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男孩名叫褚元澈, 交航附中高二(9)班學生,他和母親租住在朝營區姥姥家附近,今天是向老師請了病假出校來找她的。

童桐疑惑:“你父親呢?”

褚元澈雙目一暗, 轉頭看向車窗外, 久久才回答:“他五年前就去世了。”

“Sorry, ”童桐能感受到少年的悲傷。

“你不想知道他是怎麽死的嗎?”一滴眼淚順着褚元澈瘦削的面頰往下淌,他抽了下鼻子, 也不回頭看童桐, 就對着窗說:“我爸是個外地人,很精機械電氣類的維修, 正職是在格童汽電做售後維修。

我媽說2002年我出生的時候,我爸工資就有小一萬。他很勤勞為人做事也都很敞亮, 除了正職外,空閑時間還會接一些私活。原來我們住的那一片, 誰家有個什麽電器壞了,都喜歡找他。

2014年十一國慶,我爸放假都沒空下來,從早忙到晚都是私活。”

男孩停頓, 童桐在靜靜地等着。

過了大概有半分鐘,褚元澈再次開口:“十月七號, 國慶假的最後一天,我爸下午5點還接了一單,換熱水器的電板。他高高興興地去了,臨走時還跟我說這一單做完,國慶七天假他就正好賺3000塊,夠我們一家一月的夥食了。

那晚,我跟我媽等他回來吃晚飯等了很久, 電話一遍又一遍地打,打到關機。晚上10點,我媽正想出去找,公安局來電話了。

說我爸強.奸.幼.女,被見義勇為的人敲碎了顱骨,死得很難堪。因為這個,2017年我被……那人的狗腿子就威脅我媽和我舅他們,要是敢報警,他們便要将我爸強.奸.幼.女的事宣傳得人盡皆知,讓我們成過街老鼠。”

童桐皺眉:“你父親強.奸.幼.女有……”

“他不可能強.奸.那女孩,”褚元澈回頭,看着童桐的眼神非常堅定,再次強調:“我爸不可能會強.奸那個女孩,”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劃開屏保戳.進相冊,點開一張素描,将手機屏幕向童桐,“這個方臉狹長眼男人叫方棟梁,就是當年那個案子的見義勇為者,也是目擊證人之一,晏城武校畢業。2014年,他是顏東來的保镖之一。”

這張素描畫得很好,童桐眨了下眼睛,望進男孩再無一絲怯意的眼眸:“誰讓你來找我的?”

褚元澈收起手機,複又轉頭看向車窗外:“有人說你可以幫我,而我也是這麽認為的。”

懂了,童桐打量着男孩:“你除了自己的事,還要幫你父親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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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褚元澈眼裏汪着男兒淚:“自從我爸爸去世後,我總會夢到他在哭,流着血淚跪在火盆旁……我不想屈辱地活着,我要我爸爸安息。”

目光落到他右手腕上,童桐問到:“為什麽要自殺?”

褚元澈笑了,笑中盡是與他年齡不符的凄涼:“因為生活看不到希望,在我被顏東來迷.奸.後,他并沒有就這麽放過我,”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他讓人綁過我兩次,沒有了迷.藥,我割腕反抗,他沒有得逞。第三次……”擡眼看向童桐,“恰巧一位老人路過,停下了車,從此顏東來再不敢來找我。”

童桐了然了:“是那位老人讓你來找我的?”

褚元澈回視童桐:“是他的管家。其實沒有榮爺爺的提醒,我也會來找你。顏東來牽扯進了柏俊的案子,無論是外界的輿論還是您這位柏俊的代理人,對我的事和我爸的案子都非常有利。

我懂法,我國.強.奸.罪偏重于保護女性,對男性的保護很薄弱。顏東來迷.奸我,極大的概率判不了強.奸.罪,構成強制猥亵罪又判不了他幾年。柏俊事件中,他左眼被摘除,年紀也不小了,到時他的律師完全可以給他辦保外就醫。”

很聰明,童桐長呼一口氣,明白男孩的意思了:“強.奸.幼.女加上指使他人殺見義勇為者,還有柏俊和你的案子,足夠槍.決顏東來了。”

男孩點頭:“是。”

童桐看着他,鄭重地保證:“我會盡我所能幫你配合警方查清這兩件案子,你也要答應我別變壞。”他太聰明了,不能走上歪路。

黑色路虎駛進朝營區海燕東路的一片老小區,小區內設施很舊,路道也狹窄,好在今天是工作日,車位很多都空着。根據褚元澈的指引,雁子将車停靠在169號旁的空車位上。

“你媽媽今天沒去上班?”

“她做一休一,”褚元澈領着童桐和雁子走向167號樓:“我爸媽2000年結婚的時候,買了一套房。2002年我出生,爺奶貼了一半,我爸又買了一套三居。2006年,我要上學了,我爸媽掏了老底在交航附小旁邊的新樓盤按揭了一套兩居。

三套房都在三環,地段很好。我媽把房子全租出去了,交航附小那套兩居還在還貸款,但一個月也就2000塊。爺奶都有退休工資,每年也會給錢我媽……”

走到門口,他突然剎腳回頭看向童桐:“他們要送我出國留學,但身上的髒泥不洗幹淨,顏東來不死,我絕對不會出國。”

童桐點頭:“我知道了。”

母子兩租住在六樓,老房子沒有電梯,她跟在男孩身後,兩眼一直盯着他細得只有她手腕粗的腳踝。

“你怎麽回來了?”一個穿着灰色長袖T恤的大姐手裏拎着空的帆布大袋子,從六樓下來,站在五樓的樓梯拐道口,目光自兒子身上掃過,見到童桐明顯很詫異:“你……”

褚元澈一聲不吭,拉着他媽回家,進門就伸手向童桐要代理協議書。

“你這孩子……”

“媽,如果你想我好就簽了這份協議書,”褚元澈比他媽媽高了近一頭,态度很堅決地捶着自己的心口:“病在這裏,你把送出國我也好不了。”

“褚太太,您好,”童桐見母子僵持,适時地出聲:“我是律師童桐,大概在40分鐘前,您的兒子褚元澈沖到了我的車頭……”

大姐一聽說這話,立馬拽過兒子查看:“你怎麽樣,有沒有傷到?”握着他皮包骨的手腕,眼淚不禁下來,“你說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聽說?”氣得在他背上捶了兩下,但打完又心疼地幫他揉了揉。

“媽,”褚元澈兩眼通紅,哽聲說:“您還記得我小時候怕老鼠嗎?”抽了兩下鼻子,“我爸不斷地給我灌輸老鼠的危害和弱小,一遍又一遍,還領着我給唐奶奶家捉老鼠。

2015年,你為了節省開支租下了這套老房子。因為裝修老舊,管道口透風,家裏老鼠橫行。我幫着你收拾屋子、捉老鼠、翻新裝修。

跟你說這麽多,我只想告訴你,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只有勇敢直面問題,才能将它從根上拔除。”

大姐看着兒子,眼淚越發洶湧。

褚元澈請童桐和雁子到客廳裏坐,童桐卻沒挪腳,從包裏掏出一張紙巾,遞給褚元澈的媽媽:“周芳芳女士,你有一個很棒的兒子,他雖然才17歲,但是個男子漢。”

周芳芳抽噎了一聲,接過紙巾擦幹淨臉,側身擡手:“童律師,家裏寒碜,您別嫌棄。”

目光掃過房內的擺設,童桐淺笑:“很幹淨很溫馨,”來到沙發邊坐下。

将大帆布袋子折好放到一旁櫃子的抽屜裏,周芳芳走向廚房:“你們先坐一會,我燒壺茶。”

“謝謝,”童桐看着褚元澈跟進廚房,不禁彎唇。

廚房裏,褚元澈挨到他媽媽身邊,周芳芳還在氣兒子的自作主張,最近的新聞她沒少看,現電視上的那位大律師就坐在客廳裏,她心很亂。

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褚元澈太了解他媽媽了:“你是在怪我?”

“沒有,”周芳芳是在怪自己,淚浸濕了眼角的細紋:“我一會給你班主任打個電話。”

“媽,那年顏東來是等我醒來才實施強.奸的……”

周芳芳手下一頓,嘴半張着,人都木了,意識到兒子在說什麽後,恨意淹沒了理智,手中電熱壺一下子砸向了水龍頭,歇斯底裏地蹬腳嘶吼:“那個畜生那個畜生……”

坐在廳裏的童桐站起身,看向廚房,但卻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隔了足有五分鐘,像沒了半條命的周芳芳麻木地拖着腿走到童桐對面坐下,沙啞着聲緩緩地說:“他爸不在了,我一個女人帶着個孩子,老家還有兩老人,一步一步地往前熬,不敢死不敢回頭看。孩子出事,是我對不起我家老褚……我也想剁了那老畜生,但不能啊……咻老褚家這根獨苗還沒成年……”

童桐将矮木桌上的協議書推向周芳芳:“褚元澈說了,律師費他以後賺錢了還我。”

這回周芳芳沒有再抗拒,顫抖着手拿起協議書,認真看了起來。看完後,在鉛筆畫圈的地方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有錢,律師費不用他給,我給。只要能把那畜生送進去,我就是賣房子都……都高高興興。”

“讓褚元澈給吧,我之前都同意了,”童桐确定協議書簽字有效,便将它收進包裏,瞥向端着三杯茶從廚房出來的男孩。

“事情的經過剛在車上已經談過了,你們要跟我去一趟公安局。報案後,我回去将2014年褚石強.奸.幼.女案的目擊者方棟梁是顏東來保镖的證據整理好,最遲後天提交給警方,要求警方重新立案偵查2014……”

“你說什麽?”周芳芳猛然擡起頭看向童桐:“那個殺我家老褚的方棟梁是顏東來的保镖?”

童桐轉眼望向男孩。

褚元澈倒是老實:“我還沒告訴我媽。”

這男孩主意挺大,童桐回視周芳芳:“疑點利益歸于被告,在顏東來涉多起強.奸.案的情況下,作為褚石的家屬,你們有權懷疑顏東來的保镖方棟梁所謂的見義勇為行為是殺人滅口,掩蓋強.奸.幼.女案的真相。”

周芳芳站起身,快步進屋換了身衣服出來,到洗手間抹了把臉:“童律師,我家老褚不可能強.奸那個13歲的女孩。以前我們就住在學校邊上,從來沒有出過事,他倒是攆過那些無所事事攔人家女孩的小青年。”

“你兒子也這麽說,”童桐拿起手包:“那我們就走吧。”

到警局的時候都十一點了,周芳芳有點不好意思:“我該請你們吃完飯再過來的。”

“沒事,警局有盒飯,我們給錢請他們順便帶,”童桐登記後,領着人去刑偵隊。

這頭呂凡郢從看守所回來,屁股才沾椅子,聽小劉說童律師來了,立馬又起身去迎,見多兩個人,不禁問道:“怎麽回事?”

“來報案的,”童桐回頭看了眼略顯緊張的周芳芳,跟呂凡郢說:“大案子,跟顏東來有關。”

呂凡郢請他們到問訊室,叫了張梁過來記錄。

這一次對着警察,褚元澈沒有隐瞞地将被迷.暈醒來後發生的所有事巨無遺漏地敘述:“完事了,顏東來的保镖又給我灌.腸,還捏着我的下巴,将管子戳.進我嘴裏清洗裏面的痕跡,”回憶過去雖然很痛苦,但他想顏東來死,“他們很謹慎,清洗完關鍵地方,還将我整個人摁在浴缸裏沖洗……”

這些他從來都沒講過,周芳芳已經崩潰了,右手緊摳着嘴,默默地流着眼淚。在她被那些人威脅後,兒子只對她說一切都是處于他昏迷的時候進行的,怪不得……怪不得他會得厭食症……

咔嚓,呂凡郢手中的鋼筆攔中斷了,他的眼眶也紅了,一個十五歲的孩子…

褚元澈說完後,童桐出聲了:“2014年10月7號晚上七點左右,西城區悅然花城發生了一起強.奸.幼.女案,受害人是一個13歲幼.女。開車經過小樹叢的方棟梁見義勇為,跟暴.力實施強.奸.者褚石扭打了起來,混亂中一扳手敲碎了褚石顱骨,致其當場死亡。這個案子是你們刑偵隊經手辦的嗎?”

完了,來事兒了。呂凡郢後仰倚靠椅背:“是西城區刑偵支隊辦的,這個案子我有點印象,因為除了方棟梁之外,還有兩個目擊證人證實褚石是實施暴.力強.奸.幼.女的人,最關鍵的是受害人指認了褚石是強.奸.者,最後方棟梁只被判了一年九個月。”

童桐嗤笑:“2014年,方棟梁是顏東來的保镖,他武校畢業的,褚石只是個汽電維修工,兩人之間力量明顯存在懸殊。他完全可以制服褚石,為什麽要殺了他?”

張梁已經進入系統調出檔案:“2014年8月底,方棟梁有受傷,他的右手臂在國慶前剛拆了石膏。”

“這就是他合法殺人的理由嗎?”童桐傾身向前,問到兩位警官:“我認為正是因為方棟梁8月底有受過傷,他才是殺真正目擊者褚石的最佳人選,”坐直身體,“明天我會代我的委托人提交疑點,要求警方對2014年褚石強.奸.幼.女案重新立案偵查。”

呂凡郢沒意見:“現在還有一個問題,就是……”目光投向褚元澈,“沒有證據……”

“顏東來有,”褚元澈打斷呂凡郢的話:“他喜歡拍視頻,還……還會在完事後收集掉落在受害人身上的毛發。有他自己的有受害人的,我親眼看到他把那些毛發裝進一個紫色的琉璃管中。”

張梁和呂凡郢對視一眼,後跟童桐說:“我們這邊可以立案偵查,但不能打草驚蛇。如果這孩子所說的東西真的存在,那麽就是定顏東來罪的關鍵。”

同樣也是反轉褚石強.奸.幼.女案的關鍵證據,童桐斂目:“那就請你們盡快确定顏東來藏東西的地方。”

“我知道在哪。”

在場的幾人,除了童桐外,都很錯愕地看向那個清瘦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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