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 合章 無
外面的天際還是青灰色, 秦嬷嬷就起了床,先出門看了下天氣,雖然一大早開始悶熱, 還好沒有下雨,不然今日的典儀就難進行了。
晚上夏薇值夜, 年紀輕的人覺多, 昨夜秦嬷嬷已囑咐過她要早起, 還是有些不放心,輕手輕腳進了屋,見她已經穿好了衣衫坐在榻上正在打哈欠。
她走過去點了一下夏薇的頭, 好笑地道:“去洗洗就清醒了, 今日可出不得差錯。”
夏薇頭随着秦嬷嬷的動作晃來晃去, 又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抱怨道:“知道啦, 夫人說了越是大事前,越要平心靜氣穩住陣腳。”
秦嬷嬷擡手作勢要打她,夏薇機靈地一閃身跑去洗簌,她又開始雙手合十祈禱各路菩薩保佑今日定要諸事順利。
從昨天徐延年派小厮來傳了消息起,秦嬷嬷先是難以置信, 接着就開始緊張亢奮,忙着準備要穿的衣衫鞋襪,頭面珠寶。
可翻遍了箱籠,裏面除了已褪色蛀了蟲的大禮之服,其餘都是些舊衣衫, 頭面珠寶更是連根銀釵都拿不出來,最後一根銀釵絞了去讓綠菊買草烏炖肉,餘下來的去買了炭冬日取暖。
明令儀送走小厮就一直拄着下巴沉思, 根本沒将穿戴小事放在心上,最後實在是被秦嬷嬷晃得眼暈,才出聲制止了她:“嬷嬷,先別擔憂這些,現在做也來不及呀,穿舊衫就好。”
秦嬷嬷看着手上已經洗得泛白的衣衫,難過得都快哭了,“夫人,那麽多雙眼睛盯着,穿這些出去怎麽好見人?可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人前去一次。”
明令儀嘆了口氣,她們受氣太久,秦嬷嬷還盼着這次能揚眉吐氣,至少在兩個姨娘面前能扳回一城。
現在已不是面子不面子的問題,杜相的心思昭然若揭,他将她推出來,一是要讓世人看看,他并不是睚眦必報趕盡殺絕的小人;二是也算是震懾那些罵他的對家,與他作對的都沒有好下場。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要趁機看看她是否安分,定國公府裏接連發生這麽多事,他肯定起了疑心。
李老夫人平時雖然根本不會入杜相的眼,但在現今這個節骨眼死掉,真應了世人罵李家的話,順帶着也罵了他,是老天看不過眼得了報應。
曾退之好不容易撈得了軍功凱旋歸來,若是李老夫人沒了,他勢必要丁憂,這一守就是三年,以着杜相的權勢,奪情諒也沒幾人敢有疑義。
可大齊以孝治國,雖說朝綱敗壞,流傳了千百年的孝道規矩,杜相會不會改,就得看曾退之對他來說有多重要了。
她起身走過去,拿過秦嬷嬷手裏的衣衫放回箱籠,推着她坐下來,笑道:“嬷嬷啊,我穿什麽不重要,活生生站在人前的明令儀才最重要。再說我就算穿金縷衣,京城人就不知道我的處境了嗎,所以用不着掩耳盜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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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嬷嬷一聽也是,府裏的姨娘當家這麽久,對外說是明令儀不管事一心向佛,大家又不是傻子,明家一敗落,明家女兒就沒有再出現在世人眼前,內裏的關竅誰又看不明白。
明令儀又叫來夏薇,仔細叮囑她們道:“明日不管發生了什麽事,你們聽到什麽看到什麽,都要謹慎小心,不能強出頭,也不要跟着去看熱鬧。”
幾人又說了一會,秦嬷嬷先回去歇息了,明令儀正準備要找乾一,他倒先來來了,拿出疊紙遞了過來。
她接過來打開一看,紙上畫着兩個小童,男童咧嘴笑得牙不見眼,牽着女童的手跳躍,女童抿着嘴沒有笑,頭上的小揪揪卻已飛了起來。
她忍不住也跟着抿嘴一笑,霍讓從過年時起,不再寫吃飯穿衣的瑣碎小事,而是改畫畫,雖然只寥寥勾勒幾筆,畫上的人卻活靈活現。
過年他的畫是男童将手裏的麥芽糖塞進女童的嘴裏,女童笑得眉眼彎彎合不攏嘴,一串口水流出了嘴角。
元宵節是男童與女童手上各自提着一個貍貓燈籠,互相對視樂得開懷大笑。
寒食節是男童手上捏着一只面做的燕子,遞到女童面前,女童手上提着一串面棗子與他交換。
明令儀收起紙,嫣然一笑道:“乾一,我們送件大禮給聖上,就當謝謝他的這些畫。”
乾一擡頭有些驚喜地看過來,明令儀輕聲細細吩咐了幾句,他不住點頭應下,躬身施禮後消失在了夜色裏。
明令儀晚上睡下時,又将事情從頭到尾細細理了一遍,睡着時辰已晚。秦嬷嬷進屋雖放輕了腳步,她還是醒了過來,起床洗漱用完早飯,天已大亮。
外面天氣仍然陰沉沉,又悶又熱。明令儀瞧了瞧天,自娛自樂笑了起來。
若是下雨,自己這樣的打扮被淋雨後,至少臉上不會像被打翻了顏料盤。
她身着半舊衫裙,素淨的臉不施脂粉,全身上下更無半點飾物,走到二門處,等在那裏的徐延年見到她先是愣了一下,頓時又懊惱又歉疚。
不禁暗罵自己真的是昏了頭,明明知道偏院一窮二白,居然忘了備好衣衫頭面,只進城吉時已定,此刻斷來不及去準備,他也沒法子,只能先将就對付過去。
趙姨娘與許姨娘也提早來到了二門處,兩人暗自比較拼了命的盛裝打扮,都盼着能壓下對方一頭,身着京城最時興的寬幅裙,戴着珠冠頭面,光彩耀人。見到明令儀一身的寒酸,兩人皆是愣住了。
“夫人,你這是.....”趙姨娘滿肚子的火氣,今日不但是府裏的大事,她娘家的兄弟跟着打了勝仗歸來,要與曾退之一起進京,也是娘家的大喜,她臉上也跟着有光,喜得連許姨娘平時的挑釁都懶得理會。
她臉上的笑再也挂不住,幹脆冷下臉道:“夫人這般打扮,知道的是前去觀禮,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要剃度出家呢。”
許姨娘冷眼打量着明令儀,嗤笑道:“夫人是要誠心打國公府的臉呢,還是要讓世人看到你的委屈?”
明令儀垂着頭不答話,繞過她們徑直上了馬車。徐延年咳了一聲道:“兩位姨娘趕緊上車吧,外面街上人多,到時候馬車不好走,耽誤了時辰可不好。”
兩人一看天色,無法只得先上了馬車。車夫駕着車往禦街走去,果真雖然時辰尚早,街頭巷尾已人潮湧動,出來看熱鬧的人絡繹不絕。小販在人群中穿梭,扯着嗓子叫賣,馬車走走停停,花費了比尋常多幾倍的功夫才趕到。
禦街兩旁搭滿了彩棚,杜相家的自然最靠前,緊挨着聖上駐跸的彩樓,定國公府緊挨着杜相家,依次排下去都是些勳貴實權之家。
明令儀一下馬車,就覺得有無數道視線投了過來,她低着頭佯裝不見,快步走進定國公府裏的彩樓坐下來,眼觀鼻鼻觀心萬事不管。
趙姨娘與許姨娘跟在她身後,聽着人們的小聲議論,開始還繃得住,到了彩樓裏後才拉下臉,想要坐下來,又礙着規矩咬牙切齒站在了她身後。
明令儀忙誠惶誠恐站起身,怯怯地道:“你們坐吧,我站着就好。”
趙姨娘冷冷地盯着她,皮笑肉不笑地道:“還是夫人坐吧,人總要守着本分規矩,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坐不穩。”
許姨娘目不斜視儀态端方,像是沒有聽到兩人的話,仍舊筆直站着。趙姨娘斜了她一眼,掩去了眼眸裏的鄙夷。
許家在禦街上根本連搭棚的資格都沒有,許姨娘一直以讀書清貴之家自居,清貴清貴,清是清了,離貴還差了十萬八裏,不是她嫁到定國公府做妾,今日連禦街走走不進來。
思及此,她臉上重又浮上了得體的笑,緊緊拽緊了手,又是期待又是激動。
下人領着一個利落的老嬷嬷走過來,她笑着對明令儀規規矩矩施禮後道:“夫人,小的是林老夫人跟前的林嬷嬷,老夫人說許久未曾見到夫人,想請夫人前去一敘,不知夫人可否得空?”
林老夫人是杜相夫人,人老人精極為聰明。明令儀掩去眼裏的詫異,忙站起來有些慌亂地道:“我不忙,嬷嬷請前面帶路。”
林嬷嬷笑着側身道:“夫人請。”
兩人來到杜相家的彩樓,林老夫人上了年紀,眼角布滿了皺紋,一雙眼睛卻銳利無比,看上去與杜相一般随和,見到她忙起身相迎。
明令儀恭敬地曲膝施禮,林老夫人避開還了一禮,攜着她的手仔細打量,親切地道:“還是成親的時候見過你,一晃這麽些年過去了,你倒沒怎麽變,只是瘦了些。”
明令儀有些緊張,像是不知該怎麽回話,只是嗯嗯附和了幾聲。
林老夫人也不介意,招呼着她坐下來,“昨天老頭子回來說,今日你要來觀禮,當時我就有些生氣,你一心向佛,哪耐煩應酬我們這些凡夫俗子。
可老頭子又說,年紀輕輕的丫頭就該熱熱鬧鬧地過日子,等到老了再念經也不遲。我覺着也是,你出來走動走動也好。”
“老夫人說得是。” 明令儀有些摸不着林老夫人的意思,只垂下頭,聲音如蚊吶應了一句。
林老夫人半晌沒有說話,深深嘆息一聲,拍了拍她的手,溫聲道:“這些年委屈你了,雖說外面男人的事歸男人,可受苦的都是我們女人,像你阿娘,還有你。”
明令儀總算知曉了林老夫人的真實意圖,她的主意就是杜相的主意,看來杜相真對自己不放心。
她更加謹慎,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再擡起頭眼眶泛紅,只勉力笑了笑。
林老夫人盯了她一陣,旋即又輕聲問道:“你可恨老頭子?”
明令儀臉上神情有剎那的迷茫,然後點了點頭道:“恨。”很快她又凄涼地笑了笑,喃喃地道:“恨有什麽用呢,一點用處都沒有。”
“是啊,還是好好活着吧,以後也多出來走動走動,大家一起說說話,這一生啊,就這麽過去了。”
林老夫人輕拍着她的手安慰,笑着道:“吉時快到了,回吧,以後我再尋你好好說說話。”
明令儀忙起身曲膝施禮道別,林老夫人将她送到門口,她往回走了幾步,聽到聖上的彩樓前腳步聲響,停下來回頭一看,羽林軍身穿盔甲守在周圍,霍讓一身大朝服端坐上首。
他看上去又瘦了些,面若冠玉的臉上帶着笑,正側身傾聽杜相說着什麽,頭上冕旒晃動,擋住了視線看不清眼裏的神色,她卻突然想到畫上咧着嘴笑得眼睛彎成一道線的男童,不敢再看忙匆匆走了回去。
趙姨娘此時的神情,除了怒意之外,更多了幾分審視,盯着她好一會才收回了視線。許姨娘臉上帶着幾分輕視,只不屑冷哼了聲。
明令儀低頭一語不發坐回去,很快禮樂奏響,前方馬蹄陣陣,帶着地都在震動。定國公身着盔甲,騎着高頭大馬走在最前,身姿矯健面容豐神俊朗,威風凜凜。
趙家兄弟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後,嚴肅無比,跟在他們身後的,是身着玄衣的邊軍,馬匹腳步整齊劃一,讓人看得熱血沸騰。
圍着的百姓看得目不轉睛,連着争先恐後叫好:“定國公真是好威風!”
“我大齊男兒就是厲害!”
“國公爺又會打仗,長得還這麽俊,哎喲人比人真是氣死人。”
“啧啧,這次三十萬大軍對陣敵人十萬大軍,就是李牛兒你這樣的膿包去做主帥,也能打勝仗。”
“是呀,別說打仗了,就是一人一口唾沫,吐去也能将敵人淹死。”
議論聲笑聲紛紛,有大膽的将手中香包花朵朝着他們投擲過去,曾退之耳朵靈敏,自然聽到那些質疑的聲音,他眼裏閃過一絲陰霾,仍端坐馬上神色未變。
在離禦街還有一射之地時,所有将士翻身下馬,對着迎上來的霍讓與百官,恭敬齊聲叩拜,喊聲震天,引得周圍看熱鬧的人也齊聲跟着喊。
霍讓上前兩步扶起曾退之,朗聲道:“定國公無須多禮,衆位将士也快快請起,你們是大齊的勇士,今日得勝歸來,朕替大齊百姓感謝你們守衛大齊疆土,保百姓安寧。”
曾退之順勢站了起來,落後聖上半步與他一同穿過禦街,在經過定國公府的彩樓時,側頭看去,眼神漸漸冰冷,視線如刀,在明令儀臉上停留了片刻,像是要将她刮下一層皮來。
霍讓也跟着曾退之看過來,視線若有若無掃過她的臉,嘴角微微上揚,她垂下眼簾,掩去了眼裏隐隐的笑意。
一行人到了禦前,又是幾跪幾起,禮官抑揚頓挫念着華麗的骈文,沒念幾句,尖利的喊叫聲打斷了四周的肅穆:“滾開!讓我進去,我要見我兒,我兒定國公打了勝仗歸來,來人呀,打死他,快打死他!”
禦街外一陣騷動,羽林軍見是老婦人,也只是把她推搡開,怒斥道:“再敢亂闖當刺客斬立決!”
旁邊看熱鬧的人不嫌事大,跟着起哄道:“哪裏來的瘋婆子,你兒是定國公,那我兒還是今科狀元呢!”
“咦,瞧她穿金戴銀,莫非還真是貴人?”
“就是,不是說李家出了事遭了報應,李老夫人也瘋瘋癫癫的嗎?”
“哎喲!”羽林軍手被咬住,他氣得擡手用力一甩,李老夫人被甩了出去,有人趁機悄悄順去了她頭上的珠釵藏在袖子裏,還有人怪叫着又見她推了回來,來回間她站立不穩又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首領聽到旁邊的議論,心裏一驚,忙低喝道:“住手,快去把她扶起來!”
手下領命才上前彎腰正要将人拉起來,突然被人從背後猛地撞開,惱怒回頭正要開罵,見到來人是曾退之,又忙不敢吭聲了。
“阿娘!”曾退之目眦欲裂,難以置信看着眼前頭發蓬亂,狀若瘋婦的李老夫人,伸出手撫着她的雙肩,手下瘦骨嶙嶙,他的手開始簌簌發抖,聲音堵在嗓子裏,熱淚奪眶而出。
府裏從未來信說最近發生之事,還是管家迎來時在路上匆匆說了一些,只是也沒有功夫說仔細,只說是杜相吩咐,怕他收到信後會忙着趕回來,路上颠簸腰腹的刀傷難以愈合,反倒得不償失。
曾退之先前在彩棚沒有見到李姨娘,反而見到了最不應該出現的明令儀,心裏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李老夫人自從老定國公納妾後,晚上就睡不好,這麽多年下來行為好過,他還以為不過如從前一樣只是睡眠不足。
在聽到她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聲音時,他才知道,為什麽管家說起來的時候,神色為何如此緊張難安。
“兒啊!”李老夫人睜開渾濁的雙眼,打量着曾退之良久之後,才一把摟住他,嚎啕大哭。
“老夫人......”汪嬷嬷跑得氣喘籲籲,與徐延年趕了過來,曾退之擡眼看去,臉色黑沉渾身散發着殺氣。
汪嬷嬷慌亂得連禮都忘了見,哽咽着道:“國公爺,小的只不過一晃眼,老夫人就不見了。”
徐延年也是滿頭大汗,他早已囑咐了又囑咐,從青松院到府裏的大門門房,上上下下守得嚴嚴實實,一個神智不清的老婦究竟如何到了禦街前的?
他四下看了看,周圍人神色各異,對着他們指指點點,伸長脖子看笑話的興奮,将他們進城時的威風完全壓了下去。
今日之後,京城又會起什麽樣的傳言,他已不敢去想象,湊上前去低聲說道:“國公爺,我先送老夫人回府。”
李老夫人還在又哭又笑,曾退之心裏恨意滔天,正要發怒,見霍讓與杜相等官員已走了過來,也只得生生壓住情緒。
“究竟是怎麽回事,李老夫人真是瘋了嗎?”霍讓站在一旁,好奇地問道。
“這就是聖上?哎喲聖上長得真比花兒還好看。”
“是呀,先前還覺着定國公好看,這麽一比,定國公一下就被比下去了。”
“廢話,聖上可是真龍天子,定國公再厲害不也得三跪九叩,君是君,臣是臣,臣怎麽能越過君去?”
周圍的閑漢們又悄然說得唾沫橫飛,杜相眼神淩厲,目光掃過人群,原本探長脖子看熱鬧的人吓得趕緊縮回了頭。
他臉上浮起溫和的笑意,像是話家常般感嘆道:“人說母子連心,老夫人這是太牽挂遠在邊疆打仗的兒子,知道國公爺今日回京,就算病着也要趕着來見一見。”
他轉身對霍讓施禮道:“聖上,念着李老夫人的拳拳愛子之心,臣提議讓定國公與衆位将士先歸家,給父母長輩報一聲平安。”
“準了。”霍讓幹脆利落應下,下一刻像是被什麽事難住,眉心帶着些許的困惑,清亮的雙眼看着杜相:“朕該去探病嗎?”
杜相神色不變道:“聖上親臨倒是定國公府裏的榮幸,只是有擾他們母子共敘天倫,待他日再召進宮賞賜亦不遲。”
“那好吧。”霍讓也不争辯,在群臣的恭送下,擺駕回宮。
其他百官權貴也悄然散去,看熱鬧的百姓不肯走,被羽林軍與捕快衙役一起驅散,免得他們鬧事。一場聲勢浩大的聖上親迎将士入城,最終草草收場。
霍讓扯下頭上的冕旒,懶洋洋斜躺在靠背上,下一瞬又爬起來坐好,将乾二喚了進來:“磨墨,我要畫畫。”
乾二才拿出筆墨紙硯,霍讓又改了主意,喃喃自語道:“算了收起來吧。車上畫不好,會把我畫醜,她看了會嫌棄。”
乾二又默默将筆墨紙硯收回去,剛要下車,霍讓又道:“你說她是不是很厲害?那麽可憐還那麽厲害,都快與我一樣厲害了。
可是她那麽弱,打個哈欠都能吹走,回去怎麽能對付得了曾退之那樣的小人呢,不行,乾二,你過來.....”
杜相腿腳不好,每到陰濕天氣腿就隐隐發疼,他見好好的一場典禮成了鬧劇,交待了幾句就幹脆回府先歇息。
他靠在馬車裏,微閉着雙眼,拳頭輕輕敲打着膝蓋,問身邊老伴林老夫人:“見到那明家丫頭了?”
林老夫人有些感概道:“見着是見着了,雖說不如從前大方,如今有些縮手縮腳,怎麽都直不起腰,看人也畏畏縮縮的,知道害怕躲起來,倒能保住性命。”
杜相晃動着腿,哂笑道:“明修德能教好學生,倒是教不好女兒。将獨女寵得不知人心險惡,天真得過了頭。”
“你這人,他要是教不好,明家老大哪能那般出息?不過是對着女兒寵得無法再板着臉做嚴父罷了。”林老夫人嗔怪地斜了他一眼,納悶地道:“你說李老夫人怎地就這般瘋了?昨日你不是說讓人看着的嗎,你看今天這鬧的,唉。”
杜相仍舊閉着眼睛,氣定神閑地道:“背後肯定有人從中做鬼,這人倒聰明,一個瘋婦扔出來,生生将曾退之所有的鋒芒壓了下去。不過無妨,管他是人是鬼,最後總得露出馬腳來。”
林老夫人猶不放心,猶豫着問道:“會不會是聖上,先前琇姐兒馬車莫名其妙翻車,我就覺着一定是他。”
杜相睜開眼,冷哼一聲道:“他成日瘋瘋癫癫裝瘋賣傻,我看與李老夫人也差不多,不管是不是他做的,後宮再無子,只怕他就得永遠瘋下去了。”
林老夫人愕然,半晌後終是嘆道:“只是苦了琇姐兒,這女人一生,唉……”
杜相閉上眼,不願多太明白讓老妻難過。琇姐兒聰慧美貌,林老夫人最寵愛這個老來女,當年她自願入宮為後時,林老夫人怎麽勸她都不聽,說着要像姑姑杜太後那樣,做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可最尊貴的人哪有那麽好做?
定國公府的彩棚裏。
趙姨娘與許姨娘對李老夫人的聲音再也熟悉不過,甫一聽見瞬間白了臉,想要差人前去打探,便瞧見曾退之已經飛奔過去。
這下她們更急得不行,走了幾步想跟上,又深覺不妥,聖上已經領着杜相百官過去了,這下她們更不敢湊過去,心急火燎得團團轉,卻無計可施。
在定國公府裏她們是說一不二的主子,可在權貴們面前,她們是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小妾,若是貿貿然上前,說不定還會為定國公府臉上抹黑。
趙姨娘見明令儀仍舊如老僧入定般端坐着,肚子裏的無名怒火轟然而起,冷冷盯着她,壓着嗓子怒道:“夫人還真是好度量。”
明令儀神色頓時大變,緊張地竄起身往旁邊躲開,趙姨娘沒有想到她反應如此之大,待看到四面八方投過來的目光,才回過神,漲紅了臉緊咬牙關,死忍住了才沒有再出聲。
這時曾退之的小厮長平大步奔來,趙姨娘與許姨娘見了,臉上皆是一喜忙迎上前,他卻奔向明令儀,急道:“夫人,國公爺讓你趕緊回府。”
明令儀忙颔首應了,帶着秦嬷嬷與夏薇跟在了長平身後,趙姨娘與許姨娘也迫不及待跟了上前,長平一轉身,幹笑道:“兩位姨娘先等等,國公爺只吩咐小的帶夫人回去。”
夏薇偷偷回頭,看到兩人青紅交加的臉色,莫名覺得暢快無比,可見到幾乎要吃人的眼神,又開始替明令儀擔心。
三人上了馬車,馬車跟在了曾退之後面跑得飛快,夏薇扶住被晃得東倒西歪的明令儀,低聲說了兩個姨娘的神情。
“夫人,先前林老夫人喚你去,我看着她們的樣子就覺得害怕,好似那門上挂着辟邪的符一樣,只怕以後她們會找你麻煩。”
明令儀好不容易坐穩了,輕嘆一口氣,杜相把她弄出來,本身就礙了曾退之的眼,反正她不管如何,在府裏都是一根刺,不是刺到老,就是刺到小。
先前曾退之看她的眼神太瘆人,現在叫她回府,肯定是要将風光無限變成了在世人面前丢人現眼的怒氣,全部撒在她身上。
國公府裏剩下的,除了他親娘,就是他的心尖寵,也只有自己這個眼中釘能随意欺負了。
明令儀連鄙夷都覺得多餘,笑着道:“沒事,我先歇息一會,等下還有場惡仗要打。你們兩人管好自己,別摻和進來。”
她們不敢再打擾她,外面天的雲低得像是挂在了頭頂,噼裏啪啦的雨點打在車頂,轉瞬間就變成了傾盆大雨,眼前雨霧蒙蒙看不清路,車子也慢了下來。
馬車在暴雨中晃晃悠悠,終于到了府裏二門處停下,夏薇喚醒明令儀,與秦嬷嬷扶着她甫一下車,便看到曾退之背着手站在廊檐下,渾身散發着寒意,目光陰森森盯着她。
明令儀臉色霎時蒼白,慌亂地屈膝施禮,怕得手腳都發抖,小心挪動着腳步往後退。
“明氏,你好大的狗膽,誰讓你出來的,還故意穿得這般寒酸,我定國公府的臉都被你丢光了。”
曾退之眼神陰森森,令人毛骨悚然,指着夾道沉聲吼道:“滾去給我跪下,什麽時候讓我滿意了,什麽時候才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