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二十多年前的實驗

白玉堂心中那幢充滿回憶的療養院早已面目全非。令人懷念的法式建築成了另一種風格,簡直像一棟高級會所,而從前綠意盎然,種上榛子樹和栗子樹的庭院大部分已辟為停車場。白玉堂饒了一圈,嘗試着找尋遇見齊木沙的地方,卻遍尋不到,全然是人非物更非。

原來那家療養院就是私人所有權,所以被收購倒是沒甚麽太奇怪。只是不知是縱橫的意思,還是這個醫院經營方針改變了,還是不再只專注單一的經營模式,或者兼而有之,從醫院的名稱來看——這裏是完全是一所綜合性醫院。只是因為和縱橫的經營理念矛盾,和資金的問題,産生了危機。

白玉堂到醫院前臺報上姓名,表示想見院長。“白先生這邊請,院長早上就特意關照我來接待您。”還沒等身穿白袍的前臺小姐答話,一位穿着一身黑色的套裝,舉手投足都充滿了職業秘書的精明氣質的女子過來,将白玉堂迎了過去。

白玉堂點點頭,他來這裏之前花了徹夜時間了解了醫院的經營現狀,并且打過電話以sunken旗下一家公司的名義想要和醫院洽談合作并購的意向,面臨生存困境的院長對他的主動聯系很有興趣。那位院長也答應見面詳談白玉堂所想要了解的問題,白玉堂還從由對方口中得知,原本投資意願運作的的确是縱橫,不過當年的院長很早已經去世,這位接電話的是他入贅的女婿,第二代院長。

白玉堂踏進院長室,迎接他的是一個身材有些胖的中年男人,和那人握了手,白玉堂笑笑說:“打擾了。”當他流轉目光,看到房間裏的一套待客沙發的旁邊還站着個女人,年紀看上去和男人相仿。“怎麽可以算打擾呢,您是我們醫院的貴客!”院長真誠而熱情地露出笑容,指向那個女人介紹,“這位是內人,白先生要詢問醫院改建前後的情況和我丈人的是,我想我一個人可能無法詳盡回答,所以找了內人過來,不知道會不會有妨礙”

“當然沒關系,不過還是請夫人答應出了門,就把今天的對話全部忘了,可以嗎?”白玉堂看了那女人一眼,笑笑。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那院長似乎很想抓住白玉堂這個大金主,忙不疊替太太答應下來,暗暗拉拉妻子的衣袖,還不斷朝她使眼色。“還愣着幹甚麽,這點小事不用猶豫的吧?!”

院長夫人看不起來不像是有很多心眼的女人,微微張着嘴在丈夫的催促下點了點頭。“好的,我明白了。”

“白先生請坐。”院長伸手邀請白玉堂在沙發上落座,自己則坐在夫人身邊,從擺放在茶幾的煙盒中拿出一根煙用打火機點上,吸了一口吐出一個煙圈。“沒想到,白先生會對那麽多年前的事情感興趣。”

秘書适時端進一杯奉客茶,白玉堂回以一笑坐在無比柔軟的沙發裏,勾起唇角說:“我小時候在這附近上學,好久沒過來瞧瞧了。”

“請問,您今天來想了解哪些事呢”院長夫人不解地看着白玉堂問道。她大概覺得,如果讓丈夫接待白玉堂,話題會進行不下去。“其實,我是想請你們看看這張照片。”白玉堂找出手機裏的一張照片,将屏幕放在兩人面前。

院長用粗胖的手指點着照片。“這是從前我丈人身體還硬朗時,還存在的建築啊!好令人懷念。”

白玉堂啜口茶水,好整以暇地将腿在膝蓋處交疊。“我無意中聽說,這房子是臨時提議拆掉的,不知為甚麽要拆了呢?究竟是對方公司的主意還是院方的意願?”

“這也是不得已的辦法,原先建築頗有古老韻味,又是外國的風情,要改建時,好多人都很舍不得。可它實在殘破不堪,不得不改建。”白玉堂感覺院長賣弄深沉的口氣很像是在敷衍, “如果院長您不坦言相告,恐怕我們的合作很難推動下去。”

院長的臉色馬上慌亂起來,“您別誤會,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我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本想激動地站起來去握住白玉堂的手,表示誠意。手伸了出來,才覺得唐突,尴尬地搓着掌心,不知道把手放在哪裏才妥當。“我丈人他老人家還在世,可是罹患了癌症。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了,所以對我說:‘醫院的事就交給你了。’私人療養院的經營本來就是需要外界的投資,我接下了療養院後也曾考慮過是夠需要一咬牙來一番大改造。正巧縱橫醫藥公司提出投資,要求我們除了建築要整體改建外,也必須改造內部的結構。我與內人和丈人商量,如果甚麽都不改變,可能事業就無法維持下去。身為經營者,我們只能接受現狀。”

白玉堂顯然對這樣的回答依舊不滿意,挑起眉毛對院長露出一個稍稍深邃平靜的試探的眼神,“你知道縱橫為甚麽要挑中你們療養院嗎?是不是令岳丈和縱橫從前就有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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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院長有好一會兒沒有說話,白玉堂就這麽一瞬不瞬地瞅着人,直到窗外傳來鳴笛的聲響,院長才說:“白先生似乎對縱橫的事很感興趣。”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用有些倉促的動作狠狠吸了一口煙,似乎相當不安。

白玉堂十指交握,微微垂低目光,一點點地打量光潔的茶幾玻璃。“我需要評估縱橫在你們醫院改建前後的投資回報率,坦白說吧,我們公司與縱橫也處于競争之中,我想下面我不需要多說,您也該明白我的意思了。”

雖然白玉堂沒有看完展昭留在實驗室舊址的那本筆記本,但從之後的調查裏也得知了齊木沙之所以會住到以前的那座療養院,是由展博仲的父親安排。據說齊木沙的父親對他有恩,因此代為照顧父親早亡的她,但她可能有智力方面的障礙,因此拜托交情甚篤的療養院院長為她治療。院長一口允諾,為她在西邊病房樓的四樓準備了一間個人病房,展開治療,直至她意外過世。齊木沙的戶籍在市郊偏僻鄉野之處,父母雙亡,詢問她戶籍所在的近鄰,也沒人知道齊家。有一名據說曾住在她家隔壁的婦女,只知道齊木沙讀過一所小學,具體學校名稱不詳。

至于展博仲的父親如何與齊木沙相遇,似乎是在因緣際會之下發現在鬧市乞讨的她,得知她沒有像樣的住所後,決定帶她回家照顧她。但她在日常生活中出現了許多問題,于是展博仲的父親決定讓她接受治療,支付治療費用并接下監護人的義務,關于展博仲的父親究竟在齊木沙的父親那裏受過何種恩惠,已無從得知。但歷經多年治療都沒有出現顯着的效果,齊木沙的智力障礙原因依然是個謎。

“白先生,您別誤會,我丈夫既然答應和您合作,您要了解的事他能知道的一定會告知。其實您說的沒錯,我父親和縱橫的前老板有些交情。”院長夫人急急地替丈夫解釋,深深吐出一口氣,迷離的視線在空中游移。“只是事情距今太久,別說是他,連我我完全忘了那位展先生和父親的交情,實在也不清楚他們是怎麽變親近的。印象裏,只有我小時候,療養院裏死了一名女患者,當時來了很多警察,我好像也看到過那位展先生也來了……”

白玉堂聽到院長夫人主動提到了那起命案微微一震,“居然還有命案發生?”

“啊!這個大概是意外吧?”院長在煙灰缸裏摁熄了煙頭,摸着腦袋讪笑。“我丈人也沒怎麽提過,我不方便追問。但至今多年過去了,也沒看到有關那起命案的報導,大概真是意外,否則怎麽會那麽多年破不了案呢?”

院長夫人接過丈夫的話頭。“感覺我父親确實不喜歡聽人提到那件事。命案解決後,他也沒對我們作任何解釋。” 她一臉歉意,“只是有一件事……”

白玉堂一怔,“甚麽?”

院長夫人頓了一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更早以前,我父親有一段時間曾經派駐在縱橫醫藥公司的實驗室,那時候這家公司還沒有做生物醫藥的基地。”

實驗室?白玉堂突然想起那個有特殊按鈕的29樓,展昭所說的舊實驗室……想得入神,他不禁嗆了一口,一口水還沒喝完,就咳嗽起來。

“啊,白先生沒事吧?”院長有些擔憂地看着白玉堂的臉色,生怕對他有甚麽地方怠慢。白玉堂擺擺手,“這件事請說得具體些,我從來也沒聽說過。”

“我丈人的專長是腦外科,我并不清楚他為何會放棄市級醫院的工作。事實上,以丈人當時已經具備的醫術,除了腦外科,其他甚麽病都看。”院長的口吻既驕傲又有點感慨,“可能是醫生的職業雖然受人尊敬,但是在收入上對我丈人而言不是能到他心目中的要求吧?”這句話倒是令人心生一些對過去那些人的自身的處境的深思。

“對了,我也問過我父親為何放棄市級醫院的工作, 而去轉業去了實驗室。”院長夫人陡然想起甚麽,雙手在胸前緊張地一拍,“他好像回答,因為有很多事情在醫院裏不能做。”

“不能做?”白玉堂納悶,有甚麽事是醫院不能做,而實驗室裏又能做的呢?

院長夫人搖頭,“父親只說他不會一直呆在實驗室裏不出來,他會把接下來的心裏都投注到醫療事業上。但在那之前,比起治療患者,他更願意花費更多的精力去從事研究。”她仿佛正憶起當年的景象,眼睛不知不覺移望向天空連片的白雲。

白玉堂問她是哪方面的研究。

“我父親研究腦神經。”院長夫人非常爽快地回答,指了指自己的頭,“還有其他研究人員研究器官,如何找到能夠完全匹配移植器官标準,不會産生排異的代替品,聽起來很異想天開……這是我父親有一晚喝醉酒後無意中告訴我的,平時他口風可緊了。別人的研究項目他并不十分清楚,畢竟專業領域相差十萬八千裏。但他提到自己的從事的領域,提到人類分左腦和右腦,一種腦分疾病也是分左腦和右腦的不同患者。”

這些普通人自然從來不會留心。

院長夫人繼續說:“有一種治療重度癫痫患者的方法,即利用手術切斷聯結左右腦的胼胝體,我們稱那種人為腦分離患者。這種人平常過着和一般人毫無二致的生活。那麽,經手術切除的胼胝體究竟是為何而存在呢以這樣的人為對象進行各種實驗之後,醫學界認為右腦和左腦存在着不同意識,而我父親期望用特殊的藥物來實驗是否可以達到控制人類情感和行為的目的。很遺憾,他一開始沒有實驗場所做這些……”

院長和夫人後來稀稀拉拉地說了細碎的閑話,轉開了話題。白玉堂覺得也問不出甚麽了,就起身告辭,他步出醫院大廳之後,準備穿過一條兩邊長着碗口粗細的梧桐步行道時,院長追了出來,在他身後叫他。“白先生,有件事情一直在我腦中盤桓不去。”院長稍稍壓低音量,“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當時我已經繼承這裏,努力學習療養院的運作,好為未來作準備。當時,有個感覺像是中學也不知高中生的男孩子來見我丈人。”

“十幾年前……像是中學也不知高中生?”白玉堂蹙起眉頭。

“他好像來了兩次的樣子。每次他來時我就會被借口趕出院長室。于是我向前臺打聽那名男孩子的名字。記得她回答我,對方姓展。”

姓展的男孩子……難道是……白玉堂一時沒有回答,他沉吟地将目光轉到一邊,院長為此感到有些局促不安,腼腆地笑着說:“是不是我多事了。”

“哦,沒事,對了。”白玉堂眼中似乎閃過一抹深沉的訝異後随即被不以為然的神情取代。“您不能幫我從療養院時代的病例調一份病例,病人的名字是齊木沙,就是那個二十多年前去世的女患者,她是我認識的,我一直很想知道她到底患的是甚麽病,當然這件事請您替我保密。”

院長對白玉堂的舉動雖然感到不解,但考慮一下,最後還是答應了。“可是我沒法馬上去查。晚上之前應該可以查到。”

“好,那麻煩你了。”白玉堂笑了笑,“那之後洽談的事我會讓人聯系您的。”

院長萬分感激地目送白玉堂離開,白玉堂一邊走一邊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下,這裏周圍本來到處都是綠色植物,現在只能看到混凝土的顏色。他拿出手機想把剛才的事和蔣平交流一下,但剛剛要打電話手機響了,接起來手機那頭傳來的竟是老媽桑采薇的聲音:“玉堂,我聽蘇虹奶奶說,你和蘇虹分手了,這是怎麽回事?”

“這個……媽,您打電話就問我這個事?”白玉堂吓了一跳之後有些無奈。

“就問你這事?長大了,翅膀硬了,我兒媳婦跑了,你女朋友沒了對你來說無所謂,是嗎?”桑采薇擺出點母親居高臨下的态度吓唬兒子,“別以為我在國外就收拾不了你!”

白玉堂頓時有點頭疼,感覺自己會面臨被屈打的命運。“媽,這事您就別管了,我和蘇虹是和平分手。”

“這樣啊!”桑采薇怔了怔口氣緩和下來,白玉堂情不自禁地深深呵出一口氣,以為這關過了,心情剛剛放松。但桑采薇畢竟是把白玉堂生出來的媽,她總覺得兒子的話裏有些弦外之音,甚麽叫和平分手?早不分晚不分,這個時候分了。于是聲音提高八度,“不對,你肯定有事瞞着我,你劈腿了?身邊有別人了?你小子要做感情騙子,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白玉堂僵住。他媽對他這塊身上掉下來的肉從頭到腳、巨細無遺了如指掌?現在随便說句話,都能掐出毛病來……“媽,您胡說八道甚麽,別壞我名聲。”

“別廢話了,回家給我解釋解釋。”桑采薇哼了一聲。“你媽我回國了,快點回來。”

果然媽的惟她獨尊主義比他還厲害,白玉堂望了一眼被挂斷的手機只能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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