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回光返照

因為展昭行動不便,白玉堂一直在房裏陪他。展昭住的那間有寬大落地窗的房間,原來是白玉堂父親的書房。靠牆的一做靠牆而立的高腳書架上擺滿了很多書,白玉堂索性拿了一本書給展昭讀書。随手拿了一本《唐代詩選》,白玉堂翻了一氣,忽然看到畫僧貫休的《相和歌辭》裏有一句“兔不遲,烏更急”,腦子裏一轉,有意拿這句開始當笑話說,逗展昭開心。

“貓兒,你知道我三哥和四哥在國外待了好些年,中文爛的不行。有一次我三哥拿着貫休的這句‘兔不遲,烏更急’問我說龜兔賽跑不是國外的童話故事嗎?怎麽跑中國來了?”

展昭抱着兩只貓窩在靠墊裏,手指一點點地輕輕撫摸着貓光滑柔軟的毛發。聞聽白玉堂的話,忍不住好笑。“這句詩不是說項羽的兩匹馬嗎?”

“對啊,兔是赤兔馬。烏是烏骓馬!”白玉堂看他笑了,也笑了起來。“我三哥一聽瞪大眼睛說原來兔子不是兔子,烏龜不是烏龜。我當時就笑痛了肚子,結果我三哥還一臉不服氣,

說在國外他已經算很有文化了,能知道項羽這個人是騎馬的就算不錯了。”

展昭搖頭笑。“大概你三哥這樣,你和他說國外的故事或者電影甚麽的,他會比較适應吧?”

白玉堂摸着鼻子,“我三哥口味很怪的,喜歡看那種靈異不像靈異,科幻不像科幻的電影。比如那種一個人家的兒子有一個溫馨的家庭兒子得病快要死了,他的媽媽定購了一個和他兒子很像的玩偶,然後兒子等死後就把這個玩偶當成兒子養,結果發生了一連串奇怪的事。其實故事就是故意吓人,一點意思都沒有,那種玩偶一看就是假人怎麽能當真的兒子呢?”白玉堂翻了個白眼,“又不是像我這樣幾乎如假包換的配置。”

雖然展昭看不到白玉堂的表情,但忽然有些怔愣。“玉堂,你真的是人偶?”

白玉堂嗯哼了一聲,“這件事我四哥還是沒有說謊的,我可是個二十四項全能型。”為了讓展昭能夠開心,他滿不在乎将上回厚臉皮的梗拿出來曬。

“因為會煮粥?”展昭挑起眉。

“誰說的,我甚麽都會做。”白玉堂繼續哼哼,然後又聳了聳肩。“只是家裏有廚師,我又沒興趣為別人做菜,在沒有遇見你之前,我可沒有這樣的耐心。”

展昭笑了笑。“可惜我現在眼睛不好,不然就看看你怎麽做東西。否則等我變傻了,想必資質就很差了。”其實也沒多久了,大概頂多還有五天吧!

“不要老是說變傻變傻,你這只笨貓變傻,腦筋一定會走極端的。”白玉堂強忍住心裏浮現的心痛和不安,真的是越來越忐忑。現在他只是可能‘假象’的走不了看不見,自己已經快要支撐不住,如果再真的喪失智力,他真的可以有足夠的鎮定和勇氣接受現實嗎?

“大概吧!”展昭似乎盡量表現得不以為意。

“貓兒,你真的不擔心嗎?”白玉堂忍不住沉默,輕輕地,開口問。

“擔心甚麽?”展昭低低地問,淡淡笑了笑。“有你在,我有甚麽好擔心的?”他又嘆了口氣。“我們現在已經是‘死人’了,等把那個組織的事徹底解決了,不就好了嗎?你和我在做這些事之前其實已經想到過後果,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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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白玉堂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可是我……”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時間越來越接近,他就越來越惶恐,如果等待就已經讓他無法忍受,那麽當擔心的事變成現實,他不知道他要怎麽去接受展昭——變成一個白癡!如果解藥的事有任何差池,現在的他還會在嗎?如果不在了,那自己——要去哪裏——才找得回來?

“可是甚麽?”展昭把手放在他手上。“對不起,我讓你擔心了。”他雖然看不見,可眼裏依然準确向着白玉堂流露出歉然之意。

“幹嘛是你道歉?”白玉堂咬了咬牙,“該道歉的是我,讓你受到傷害的也是我。”如果不是他一開始把他當成一顆可以利用的棋子,事情就不會是如今的局面,然而事情發生後,才覺得後悔和痛苦,又能挽回多少?

展昭又是輕嘆一聲。“我沒有覺得有甚麽傷害,如果我真的會是那樣,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不要再互相道歉了,行嗎?況且我的事情或許并不會像預計的那樣。”他輕聲安慰他。“而且,你也不會嫌棄變成白癡的我,不是嗎?”

“對……”白玉堂顯得失魂落魄,然而只能無可奈何探手抱住他,“就算你真的變成了白癡,我也會想辦法,讓你變回來,說不定你的腦袋會越來越靈光。”

……

時間從日出到日落,一天天周而複始。展昭在黑暗裏已經足足過了四天,他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樣的。腿不好也許并不是最不幸的,但如果是一個瞎子,說白了和鬼在某種程度上也沒有甚麽區別,因為白天與他們無緣。

展昭在那幾天裏再也不提任何關于眼睛的事,他安慰白玉堂一切都是暫時的,然而連他本身在內,其實也沒有多大的把握,可他只能用如此的借口來說服白玉堂,甚至是說服自己。

第五天的早上,展昭漸漸從睡夢中醒來,當他緩緩睜開眼睛,便無意識地用手去擋住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刺目,那是從一縷透過飄窗直射在他臉上的光線。展昭有些眯起眼睛,腦海裏混混沌沌地浮着一個飄渺的念頭——外面的太陽好大。這個念頭才一閃過,展昭忽然一個激靈,猛抓了一把身下的床單之後怔怔地放下眼睛上的手,怔怔地将視線轉向飄窗的方向,那雙眼眸全然暴露在燦爛的光線裏,亮亮地幾乎沒去了形狀。

天,他又能看見了。

原以為在清醒消失之前,他再也看不到了,原來一切還不是太糟糕。

展昭難掩心緒激動地換了衣服翻身下床,剛站起來時他的腿不聽使喚,起了一半又跌坐回床上。移到床頭扶着牆再度慢慢起身,他一點點嘗試着慢慢走路,在眼睛複明在之後,腿的問題似乎也跟着好轉了起來,沒有再出現舉步維艱的情況。只是好幾天沒走路了,難免需要多花些力氣來恢複靈活度。

支撐着到洗漱間做了梳洗,展昭打開房門,扶着牆往外走。這個時候白玉堂早已起床,正在尋找白玉堂蹤跡的展昭聽到外面有一陣奇怪的聲音。“咯咯嗒——咯咯嗒——”一陣陰陽怪氣的叫聲,外加“噼裏啪啦”的動靜。展昭狐疑地眨了眨眼睛,假如他沒有聽錯的話,這個聲音似乎是一種會下蛋的動物。

“玉堂,你在做甚麽?”

展昭循着聲音找過去,目瞪口呆地看到廚房裏有一只母雞正神氣活現地撲閃着翅膀到處飛,雞毛掉得滿地都是,還是那些長在肚皮下面,很細很輕的絨毛。白玉堂正十分頭疼地扶着額頭靠在牆邊,展昭訝然之後,忍不住笑。“這雞是哪來的?”

“我買錯了東西,貓兒你怎麽出來……”白玉堂下意識地回答了一句,可話還沒說完,他突然就側頭看向展昭所在的方向,瞪大眼睛地欺身向前,手足無措地抓住人的手腕,“雞?貓,貓兒……你看到雞了?”還能自己走了?白玉堂的臉部大特寫橫在展昭眼前,眼裏全部都是難以置信。

“可不是雞麽。”展昭莞爾至至,用眼神示意那只還在企圖一飛沖天,将桌上瓶瓶罐罐全掃到地上的母雞。再這樣下去廚房大概就要都被它給毀了。

“這……”比起展昭此刻所呈現在自己面前的,意外以外的沖擊表現,白玉堂全然顧不得廚房下一秒會如何慘烈,略有遲疑地,舉着手在展昭眼前搖晃,顯得有些局促。“來,告訴我,我有幾根手指頭?”

“十根。”展昭淡淡一笑。

白玉堂着實被吓了一跳,愕然地瞪大眼睛。“貓兒,你真能看得到雞?!”他像面對外星人一樣茫惑的瞧向展昭,如果真看得到,可為何又出現這麽嚴重的雙重影像?

到底怎麽一回事?

展昭用另一只手,抓住他亂晃的手指。“千真萬确,我看到了一只亂跑的雞,還看到了你有十根手指頭。”他眼睛眨了一下,忽然極其難得地帶着促狹的口吻地摩挲着人的手指,“難道我幾天看不到你,你的手指頭掉了幾根嗎”

“太好了,你又能看到我了。”白玉堂對展昭的打趣不置可否,臉上眼裏全是宛若劫後餘生的驚喜之色。不管以後如何,至少此時此刻,他心裏充滿了感激,再也沒有比展昭能看到他更讓他高興的事了。“幹嘛自己走過來,是我吵醒你了?”在确認了展昭的腿也在恢複之中,伸手把展昭拉到懷裏的白玉堂,圈住人的腰,手指柔緩地一點點在人的身上挪動,好似要借此動作撫平自己這幾日幾乎要窒息的神經。

他低頭下去吻人,然而溫存的氣氛剛剛點燃,就在“咯拉”一陣好像六道輪回般讨厭的聲音之下被破壞得屍骨無存,那一吻在幹擾之下從唇的位置落到了旁邊的臉頰上。這種莫名其妙的失誤讓白玉堂郁悶加不滿。他深深地在展昭頸項邊吸了一口氣,繼而蹙着眉頭極度不滿地轉頭瞅了一眼身後打碎在地的兩只雞蛋,又瞪向不安于室的母雞,背後的火焰頓時變成藍色,咬牙切齒。

“吵甚麽吵,五爺待會就一刀結果了你!”

“玉堂,你剛才說買錯了東西?”耳中聽得面前已然抓狂之人的“豪言壯語”,展昭再度露出一絲微笑,輕拍白玉堂的手臂詢問。

“我只不過想買能做湯的東西而已。”白玉堂翻了個白眼,滿面黑線,滿心都是“……”。這麽簡單的事情卻在他思緒恍惚搞錯購買對象的情況之後,演變成了如此荒唐的現狀,居然還要花費一番手腳!

“難為你了。”展昭突然感慨,雖然白玉堂號稱自己甚麽都會,但是像他那樣出生優越生活環境的人,要決定親手沾染血腥地把那只母雞變成可以吃的雞,是多麽困難的事情,如果不是他确實關心他的身體,這世界上沒有人可以讓白玉堂在廚房裏對着一只母雞煩惱!他顯然根本就不知道該拿它怎麽辦!

“我現在正在考慮,是不是馬上把那只礙眼的雞頭剁下來。”白玉堂此刻滿身都散發着這雞很煩人的氣息,真是比他應付的任何大問題都麻煩。“要不是現在是非常時期,這個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呆。”他看着雞的眼裏除了嫌棄還是嫌棄,如果真有選擇,被母雞碰過的東西,甚至這棟房子他都不打算要了。展昭還是第一次看到白玉堂這樣的表情,看了母雞一眼,他挑起眉低笑下。“你會殺雞?”感到腿腳的活動性比方才又好了些,展昭想了想脫出白玉堂的懷抱,淡扯着嘴角朝母雞走過去。

“不然怎麽辦?”白玉堂也沒說行,也沒說不行,調整了一下因為懷裏陡然空虛而極度不自在的姿勢,轉而用看世界上最小蟲子的眼神睥睨母雞,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樣。“幹脆把它趕出去好了。”他稍微考慮了一下,便毫不拖泥帶水地決定換一種方式快刀斬亂麻。

“也得它願意離開才行。”展昭看着享受在肆虐樂趣之中的母雞搖搖頭,“我幫你。”

“當心,它現在就和撒潑的潑婦沒甚麽兩樣。”白玉堂念念不忘地瞥了一眼砧板上的菜刀,眼神又不自覺流露出鄙夷的神情。“我居然會拿一只母雞沒有辦法,幸好這件事情只有你知道。”

“我會替你保守秘密的。”展昭啞然失笑地接口,“你來幫我開窗戶,我抓住了它就丢出去。”

“喵嗚——”賓奇因為呼呼被幹擾,起床氣很大地也來湊一腳搗蛋。它一躍朝母雞撲了過去,貓臉全部皺在一起,圓鼓鼓的貓眼裏流露着不滿,全然弓起背龇牙咧嘴地咆哮起來。

然而母雞不甘示弱,“咯咯嗒——”伸出雞嘴對着賓奇啄了過來。

如此“曲折驚奇”、方糖烏骨雞的奇遇——應該是荒唐無稽的場面讓人忍俊不禁。作為一只自負又特立獨行的貓,賓奇自然無法忍受處于劣勢。瞪住溜圓的貓眼,在一瞬不動做出面對敵人的防禦姿勢後,它再次一跳而起反擊,“喵嗚——”向前一記前爪拍在母雞的身上。

“咯咯嗒——”母雞一個不備“啪”地被賓奇推搡一下,張開翅膀搖搖晃晃将旁邊的醬油瓶子掃在地上,大有“撒潑天字一號”的架勢。

醬油瓶徑直落在地上,裏面的醬油淌出來連同玻璃瓶的碎片濺了一地,賓奇小小的貓爪毫無顧忌踩在醬油裏,又做起了準備攻擊的姿态。白玉堂目睹此情此景覺得太陽穴都要炸了,“賓奇你閃開,我今天非把這只雞大卸八塊不可。”

展昭好笑地拉着他,“冷靜,冷——”他口中的第二個“靜”字尚未出口,局勢又急轉直下,母雞還沒等賓奇撲過去,就撲閃着翅膀從開放性的廚房飛出,直接沖進後面的浴室——降落的地點是浴缸。賓奇見狀跟着沖過去,撞在淋浴蓬頭的開關上,貓爪一個撥弄,“嘩啦啦”一股滾燙清泉就此噴薄而出,澆在母雞身上——成了标準的落湯雞。

于是,母雞在浴缸裏開始瘋狂的掙紮,不停地抖動着身上的羽毛。賓奇差點也落在水裏,好在被展昭及時救起,白玉堂這回持着早已拿好的菜刀,毫不猶豫地上前,扭着“瘋雞”的脖子,利刃朝下,手起刀落地放血。母雞吃痛地拼命想要掙脫,奈何徒勞無功為時晚矣。白玉堂随手拿起一個臉盆把雞罩在下面,又在上面壓了重物,紅色的血水混着清水很快就漏下浴缸地漏,不見了。

不管如何,折騰了一番後雞最終是被燙死了。“接下來怎麽辦?真的要拔雞毛嗎?”展昭手裏拎着脖子上的腦袋早已挂不住,晃來晃去的死雞問道,白玉堂一伸手把雞接過去,看了人一眼。展昭微微搖頭,抿唇笑了一下。“那這交給你,我先幫賓奇洗個澡,免得它踩來踩去把地板弄髒了。順便把浴室也打掃幹淨。”

白玉堂聞言又是蹙了蹙眉,展昭知道他心裏不舒服,又安慰道:“你先去忙你的,我待會就幫你一起整理廚房。”

然而白玉堂只是百無聊賴地打量着手裏那只濕漉漉,死得很醜很醜的雞,鼻子裏哼了一聲,“我才懶得拔毛,我不要它了。”

展昭失笑,“那好,随你高興。”說完,他轉身捉着被醬油弄得有些髒兮兮,一看洗澡就好像會被要了命的賓奇,往它身上倒貓沐浴露。

白玉堂倚在門邊,雖然厭惡着手裏的死雞,然而當他看到展昭忙碌的身影後,心裏的思緒卻一飄,驀然升起另一種微妙而複雜難言的心情。這樣的日子,如果可以不結束,即使要他天天拿着死雞拔毛,他也甘之若饴。

然而,在面對了展昭的眼睛和腿恢複的驚喜之後,他也已經想起,今天是第五天——解藥暫時還沒有完全做出。如果沒有解藥,從明天起,一切又将是另一個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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