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謝菁覺得。
林霜然這話說完之後，氧氣仿佛被窗外某個陰笑可怖的魔鬼攫取，然後慢慢抽走，整間屋子彌漫着窒息的尴尬。
林霜然直勾勾地盯着她。
氣氛實在是寂靜，在這樣的情形下，謝菁甚至分出了一點思緒，回想了下自己當時來到公寓的目的。
哦。
她堵了車，換條路線後路過這個小區，然後一時興起就進來了。
再然後，
遇到這個被前女友尴尬質問的局面。
“......”
如果可以時光倒流，回她想去扇那個一時興起的自己一巴掌。
林霜然扔在看她。
實在沒想到對策，謝菁微微挑眉，裝作沒聽清，“嗯？”
林霜然沒有給她這個面子，她偏頭，極有耐心的，緩慢清晰的重複：“你怎麽知道我之前收拾過了？”
謝菁說：“猜的。”
這次輪到林霜然發出一個單音節，“嗯？”
她這副表情，像是在無聲詢問，你是怎麽猜得到的。
左右逃不過去了，謝菁吐出口氣，幹脆老老實實回話：“之前看到你微博上發的內容，然後随便猜的。”
這話無異于也是在向對方釋放另一個信息：我在關注你，我在窺屏你！謝菁那裝死當做什麽都沒發生的想法只過了一晚上就魂飛魄散，最無語的是，還是由自己親口告訴當事人的。
“......”
欲哭無淚。
本來她都做好了被林霜然瘋狂嘲諷的準備。
然而，林霜然沒有什麽表情變化，只是淡淡彎了下唇，像只是禮貌性的敷衍。謝菁發現她盯着自己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麽淡漠，多了抹複雜和若有所思。
沉默片刻。
林霜然氣息悠長的“噢”了聲。
基本能猜測到她腦補的內容，謝菁沒再繼續這話題，“那我先走了，你收拾東西吧。”
說完這話，她沒看林霜然的反應，自顧自的往門外走。梳妝臺距離門框的位置只有兩三步遠，她走近後，才發現林霜然依舊保持着倚在門框的姿勢，一動沒動。
門框狹窄，容不下兩個人正常通過。
謝菁只能側着身子過去。
擦肩而過的瞬間，發絲後揚，布料不可控的磨蹭了下，女人身上清雅的香味絲絲縷縷的湧進鼻腔。
回到客廳。
不确定現在是不是離開的時機，謝菁一時間有些糾結，她坐在沙發上，垂眸思考着，門鈴聲在此刻響起。
思緒被打斷，謝菁走過去開門。
林霜然走前跟安嘉說“等她一小會兒”，安嘉根本沒想到“一小會兒”的時間指的不是幾分鐘，而是十幾分鐘。她耐性不好，又在車裏單獨呆的無聊，便想着上來看看，沒想到，遇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安嘉愣了下，“謝姐。”
謝菁看着她。
安嘉很快反應過來，驚喜的指了指自己，“我，安嘉，你還記得嗎？林老師的生活助理。”
謝菁點頭：“記得。”
她笑了一下，把門打開了些，“進來說吧，外面樓道冷。”
安嘉換了拖鞋，回頭看她，仍覺得不可思議，“姐，沒想到還能在這裏看到你。”
在自己曾經生活過的地方聽到這句話，總覺得有些奇怪和匪夷所思，謝菁表情微妙變化了一瞬，然後若無其事的繼續關上門。
她笑了笑，沒接話。
估計安嘉也覺得自己多嘴，搔了搔頭發，沒再說話。餘光瞥見林霜然從卧室裏出來，連忙迎了上去，“林姐。”
她繼而一愣：“你來收拾這個棍子的？”
林霜然邊往牆壁挂鈎處走，邊回答她：“不是。”
安嘉：“那你拿這個幹嘛。”
發覺兩人的話題漸漸與自己有關，沒等林霜然出聲，謝菁主動解釋說：“我來的時候比然......林老師早，再加上我沒開燈，估計是把我當賊了。”
安嘉關注點和別人不一樣，低低的問：“那她打着你了嗎？”
“沒有。”
安嘉松了口氣，拍拍胸脯，“那就好，不然第一次見面就打起來，那多大的誤會也解釋不清了。”
一切解釋清楚之後，謝菁覺得自己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她看了眼表，說：“那你們先聊，我先走了。”
兩人視線同時看向她。
“走，”安嘉重複了一遍這個字，忽的想起自己來時的目的：“林姐，你收拾好了嗎，收拾好了我們也走吧。”
謝菁順勢看向林霜然。
棒球棍已經被她放回原位，此時她右手空空，左手插進大衣口袋裏，看樣子什麽都沒拿。加上她去卧室的時間短，謝菁也不确定她到底收沒收拾好。
不過這根自己沒什麽關系。
謝菁暗暗想着，挪開視線。
林霜然淡聲說：“收拾好了。”
提前知道是個小東西，安嘉此時什麽都沒問，只是道：“那現在走嗎？”
林霜然看了她一眼。
這眼神......安嘉登時反應過來，“嗯嗯啊哦”了幾聲，裝模作樣的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自顧自的接下話茬，“這麽晚了，先別走了吧。”
本來以為林霜然一定說會走。
謝菁甚至做好了一同離開公寓的準備。
她表情僵了一瞬，聽完安嘉話語後，又有些懵。
天色晚了，不更應該要早點回家嗎？！
搞不懂她們的邏輯，謝菁重複：“那你們聊，我先走了。”
“別啊姐，再等會吧，”安嘉說：“等會兒我們一起走，現在天晚了，不好打車。”
謝菁說：“抱歉了，我開車來的。”
“......”安嘉飛快地看了眼林霜然的表情，嗫喏着，“天晚了，開車也不安全。”
感覺挽留的意味很明顯。
謝菁瞄了眼林霜然，從始至終都是安嘉在說話，不太确定這是不是也代表着她的意思。見面到現在，她說過的話屈指可數，似乎是回到了兩人相識前的性格，又像是比之前更沉默寡言了些。
謝菁此時也拿不準她的想法。
畢竟林霜然天生不愛惹麻煩，也不喜歡生出多餘的事端，就算是安嘉個人的想法，她大概率也會無言順從。但因着安嘉的話，她想起了自己死亡時的那場車禍，至此還心有餘悸着。
反正應該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面了，謝菁舔了舔唇，沒再拒絕：“好。”
安嘉提議：“那吃個飯再走？”
“都可以。”
林霜然平時忙通告也怎麽做飯，安嘉也對這個手藝很生疏，她打開手機，浏覽起外賣軟件，“你們有什麽想吃的嗎？”
謝菁點頭，完全沒意見的模樣，“都行。”
說話間，她坐到客廳沙發上，坐姿較懶散。
見狀，安嘉也帶着林霜然坐到謝菁對面，同時問：“林姐，你呢？”
“都行。”仍舊淡淡的回答。
安嘉面色凝重，“那我就點了。”
也許是肩負着兩個女人晚飯的選擇問題，尤其是兩人之間氣氛微妙糾葛也深，安嘉點菜的手極為謹慎，額間甚至冒了汗，完全收斂了平時大大咧咧的毛病，每遇上一個菜都要詢問兩人一遍。
謝菁從始至終一副好說話的樣子，倒是之前不怎麽出聲的林霜然，完全忘記自己“都行”的回答，開始挑挑揀揀。
“馄饨可以嗎？”
“不要。”
“火鍋？”
“味重。”
“蓋飯？”
“不想吃。”
“......”安嘉問：“那你想吃什麽？”
“都可以。”
趕在安嘉暴走前，林霜然沉吟了幾秒，大發慈悲的說：“粥吧。”
安嘉皺眉為難：“附近沒有粥店。”
林霜然任性道：“那就不吃了吧。”
“這怎麽可以呢，晚飯不吃待會沒有精神趕飛機，”安嘉哄她，“麗州離這遠，飛機要好久的，你過幾天就要進組，沒照顧好你老板要問責我的。”
整個對話過程中謝菁沒發出任何聲音。
安靜的像是不存在一樣。
“不用了，”林霜然不着痕跡的看了眼毫無波動的謝菁，悶悶洩了口氣，“不用麻煩了。”
“不行！”
随着這斬釘截鐵的聲音落下。
安嘉大義淩然的起身，把自己的敬業精神貫徹到底，“我開車去給你買。”
林霜然沒說話了，在心裏默默數數。
一秒，
兩秒，
沒等數到第三秒。
謝菁的聲音回蕩在客廳，“要不我做飯吧。”
沒人注意到的陰影裏，林霜然唇角勾起淺淺的弧度。
安嘉大喜過望，沒在面上表現出來，邊說着“哎呀這怎麽可以太麻煩了要不我去買吧”，邊格外熱情的帶謝菁到廚房的方向走，非常主動的把圍裙交到她手上。
“廚房什麽都有，你看着做就成。”
安嘉丢下這一句，人沒影了。
謝菁還處在恍惚的狀态中，甚至還沒反應過來自己是怎麽到的廚房。她看着林霜然不說話似乎默認的模樣，下意識不想這麽麻煩安嘉大晚上的跑。
想法自然而然冒了出來。
然後一時嘴快說了出口。
謝菁無奈，認命的套上圍裙，打開冰箱。視野所及之處被滿滿當當的食材占據，各式各類，海鮮生疏，應有盡有。L型琉璃臺幹淨锃亮，似乎經常被人清理。
她失神了一瞬，想到林霜然想喝粥，從冰箱裏取出一盒蝦仁和玉米粒。
準備動手的時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穿着。
她今天穿了件毛衣和牛仔褲，大衣被脫下來放在沙發上毛衣寬松，被套上圍裙不方便，而且她也不想沾上油煙味。此時已經立冬，小區提供了地暖，房間裏還開着溫度不低的空調，所以廚房不算冷。
她出了廚房，“有T恤嗎？”
林霜然看到她，愣了下，指了指卧室，“在衣櫃。”
謝菁點頭，在衣櫃裏找了件純黑色的棉T，換下毛衣後套上。出來的時候，她取下手腕上的皮繩，随意的将長卷發紮起。
T恤領口略低，露出一截平直細淨的鎖骨。
白嫩的手臂暴露在空氣中，腰側的衣料随着女人的動作輕微撩動，勾勒出勻稱纖細的腰部線條，頭發被盡數紮成丸子頭，明豔的五官添了幾分學生氣。
林霜然盯了幾秒，強迫自己收回視線。
謝菁一無所覺，做好這些工作後，重新進入廚房。
按照之前菜譜上的步驟，她把需要的食材全部處理好，放進電飯煲裏，設置了火候和時間。等待粥好的時間裏，謝菁另外準備了幾道清爽的菜。
一道菜好後，她沖客廳的方向喊：“然......安嘉。”
沒人應。
“幫我端下這道菜。”
大約半分鐘後，一截細白瘦長的手臂伸向她的身側，謝菁只用餘光掃了眼，重新把注意力放回電飯煲上，同時把菜端給她，“這個----”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與林霜然的視線對上。
擦肩而過聞到的香味在此刻變的濃烈，帶着誘惑性的氣息。女人微抿着唇，皮膚很白，身子稍側向她的方向，右腳定在她的身後，濃密纖長的睫毛在這極近的距離下清晰的根根分明。
只要再進一步。
就能把她全部籠住。
盤子還定在半空中，林霜然解釋，“剛剛保安跟她打電話，她下去處理車了。”
淺淺的氣息噴灑在頸側，帶着難耐的癢，謝菁花了一秒鐘思考口中的“她”是誰。
她回神：“嗯。”
林霜然拿過菜後，沒着急走，“有需要我幫忙的嗎。”
謝菁垂眸，“不用。”
林霜然颔首，沒再堅持。
安嘉回來的時候，飯已經被準備好全部端上餐桌了。她誇張的“哇”了聲，咔嚓拍了幾張照片，就準備動筷子。
見狀，謝菁和林霜然也開始吃飯。
謝菁發現，無論飯桌上有什麽人，之間關系好不好，只要有安嘉和蘇田田這樣的話痨在，氣氛永遠不會顯得尴尬和沉悶。
一頓飯很快結束。
安嘉負責清洗碗筷。
收拾完畢後，三人準備出門各走各路。臨走前，林霜然正式地喊了次她謝菁的名字，“謝菁。”
聞聲，謝菁看她。
林霜然說：“今天的飯很好吃。”
謝菁看她的眼神變得莫名。
頓了頓，林霜然問：“需要給飯錢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