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又一個 無
“吓死我了,怎麽就死了呢,幸好被綠菊吃掉了,不然......”
秦嬷嬷看來吓得夠嗆,在屋子裏如無頭蒼蠅般亂轉。明令儀心下嘆息,忙道:“嬷嬷別怕,你去喚夏薇來,我問問她願不願意來院子裏伺候。”
夏薇是院子裏的粗使丫鬟,生得黑黑壯壯五大三粗,寡言少語又能吃,要是夫人還在娘家時,這般的人連院子都進不了,怎麽配近身伺候?
秦嬷嬷又抹起了眼淚,夫人在這府裏也太艱難了,要是明尚書還在......
明令儀早就看上了夏薇,不然她也不會直接對綠菊下手,又借口推脫了李姨娘再安插人到她身邊。
她曾親眼見到夏薇跟沒事人一樣抱起養睡蓮的水缸,而且就算最嚣張跋扈的綠菊,見到她也繞着走,不敢随意欺負。
明令儀最看重夏薇之處,是因她是外面買來的丫鬟,不是府裏的家生子,李姨娘她們也看不上她,沒有錯綜複雜的關系。
現在她孤身一人,秦嬷嬷擔不了事。雖然頂着國公夫人的身份,卻一點都不管用。
要是李姨娘差幾個婆子直接動手,她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現在除了隐忍,還得慢慢培養人手。
李姨娘還讓明令儀活着的最大原因,只因大周律例規定,妾不能為妻。她還算聰明,要是明令儀死了,依着曾退之的身份,肯定會續娶高門大戶的繼室,那時她在這府裏哪還能如此風光?
夏薇跟着秦嬷嬷進了屋,胡亂曲膝施了禮,一雙細長小眼睛疑惑地盯着明令儀,生硬地道:“夫人叫小的來做什麽?”
“坐吧。”明令儀指了指椅子說道,夏薇也毫不客氣坐下,仍舊眨巴眨巴看着她。
“綠菊沒了,你可願意來我身邊伺候?”明令儀也不願意拐彎抹角,直接了當問道。
夏薇臉上疑惑更濃,她淡淡地道:“在我身邊也撈不到什麽好處,雖然算是一等丫鬟,你也知道月例拿不足,可再少,總比你做粗使丫鬟要多一些。”
“沒人克扣我的月例。”夏薇頓了下,慢吞吞地道。
明令儀驚訝地看着她,心裏一喜,沒想到還真挖到了寶。她淡笑道:“那正好,以後你自己去領一等丫鬟的月例,定會比你現在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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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薇低頭沉思了一會,擡起頭爽快地道:“好,有了銀子可以買好多好吃的。”
明令儀眼裏浮上了絲笑意,不管夏薇會如何,至少利落這一條是占定了。
這時天時已不早,已過了中飯的時辰,她問道:“你可曾用過了中飯?先去廚房去拿飯菜吧。”
夏薇慢慢站起身,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頗有些嫌棄地道:“這個時辰早就用過了,廚房...,算了算了,怪可憐見的,我去央張娘子再做些湯餅。”
明令儀:“......”
秦嬷嬷又羞愧又生氣,見到夏薇出了屋,咕哝抱怨道:“這個夏薇,脾氣比綠菊還要大。”
明令儀卻不生氣,有本事的自然脾氣大。她坐在軟塌上,仔細思索李姨娘讓她出府的用意。
沒多時,夏薇提着食盒進屋,拿出了熱乎乎的湯餅與筍絲等小菜。明令儀心下更滿意了。
她心裏轉了轉,說道:“我想了許久,終是有些不放心,夏薇,你去前院跑一趟,跟徐先生說,草烏炖肉最好不要再服用,是藥三分毒。”
夏薇皺了皺眉頭,還是依言出去了。秦嬷嬷臉露出了些喜色,感嘆道:“這夏薇還真有本事,張娘子廚藝好,誰都不大理會,沒曾想她倒能攀上些交情。”
明令儀只垂眸不語,與秦嬷嬷用完飯漱過口,夏薇也回來了,說道:“徐先生說多謝夫人提點,明日夫人去莊子,他會看着安排好車夫馬車,将夫人安全送到莊子上。”
“辛苦,你回屋收拾一下,估摸着要在莊子住上一段時日了。”
明令儀心裏一松,徐延年是聰明人,她出言提點,他也懂得投桃報李,一來一回,以後再打交道,也就有了由頭。
日次一早,明令儀帶着秦嬷嬷夏薇,直接從院子的偏門出發去莊子。
馬車半新舊還算寬敞,角落裏擺放着炭盆,比清居院屋子暖和多了,車夫将車趕得穩穩當當,在午時左右就到了莊子。
“這還是夫人的陪嫁莊子呢。”秦嬷嬷抱着包袱,看着莊子裏熟悉的景象,又哽咽了起來。
明令儀只安靜往裏面走,李莊頭不見蹤影,也無人出來迎接,三人走到主院門前,才見到他從門裏走了出來。
“咦,這不是夫人嗎?”李莊頭矮矮胖胖,裹着黑色裘皮,像是一只粗壯的黑熊。他臉上的肉将小眼睛擠成一團,努力瞪大眼盯着眼前的明令儀,眼裏的淫邪之光一閃而過。
他誇張地大笑了兩聲,雙手一攤為難地道:“先前姨娘說,屋子裏得有人住着才會有人氣,否則會壞得快,便讓小的住進來看守着。
唉,小的也不知道夫人要來,院子裏人多東西也多,搬也要一段時日,夫人要不先去偏院等着?”
明令儀靜靜站着,始終不愠不怒。她雙手合十,溫和地道:“阿彌陀佛,不用如此辛苦,我們住偏院即可。”
李莊頭啜了啜牙花子,輕佻地大笑了起來:“夫人是吃齋念佛之人,心胸就是寬廣。那就委屈夫人了,來人,領夫人去偏院。”
婆子上前領着明令儀幾人去到偏院,三進院落倒比清居院寬敞,只是屋子裏長久沒有住人,裏面除了灰塵之外還有股濃濃的黴味。
夏薇一進去眉心就沒展開過,她将行囊重重掼在炕上,悶聲道:“我去抓些人來打掃。”
明令儀點點頭,笑道:“去吧,別傷着了人,雙拳難敵四手。”
夏薇眉毛擡了擡,有些意外地看了明令儀一眼,轉身走出去,不一會叉着腰回了屋。
她身後跟着幾個婆子丫鬟,拿着炭盆熏籠水桶抹布等,進屋後施禮後便開始忙着灑掃。
明令儀見這些人手腳麻利,很快便将屋子打掃得幹幹淨淨,又恭敬施禮退了出去,不由得看了一眼夏薇。
“沒打架,我說你是來替國公爺祈福念經,要是身子不好得罪了菩薩,國公爺出了事,他們都脫不了幹系。”
夏薇眼中得意閃動,明令儀愣了下,旋即笑了起來。
“夫人笑起來真好看,你就該多笑。”夏薇只見眼前明令儀原本清冷的面容上,猶如夜裏綻放的昙花,嬌豔無方。
明令儀的笑容淡了下去,她的美貌是一把雙刃劍,現在她在府裏連立足之地都無,朝夕不保,要是再随便笑,說不定命都沒了。
她想起先前李莊頭的眼神,垂下眼眸淡淡地道:“鄉下比不得城裏,你們都且謹慎小心些。”
夏薇神色若有所思,連看了明令儀好幾眼,才轉身走出去,自去院子裏四下走動查看。
到了晚上,明令儀被外面的響動聲驚醒,她手摸到枕頭底下藏着的剪刀,緊緊拽在手中,側耳聆聽屋外的動靜。
先是廂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接着是咚咚的腳步聲,最後聽到幾聲仿佛石頭砸在地上的聲音之後,四下又安靜下來。
“該死的野狗,晚上到處跑,看我不打死你。”夏薇的腳步聲伴随着罵罵咧咧越來越近,明令儀終于松了口氣,擦去了額角細密的汗珠。
迷迷糊糊到了天光微亮,明令儀坐起身,夏薇提着熱水進了屋,瞄了一眼她的神色,又悶聲不響将水倒進了銅盆裏。
秦嬷嬷入睡難,睡着後很難醒,她沒有聽到晚上的動靜,伺候着明令儀洗漱完用完早飯,幾人一起出門上福山寺做法事。
李莊頭早等在莊子門口見到明令儀谄笑着迎上來,“夫人,小的送你上山,山上路滑,要是一不小心摔倒了,可是小的不是了。”
夏薇身形動了動,臉上已經沉下來,明令儀看了她一眼,平靜地道:“有勞李莊頭。”
“這是小的應該做的,夫人請。”李莊頭嗖一下湊過來,目光貪婪在她身上打轉,仰着頭看着她,嘴裏喃喃道:“夫人真高,這眼珠子真亮,我就沒有見過比夫人還白還有勁的女人......”
“放肆!”秦嬷嬷氣得一聲怒吼,上前就要去推李莊頭,明令儀忙拉住了她,低頭道:“阿彌陀佛,嬷嬷,去拜菩薩前不宜動怒,別惹了菩薩不喜。”
李莊頭本來臉色一沉,眼中兇光畢露就要對秦嬷嬷動手,見明令儀果真如傳言中的懦弱愚蠢,陰陽怪氣哼了一聲,臉上重又堆起了笑容,“還是夫人有見識,夫人這邊請。”
他身上濃厚的體味,混着嘴裏的臭氣直撲過來,令人惡心作嘔,明令儀只微微偏開頭,垂下眼簾一聲不吭。
福山寺在山腰,寺裏的小沙彌掃掉了石階上的積雪,上面還是覆了一層薄冰,走路須得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可能摔倒。
李莊頭一路緊貼着明令儀,嘴裏東一句西一句閑扯,眼珠子像是長在了她身上,怎麽都挪不開眼。
她慢慢往石階李莊頭身邊挪動,他心中一喜,看來女人空曠日久後真離不得男人,怪不得話本上那麽多富貴人家夫人爬牆找情郎呢。
明令儀餘光觑着李莊頭的腳,見他肥碩身軀已快到了石階外的懸崖上,她突然站住了,笑容在臉上徐徐綻開。
李莊頭嘴巴張得老大,被她這一笑簡直奪去了三魂六魄。
明令儀驀地蹬蹬後退幾步,緊緊抓住了身後夏薇的手,手指往李莊頭身後一指,他下意識回頭,耳畔傳來凄厲尖叫:“啊!”
李莊頭被這突然的一聲吓得雙腿發軟,腳底一滑,雙手在空中亂劃動,身子收勢不住,直直往後仰倒跌落了懸崖。
福山頂上的飛來亭裏,裹着厚厚紫貂鬥篷的男子,只露出小半張清瘦的臉,嘴唇如血般鮮紅,眼眸如黑夜般漆黑,又美又詭異。
他白皙修長的手指緊緊抓住鬥篷領子,見到那抹隐隐約約雪白的脖頸,疑惑地道:“我好像看到了阿奴,這是阿奴回來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