楚。

然而,他的話尚未開始進入正題,就被白玉堂打斷。“喂,你難道不知道,在當事人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擅自扣留是犯法的行為?這是綁架!”白玉堂冷笑着吐出譴責,眉目輪廓鮮明,又是譏諷,又是不屑。難不成自己原先的打算已經暴露到展昭耳朵裏?就算如此,展昭現在這樣做,算哪門子意思?四哥還說他狡黠得像只貓,的确是只貓,根本就是只随便亂拐人的貍貓。

“喵嗚……” 賓奇的清夢被攪擾,起床氣爆滿地揮着小小的前爪撲向白玉堂。遺憾的是,白玉堂往旁邊一避,就躲開了它的攻襲。然後,反手一撈貓背把它提在手裏,再去捏住貓鼻子。這只小貓再不聽話,瞎搗蛋,他可就不客氣了。他現在看到貓就胃痛、牙痛、脊椎骨痛、渾身痛……

“喵嗚……”賓奇落在白玉堂手裏,非但沒有安分,反而,睜大一雙貓眼,咆哮起來。

“它不是故意的。”展昭一伸手從白玉堂手裏解救下賓奇,放在地上。白玉堂對此鼻子哼了一聲,“真是甚麽樣的人養甚麽樣的貓!”

展昭聞言微微蹙眉,這個人甚麽口氣,甚麽态度?

“貓不該撲你,這是它不對,我代它向你道歉。”展昭神色未動地看着白玉堂,眼睛眨也不眨,“但閣下也不見得表現得多講理。”白玉堂被他指責得臉色一變,還沒有說甚麽,展昭一字一說:“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

如果這樣,彼我雙方恐怕很難達成談判共識。

白玉堂斜挑起眉毛,瞥了他幾眼。“我應該沒掐着你的脖子,你要解釋就解釋吧!”

但展昭好半天沒有說話,他也沒有再為賓奇辯解,或者為自己辯解,從頭到尾,只是靜靜地看着白玉堂,那眼光像是探究,也像是剖析,但也像是甚麽都沒有看,好像只是在望着白玉堂的這個位置出神。“恕我眼拙,我真看不出,你身為人偶,與真正的人有甚麽區別?”展昭終于開口,慢慢搖了搖頭,“這樣的個性,實在讓我大開眼界。”

“人偶?”白玉堂捕捉到展昭話裏的關鍵詞,一雙眼睛閃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光,“你怎麽知道?”幹媽幫他替換身體的事,知道□□的人只有那麽幾個,他絕不相信展昭會有挖出這種隐情的本事。

“從一個朋友口中得知,也是他将你拜托給我照看。”展昭執起一張單據放他面前。“這是快遞單,你可以看看。”

白玉堂接過快遞單,眉峰陡然皺緊。是誰那麽大膽子,敢把他當快遞寄來寄去?然而快遞單寄件人的填寫區域,只塗鴉了寥寥幾筆,可見對方根本是敷衍了事。地址沒有,至于名字和電話,白玉堂敢肯定都是假的。

不對勁的感覺從白玉堂腦海中飄晃而過。短短幾秒鐘的凝思之後,他問展昭:“你朋友姓甚麽?”

“姓蔣。”

展昭淡淡吐出兩個字,只是這兩個字,卻轉瞬震動過白玉堂的心頭,造成了不小的沖擊。蔣?難道是四哥?對了,四哥說過,他和展昭認識。白玉堂擎着十二萬分的狐疑整理回憶,他從展昭家裏醒過來,但之前是怎麽如何昏迷的呢?好像是幹媽說她會幫自己,然後……然後就沒有了,搜遍腦海他都想不起來具體發生過甚麽事情。

會出現在展昭家裏本來就是多麽離奇的事,他一轉念把來龍去脈全搞清楚了。

原來是幹媽和四哥算計他,說是幫忙,卻是把他打包,以寄放的名義送貨上門。他親愛的四哥還真是幹媽的好兒子,心甘情願做一個賣掉弟弟的二道販子。

蔣平要是此刻站在白玉堂面前,白玉堂相信自己一定會很努力以一雙眼睛死死瞪着他,如果眼睛可以說話,他眼睛裏必然重複,“你出賣我,你出賣我,你出賣我……”以至如圓周率般無窮延伸。

然而,親愛的四哥卻忘了,出賣他的代價是很大的。他不敢對幹媽報複,但一定會找機會為複仇投枚炸彈作為未來的暖身。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早晚找機會整死他!

“展昭,抱歉,剛才我說話态度不好。”白玉堂開口向展昭道歉,雖然他的性格可能惡劣了點,做事會有些莽撞蠻橫,說話也容易得理不饒人,但并不是因為驕傲,再說尊重人的教養是從小的教育所成。知錯能改,才能善莫大焉。不是他不會得意不會驕傲,而是,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要是你覺得不滿意,盡管提。”白玉堂聳了聳肩,之前不分青紅皂白地将展昭一起怨怪進去,他有任何不滿都正常。

展昭一怔,然後點點頭,他也不矯情,不過神态倒是依然淡淡的,一雙眼睛看着白玉堂似乎要說甚麽,但一直沒有開口,又似乎并不打算說甚麽。但他沉默的時間不長,很快便問了白玉堂一個問題:“請問你的名字是?”

哦,折騰了半天,名字還沒說,“我叫白玉堂。”

“白玉堂,我們之間沒有仇吧?”展昭很認真地看人,也很認真的想過,不管白玉堂究竟是個人還是人偶,他都沒有和他有過接觸。

“你放心,都是誤會。”白玉堂不自在地擠出這幾個字,覺得特別沒面子,于是不免有些煩躁,他惡狠狠地想都是四哥不好,害他丢了這麽大一個臉。

聞言展昭吐出口氣,心裏頓時松了些,“沒事就好。”否則以後幾個月,仇人擡頭不見低頭見,這日子他也不知道該怎麽捱過去。“肯定沒事,我這人不講究甚麽,就算連飯省了我都無所謂。”

白玉堂自顧自找了張椅子坐下,他現在已很少吃東西,吃不吃東西,似乎對他來說并沒有甚麽分別。這樣也挺符合他的脾氣,他自然随心慣了,想做甚麽就做甚麽。既然幹媽和四哥敢把他賣了,應該後路都已經鋪好,自己老媽那邊也估計沒甚麽好需要擔心的,擅長放養孩子的媽,通常心都大,從來都不擔心兒子會不會丢了。

要不,他就索性住下來得了?

展昭不知道白玉堂在想甚麽,但看他那樣滿不在乎的模樣,展昭笑了笑。“多謝你給我省了麻煩。”他瞧了一眼牆上的挂鐘,不知不覺已經快晚上八點了。“生活用品和衣服,我明天再為你準備。你的房間在這裏,往裏走是洗漱室和浴室。”展昭推開一處門,入眼的地方都拾得幹幹淨淨,床上的被子枕頭也擺得整齊。這套房子是他新找的,多了套卧房空着也是空着,展昭便随意搬了一些床上用品進去放着,沒想到倒派上了用場。

“咿呀”一聲開門又“碰”的一聲輕輕關上。“如果沒甚麽問題,我們都休息吧!明天見。”展昭揉着神經痛開始有些發作的太陽穴,準備回房。

“展昭,你沒事吧?”白玉堂看到展昭的動作,出于一種人對人的本能問道。

展昭随口說:“快好了。”他并不習慣把自己的不适和別人分享。

白玉堂聞言當即有些郁悶,甚麽叫做“快好了”?他開始皺眉,他本來打算接近展昭,是想查他是否有利用自己的專業,幫助他養父從事害人的生意,不過暫且先不管他有沒有做哪些,或者沒有想到關注別人的好壞,難道他連自己都不會關心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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