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霜然說這話的時候,安嘉就站在旁邊。她渾身一凜,大腦還沒來得及對文字處理和消化,先下意識的看向謝菁的表情。

沒有惱羞成怒,也沒有表現出半點不悅,只是明顯怔了下,而後挑眉:“不用。”

謝菁眉梢微揚,帶着幾分幾不可察的戲谑笑意,“我的飯又不是外賣。”

林霜然表情凝固了一瞬,而後閃過一絲懊悔,“抱歉。”

“不用,我的意思是,”謝菁慢條斯理地說:“我的飯,你...們可以白嫖。”

尴尬微妙的氣氛順勢化解。

三人一同出門,往電梯方向走。

或許是因為自己剛才的失言,一路上,林霜然沒再說任何話。安嘉則與之相反,一蹦一跳的像個小兔子,“姐,你的意思是以後我找你吃飯都不要錢嗎?”

謝菁想了想,“嗯。”

“那也是可以随時随地找你吃飯的意思嗎?”

“......啊?”

“不是你說的白嫖嗎?”

謝菁指出她的邏輯問題,“白嫖的是錢,不是我的時間。”

恰好進了電梯,謝菁靠在邊上,摁了一層。

“這個意思啊,”安嘉撓了撓頭,順勢問:“姐,你最近是很忙嗎?”

“還好。”

電梯門緩緩合上,安嘉站在謝菁旁邊,還想說點什麽。

林霜然突然出聲:“安嘉。”

她就站在兩人身後,也靠在電梯壁上,雙手插着大衣口袋。眼眸半阖,語調也懶散:“你不是把車子停在了地下室?”

安嘉眨眼:“啊?”

靜了兩秒。

等安嘉終于反應過來,準備在樓層那裏摁“負一”時,一只手臂已經長驅直入,穿過兩人縫隙伸了過來。

摁了樓層鍵後,很快退了回去。

白皙纖淨的手腕在視野下一晃而過,謝菁心髒重重一跳。

安嘉沒把這個小插曲當回事,繼續和謝菁說着話,很快到達了一樓,謝菁率先出了電梯。

和兩人道了聲別後,直接回了家。

她幾乎是一路恍着神回家的。

鑰匙進門之後,除去做飯和吃飯這兩個步驟,她的生活節奏和以前沒有任何差別。換鞋,在沙發上癱一會兒,然後給自己倒了杯水。

只不過倒的是冰水。

咕咚幾大口喝完後,摸了摸臉,還燙着。

謝菁有些怔。

她今天見到林霜然了。

被她當成了賊。

和她說了幾句話。

還給她做了頓飯。

甚至...還誇她做的好吃。

謝菁捂住燒的滾燙的臉,覺得自己從未如此不争氣過。

在林霜然面前強忍着真實情緒表現出的一派雲淡風輕在此刻消失的無影無蹤,餘下的只有臉紅心跳和......控制不住的悸動。

--

又喝了兩大杯冰水,臉上溫度不僅絲毫沒有消退,反而有愈燒愈烈之勢,怕自己明天早起會胃痛,謝菁無奈放棄。大腦神經持續興奮,左右晚上睡不着了,她幹脆練起了瑜伽,修身養性。

換上瑜伽服,鋪上瑜伽墊,三角支架固定手機,柔和清婉的聲音緩緩瀉出。

“接下來我們練習平板支撐,這個動作利于改善腹部的松弛。雙腳趾着地,手肘打開與肩膀同寬,處于身體正下方......”

“堅持一分鐘的時間......”

“計時開始。”

謝菁經常健身鍛煉,這個動作做過很多次,一分鐘的時間并不覺得有多難受,反而思緒漸漸開始神游。

想到了第一次給林霜然做飯的場景。

從小到大,謝菁的人緣一向很好。

她花錢大方,性格開朗,長相也極其豔麗,小時候就受到各類同齡人的關注。高中當了文體委員後,這種勢頭愈發旺盛,不僅是高一四班和其他班級友好交流的和平大使中流砥柱,還是很多發情少男們送出情書對象的最優選。

像個衆星捧月的存在。

林霜然和她正好是反面。

她不愛說話,很少表達,成績在當時中規中矩,唯一的閃光點---漂亮的五官也被笨拙的發型掩蓋,存在感低到幾乎沒有謝菁卻莫名覺得,她那副冷漠孤僻的外表下,藏着個極其渴望親近的靈魂。

某次班會,班主任站在課堂上,很正式的說:“我們班的白荔同學因為家庭原因,需要轉到其他城市上學,感謝白荔同學這段時間在班級的奉獻,希望她求學之路越來越好。”

班會變成白荔的歡送會,而白荔恰好是林霜然當時的同桌。

她的行李已經收拾好了,桌子空蕩蕩的,此時正低着頭和林霜然說着悄悄話。

估計是安慰人的話,因為謝菁看見,林霜然眼角處發着紅,整個人仿佛傷心難過到了極致。

偷偷關注她那麽多天,從未見過她如此情緒外露的時刻。

一個想法在那瞬間突然冒出來。

極為強烈。

她想,靠近林霜然。

成為她的朋友。

然後也能,被她記挂着。

只覺得,如果能被她記在心上,應該是件格外幸福的事情。

白荔轉學的這件事情在四班引起了不小的響動,很快歸于平靜,似乎只有林霜然一直處在分別的情緒中。

某個課間,謝菁整理完上課筆記,伸了伸懶腰,目光習慣性的往林霜然那邊掃時,發現她拿了水杯去接水,頓了幾秒,她也拿水杯跟了上去。

下午第一節 課,大部分人犯困,接水人不多。

謝菁排在林霜然後邊。

想着怎麽切入話題。

等林霜然接好水,準備回到位置時,謝菁才終于出了聲:“林霜然。”

林霜然回頭,表情懵。

盡管沒做好心理準備,也不知道會不會被拒絕,但面上不顯。她慢條斯理地擰開水杯蓋子,接上水,“你腳好些了嗎”

兩周之前的事情了。

林霜然呆了下,才回:“好全了。”

“嗯,那就好。”

沉默片刻。

沒見她繼續說,林霜然也沒走,依舊立在原地。

思慮良久,謝菁決定單刀直入道:“你的同桌轉學了,我可以當你的同桌嗎?”

林霜然:“啊?”

林霜然:“為什麽?”

她看向謝菁的男同桌。

順着視線望去,謝菁随意想了個理由,“我是女生,和男生一起相處有許多不方便,既然你現在同桌走了,那我可以當你的同桌嗎?”

午日的風帶着熱氣穿過窗戶,徐徐撲進面頰。女孩一手執着水杯,微仰起頭,劉海被風撩起,露出一雙漂亮的桃花眼。

下一刻,桃花眼揚起,泛着笑意,“好啊。”

從這天開始,兩人多了層比同學更進一步的身份。

同桌。

現在想想,她當時的想法好像并沒有錯。兩人的關系從相顧無言的一般同學到親昵的像連體嬰似的朋友的這種轉變,似乎也只不過因為謝菁的短短幾句話。

“林霜然,這道題你會嗎,教我一下吧。”

“林霜然,一起去廁所?”

“新來的男老師好兇,上課我都不敢看黑板,林霜然,你是不是也怕他。”

“林霜然你感冒了,我有藥你吃嗎,還沒過期。”

“林霜然,今天的情書是給你的哎,我家的小漂亮要藏不住了。”

......

林霜然、

林霜然、

然然......

十六歲生日前幾天,謝菁邀請林霜然參加生日聚會,彼時林霜然正在做物理題,聽着這話,她茫然的擡頭,表情瞬間被驚喜替代。

“什麽時候?”

“這周六。”

“......你想要什麽禮物?”

謝菁下意識想說不用。

她從不缺物質方面的東西,也不會用禮物的輕重衡量彼此的友誼。但畢竟是對方的一片心意,“不用”兩個字繞到嘴邊,改了口:“最近流行手工制作的書簽,我想要那個。”

林霜然沒猶豫,鄭重點頭,“好的。”

頓了下,她繼續道:“我一定會給你做的很好看的。”

時間一晃而過。

因為是周六,學生們正在放假,到的時間比謝菁預計早了些。聚會的地點被她定在了家裏,父母體諒她,說讓她好好跟同學玩,晚上才會回來。

因為認識的朋友多,房子中午的時候就開始熱鬧起來,敲門的人絡繹不絕,沒到下午三點邀請的人就全部過來了。林霜然也到的早,脫去那身藍白校服,她穿了件碎花白裙,身段纖細,格外好看。

謝菁:“今天我生日,感謝大家能來參加我的聚會,我給大家準備了零食飲料和許多甜品,大家盡情玩。”

她走到餐桌旁,拿起個甜品,“這個最甜的就留給我吧,生日我最大。”

衆人起哄。

應和她。

雖然人多,但大多年紀輕涉世未深,怕回家晚爸媽擔心,黃昏時刻大多陸陸續續回家了。林霜然是最後一個走到,臨走前把自己做的書簽交給了她。

純紅色的底,嵌着幾個手刻的橘色太陽。

謝菁指着太陽,“怎麽刻了這個。”

“因為太陽像你。”

沒聽說過這種說法,謝菁微楞。

“不對,”林霜然說:“是比它還要更耀眼的一個存在。”

“......”

她有些煩惱。

“但我找不出來更亮的了。”

“就只能先刻這個了。”

“等我找出來了,”她認真道:“我再重新給你刻。”

說完這番話,林霜然的臉微微泛着紅。她稍稍向後退了一步,似是不敢再看謝菁的表情,垂眸,小聲地說:“禮物送到了,那我先回家了。”

謝菁回神,拉過她的手腕,“等會。”

“?”

“剛看你沒吃多少,我給你做碗面吃吧,免得你回家肚子餓。”

林霜然表情怔楞,似是沒想到大小姐還會親自做飯。

見她不說話,以為是嫌自己做飯難吃,謝菁笑着解釋:“我做飯還可以吧,今天是我生日,就做兩碗長壽面吧,剛剛甜品吃多了,吃些寡淡的。”

林霜然說:“今天是你生日。”

言外之意就是。

今天她不需要吃長壽面。

謝菁走進廚房,打開燃氣竈。

“這東西又不是像月餅、粽子一樣在特定的節日才賣,”她說:“只要你想吃,我天天都能給你做。”

謝菁唇角微揚,“每天都祝小漂亮更長壽一點,行不行?”

--

漫天繁星下,一架飛機緩緩升至高空。

已臨近晚上十一點,大部分乘客都在閉眼睡覺,機艙裏安靜的過分。安嘉看了眼窗外黑壓壓的雲層,轉頭,目光落在林霜然手中的劇本上,“姐,這段是苦情戲。”

林霜然:“嗯?”

“你笑得這麽燦爛幹嘛?”

“......”

空氣停滞了一秒,而後重新流通。林霜然摸了摸臉頰,“我笑了嗎?”

“笑了。”

“......那可能是這段戲太歡樂了吧。”

安嘉無語了兩秒鐘,覺得她姐口不對心的毛病越來越難改了。她看了眼手表,壓低聲音說:“姐,先別看劇本了,飛機還有三小時才落地呢,你也睡一會兒。”

林霜然搖頭,“不了,我再熟悉熟悉,過幾天就開拍了。”

“是還會失眠嗎?”安嘉有些憂愁,“我問過這個方面的專家了,他說你這情況應該是壓力太大導致的,說要你平時生活中注意緩解壓力,放松心情。”

安嘉補充:“不過沒見到你人親自來,醫生也不确定,只說了這麽個大概情況。我們有空了可以去找那個醫生看看。”

“不用了,我失眠不是很嚴重,”林霜然合上劇本,找出眼罩,“現在就有點想睡了。”

安嘉揚眉,脫口而出道:“是因為今天見到了謝姐嗎?”

話音一落。

兩人瞬間消了聲。

覺得這話題沒法避過,沉默了一會兒後,安嘉斟酌着語辭問:“我覺得謝姐今晚的表現,似乎對你還有那麽點兒意思......”

“......”

“你倆要不要考慮和好啊。”

林霜然:“不。”

安嘉:“為什麽?”

把眼罩戴到眼睛上,林霜然頭向後仰了仰,後背靠在座椅上,手順勢插在大衣口袋裏。

摸到了那個書簽。

“因為,太陽發燙。”

她薄唇微抿。

“你有見過,”

“哪個凡人能把太陽握在手裏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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