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交心
白玉堂反應敏捷地躲開展昭的巴掌,但旋即就被他出手按在床上,“白玉堂,你知不知道自己做甚麽?”展昭憤然冷笑地緊盯住人,一字一字地吐露,因體溫升高而炙燙的手指牢牢扣在他的肩膀上。“我可不是女人,你居然用這種搞錯性別的方式加諸于我,真以為我不會對你怎麽樣嗎?”
“這不是羞辱,我只是想安慰你。”白玉堂将手覆在展昭的手上,“每個人都有需要被人安慰的時候,你剛才的情緒太低落了,我不想看到你把自己逼死。”他深深地看進展昭餘怒未消的眼睛裏,“對不起,我沒想太多,這樣做會讓你讨厭或者不舒服。”
展昭強忍着頭疼的侵襲,口中呼出的喘息熱又急促。“我不會死的,有些事即使死了也不會解脫。”命運就好像羅盤陰陽兩極的指針,一方向死,一方向生,究竟何方較為幸運,只有上帝知道。他按在白玉堂肩上的手緩緩松開,明明心裏有好多話想說,卻又不能說,于是只能漠然地側過頭去,“沒甚麽讨厭還是喜歡,你沒有必要把同情心放在一個毫不相幹的人身上,快走吧!”
“毫不相幹?”白玉堂心頭情不自禁又浮起一種既怒又急的心情,他不想讓自己在展昭眼裏只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可展昭渾然連稻草的影子也不觸碰,給予的始終是不願意接納的回應。“展昭,你不用費盡心機趕我,我不會走的!”
展昭怔了怔,忍不住咒罵了一句,“混蛋,你留在一個陌生人的家裏幹甚麽?”他情緒一激動,便再也支持不住頭暈地倒回床上,因為情緒突然激烈引起的心髒跳動得那麽快,快得恍若流過胸口的血都是灼熱的一樣。
“你這樣做到底圖點甚麽?一定要讓我真的讨厭你,你才會甘心嗎?”感到身上越來越冷,展昭胡亂地拉過被子将自己裹在裏面,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如果白玉堂再不走的話,搞成此刻這樣狼狽的局面,為了達到目的,他應該再說些甚麽話才好呢?
還能圖甚麽,就圖他在乎他啊!白玉堂看到展昭難受得躲在被子裏,甚麽深究他心思的情緒全都飛了,“別說話,你發燒了,很嚴重。”揭開展昭的身上的一點被子,白玉堂将手壓着人的額頭,感到掌心下的溫度燙得吓人。“先把衣服脫了再睡,好不好?”
他倒是開始安靜,腦中考慮着到底是把人送醫院還是叫醫生直接過來家裏,可展昭卻扭轉頸項,竭力避開額頭上的手掌,“不用管我,你走,我不想看到你。”他閉着眼睛喃喃言語,“白玉堂,如果你覺得我剛才的話還不夠明确,那我現在再對你重複一遍,我讨厭你,讨厭到一眼都不想看到。”
展昭将臉埋進被子裏,如果這些話可以因此讓那個人反感,他不介意當這樣的惡人。事情趕快解決吧!他太累太累了,不管白玉堂到底是怎麽樣想的,他們彼此之間必須不能再有半點牽扯。将自己的命途交由別人背負是不公平的,他不能做這樣自私的人。
白玉堂坐起身,微微低頭看他。“你要說甚麽就盡管說吧!我無所謂。”這家夥真是……明明已經很不舒服了,還說那麽多話。他不相信展昭真的能對他狠心,也不認為展昭會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但現在暫時還不是讨論這些的時候。“生而為人,最可怕和最讨厭的是自己不能放過自己,”白玉堂看着展昭的眼神有些無奈,“難道你愛一個人,遠比對方愛你更多,你也會這樣嗎?”
“……我不會讓他知道。”被子裏傳來展昭沉悶的聲音。
千山暮雪,只影向誰?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知道得太多就會痛苦,會痛苦而深刻得令他想忘記都做不到,所以他甚麽甚麽都不想知道。
也永遠不會讓那個人知道。
仿佛看穿了展昭的抗拒,也或者是說他如此的答案超乎了白玉堂所能承受的某些忍耐力之外,他忽然眯了眯眼睛,目光銳利得幾乎要刺穿過展昭身上的那層被子,“不論你說甚麽,假如你堅持認為我們之間沒有關系而要趕我走,那麽我愛上你,我們之間不就有關系了?”
展昭被高燒攪得迷蒙的神經,猛然被這句話最後一個消散在耳邊的音節徑直抽緊,他的腦袋“嗡”地一下炸開,一陣無法抑制的抖顫立刻盤踞了心頭,剎那掀起翻江倒海的波瀾。想不到,事情失控的程度似乎已經遠比他事先預想的更加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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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秒針移動一格的間歇,展昭倏忽回過神推開被子,起身揚手又給了白玉堂一個耳光。這回白玉堂終于沒有閃開,他剎那間有些蒙住了,難以置信的眼神須臾不離地落在展昭的臉上。他的話效果有那麽驚人嗎?竟會讓展昭在糟糕的身體狀況之下,第二次做出這樣的舉動,諸如這般一舉一動實在很難和平時的展昭聯系起來。
便待這時,展昭呼吸吐納的頻率更加急切。只見他眼裏溢滿了一種藏不住的痛苦,一字一句地開口:“白玉堂,你不覺得你的玩笑開得實在太過分了嗎?我是男人,不是女人,就算你說了這樣自以為是的話,那又能怎麽樣呢……”
話還沒說完,他喘了幾口氣,感到一陣強烈的反胃。他感冒了好幾個月沒好,加上今天又開始發燒,剛剛還一時沖動地和白玉堂生氣,身體的負荷全然到達了極限。畢竟這樣病菌導致的腸胃型感冒對胃的折騰是很折磨人的,他應該自顧自休息,而不是激動。
“我哪有和你開玩笑……”白玉堂接過話頭,剛說了幾個字,看見了展昭的臉色從泛紅開始變得發白。“怎麽了,哪不舒服?好了好了,全是我的錯,我忏悔我改正……快告訴我哪不舒服,別吓我!”生病的人是老大,他被展昭的表現弄得心慌意亂,情不自禁地許了一堆這個那個的承諾,只要他不要氣得臉色發白,其他的再說吧!
展昭就算想回答也回答不了,他擡手捂住嘴,覺得胃裏很是難受……
白玉堂又是一驚,伸手護住人的身體,“想吐?”
展昭還是無法做出回答,蹙着眉捂住嘴,忍耐着喉嚨裏往上湧的酸澀感,待勉強抑制住了那一陣惡心嘔吐的反應,他才微微擺手,“我想我真的必須要去看醫生了。”
白玉堂以最快的速度倒了一杯溫熱的白開水遞給展昭,“來,喝點水,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展昭接過來喝了一口,但是有東西讓他喝下去,反而刺激了他被病菌侵襲的的腸胃。一口水才喝下去,他當即便推開白玉堂,臉色難看地沖進洗漱室,真的吐了。他本來在飛機上就沒吃甚麽東西,吐出來的幾乎全是水,到最後已經沒甚麽可吐了,還是無法壓住惡心的感覺幹嘔了好一會兒。
白玉堂的臉色比他還難看,“展昭。”他撫着人的背輕輕拍着,又拿了一杯水給他漱口。“怎麽樣?舒服一點沒有?”聲音聽起來含有幾分試探,又似帶着幾分小心翼翼。展昭依舊頭暈目眩,白玉堂說的話在他此刻聽來像從遙迢千裏遠的地方震蕩而來的,十分恍惚。他從嘴角掠起一抹古怪的苦笑,居然會搞成這樣,誰能想到。
“白玉堂,你先出去。”展昭抽了幾張衛生紙拭嘴,“我沒事。”他把人推出洗漱室,關上門。吐得一塌糊塗,空氣裏散發着胃裏出來的那種酸氣,讓他覺得無論如何都不應該讓人陪着自己一起忍受。
雖然展博仲不是一個好父親,沒有給過展昭良好的家教,但展昭仍是靠自己養成了規範自律的行為,他強打精神将把洗漱室洗幹淨,然後才出來。就算在非常狼狽的情況下,也不能讓自己更加狼狽。
在展昭清理洗漱室的時間裏,白玉堂掏出手機聯系自家的私人醫生。“喂,陳醫生,您現在忙不忙?哦,既然不忙,麻煩您趕快過來出一次診,地址在……對,我現在是不在家,但不是我生病,您見我從小到大病過幾次?甚麽?我媽?我媽好着呢,她到加拿大找朋友去了……就這樣,您抓緊盡快出門,我這裏是急診,病人耽誤不起的!汽油費我幫您報銷,回頭再請您吃飯,挂了。”
收了線,白玉堂對着手機無語地翻了個白眼,這老頭才多大年紀,那麽多話。
等了一下,背後的門開了,展昭走出來。白玉堂放好手機,轉身打量人。“現在感覺怎麽樣?”展昭搖搖頭,表示還好。他進卧房打開衣櫥,拿了一些衣服要去換下身上穿的。眼見展昭又進了換衣間,白玉堂微微蹙眉,在人關門前一刻擠過去,伸手把取暖幹燥機打開。“要換衣服,在卧室裏也可以換,你說你生病了怎麽還那麽折騰?”展昭聞言白了他一眼,把他擋出去要關門。
白玉堂聳肩嘀咕了一句:“就算被我看到也沒關系的吧……”他過了嘴瘾,展昭臉色卻沉了下來,“白玉堂,你……”就見白玉堂伸出一根手指豎在他唇前,“你還病着,稍安勿躁,我出去就是了。”展昭一下撥開那根手指,就把人趕出去,門随即關上。
“對了,你現在不許洗澡!”白玉堂收回踏出去的腳步,轉回身又貼着門啰嗦道,“換下的衣服放在洗衣籃裏就行了。”
“白玉堂,你吵死了!”
展昭心煩意亂的抱怨聲穿透門板,白玉堂嘴邊卻是挑起一抹心滿意足,從這麽小的事上得到了成就感。展昭現在就像一只炸了毛的貓,有意思得不行。雖然他剛才吐得那麽厲害,讓自己很是擔憂心疼,但這麽一出橫生出世的插戲,無形中攪亂了之前彌漫着的抑郁氣氛。展昭應該暫時想不到趕他走的事了,等醫生過來診病之後,自己就陪着他好好養病,相信展昭也是明白自己心意的。
即便他還不承認。
但兩個人只要相遇了,感情的産生是沒有理由可言的,無論他是男是女,無論他是甚麽樣的人。
就好像剛才那樣的片段,如同一天一天的生活裏沒有甚麽巨大變故,沒有甚麽誇張鐘情的點點滴滴的細節,人和人之間的愛悄悄地,漸漸地,就因為相處,因為很多一點一點的不起眼的小事,就慢慢積累。
展昭心裏應該還有很多不為人知、不願承認的掙紮與叛逆,那不要緊。因為太在乎而受到的傷害,他更不會再讓他經歷,他會保護他的人、他的心,讓他快樂。
其實,連上帝也站着自己這一邊,不是嗎?
他白五爺的人生裏怎麽可能會有“失敗”這種戲碼。
之後不久,陳醫生就帶着一個女護士應約上門,替展昭看病。診斷下來是多時疲勞過度導致免疫力下降,故而感冒始終未愈,在這個惡性基礎上病菌又引發了急性腸胃炎。陳醫生為展昭注射了氧氟沙星針劑,又開了其他的藥,之後取來按規定劑量服用。
當然,最重要的是要靜養。
“咦,你小子居然也會這麽關心人了?”陳醫生收拾了醫用器材,在白玉堂送他到門口時,他戲谑地朝人眨眼。
白玉堂挑起眉毛,“您說得我好像之前特別不懂事似的。”
“你那些哥哥朋友甚麽的,我的确從未替他們看過病啊!”陳醫生很是無辜的表情,“今天生病的這個年輕人是你朋友,還是家裏的親戚?”
“不告訴您。”白玉堂瞪了人一眼,好像生氣了可轉而又笑了。
陳醫生忍不住極度詫異,“為甚麽?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因為您很八卦!”白玉堂順口說,“再問,我就不替您手下的小姑娘介紹男朋友了,讓她永遠跟着您幹,煩死您。”
和陳醫生一起來的女護士,整日像只百靈鳥一樣叽叽喳喳,話很多。但一聽到白玉堂這麽說,她看了他一眼,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耳廓上浮起可疑的紅暈。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害羞呢!”陳醫生偷笑,和白玉堂咬耳朵,“難道她喜歡你?”
白玉堂哼了一聲,“不關我的事。”
展昭躺在自己床上,打了針以後側身蜷縮在溫暖的被窩裏,一動都不想動。他一直迷迷糊糊的,但始終沒有真正睡着。曾幾何時起,他似乎喪失了靠自己自然而然睡着的能力,即使如今精疲力竭,也依然難寐。
自己到底有甚麽是不能真正放下的。
展昭腦袋亂沉沉的胡亂想了一會兒心事,直到白玉堂拿着水杯和取來的藥進來。
“吃藥吧!”白玉堂按醫囑将各種藥放在展昭手裏,看他吃下去,拿來水杯喂他喝水。做完這些,白玉堂又拖來一把椅子坐在床邊,替展昭把被子蓋好,把他放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去,然後握住手就不松開了。展昭一怔,想要往回拉,但拉了幾次都被握得緊緊的,實在不願意再多費氣力,便索性由着去。
“為甚麽不睡覺?”白玉堂看他,“剛才醫生都說了,你要多睡覺,這樣才能病好。”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掌心感受到的溫度沒有之前那麽燙了。
展昭搖了一下頭,“睡不着。”
“怎麽會睡不着呢?”白玉堂不解,“發燒的人都是很想睡覺的。”
展昭沒有說話,一只手探出被子,壓在額頭上遮住日光燈的亮光看着天花板。
白玉堂的身體兀自一動,“你很久沒睡着了,我陪你好好睡一覺。”他說着起身,走到床的另一邊。展昭回神,訝然地看着身邊那半邊床凹沉下陷,有人躺在他旁邊,壓在被子上。“我還沒答應呢,真是我行我素。”他嘆了口氣,事到如今該怎麽辦?白玉堂替他把被子掖好,“安安心心閉上眼睛睡覺,你要覺得不自然,就當我不存在好了。”
展昭聞言忍不住咳嗽兩聲,“當你是空氣嗎?我做不到……”他這句話說得含糊,白玉堂一點一點地看他,眼神裏不經意地流露出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缱倦。
很奇怪,有了白玉堂在身邊,展昭合上眼睑,漸漸感到平淡和心安逐漸襲上心間,靜谧了好一會兒,他不知不覺趨向讓他覺得可以放任精神的地方,蹭了蹭枕頭,将腦袋靠住白玉堂的肩膀。白玉堂無聲地撲哧一笑,四哥說得沒錯,展昭就是一只貓。“是不是困了,我沒騙你吧?”他附在展昭耳邊輕語。
“嗯,不能騙我……”展昭睡眼朦胧。
白玉堂心裏一跳,“不騙你。”他看着身邊的展昭,除了有意接近這件事,他永遠不會騙他。
無論如何,這一瞬間,兩個人的心,是靠得很近很近的。也許一個人此時只要再多說一句話,另一個人的感情就會徹底決堤,也許只要一個吻,一個人淩亂的心上就會深刻下另一個的影子。
“不許傷害我……”展昭沒有再多問,他幾乎已經陷入睡夢看不清白玉堂眼裏的感情,只是冒出了這樣一句——可能一直一直都很在意,但卻無能扭轉命運的心結。
不管曾經有誰傷害過他,自己都不會。白玉堂也沒有再多說一句,支起身體,伏下頭吻了他,然後脫了外衣,翻了被子蓋在自己身上,輕輕抱住人也閉了眼睛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