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用命護着

這是許文遠來新家過的第一年。

原本他是堅持要回老家的,因為不可能留他爸一個人在大山裏孤零零過年三十,但後來許勇山就和蔣曉梅商量着把他爸接過來一起,他就沒走。

年三十那天特別忙,一大早,蔣曉梅就張羅着讓許文遠把他弟叫起來貼春聯貼倒福,就連平時不沾春水的許勇山也被老婆用掃把頭逼着一塊兒大掃除,擦窗擦玻璃。她另外還備了些腌菜臘肉,準備晚上做大餐。

許文遠邊挽袖子邊說:“讓他多睡會兒吧,我來就行。”

蔣曉梅捏着抹布直沖二樓:“不行,文遠我和你說啊你不能老這麽慣着你弟弟,一年就這麽一天,除舊迎新都不積極他還能幹啥?”

許知遠在床上睡得颠來倒去形象全無。

早上他睡得迷糊死拉着他哥的手臂不放,沒辦法許文遠只能塞了條睡褲到他懷裏充當自己的手,這才能脫身。這會兒蔣曉梅一掀被窩就看到這幅德行,直接“啪啪”兩巴掌打在他屁股上,驚得許知遠一下跳起來。

“媽你打我屁股幹什麽!”

蔣曉梅一邊去拽他手裏的褲子一邊罵:“你看看你也老大不小了!睡覺還要抱褲子像什麽樣子!也就文遠不嫌棄你!”

許知遠打了個哈欠,嘟嘟囔囔又躺下,拉過許文遠的枕頭嗅了嗅抱在懷裏。

“你管我。”

“還睡還睡你給我起來!刷牙洗臉吃早飯幫你哥貼春聯兒去!”

“我再睡會兒,就五分鐘……”許知遠翻了個身,被他媽拽着耳朵拉起來。

“一分鐘也不行!起來!”

“啊啊啊放手!蔣曉梅女士你這是虐待兒童!”

“甭廢話快去!你哥一大早活都幹好幾個小時了,懶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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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遠迷迷瞪瞪把牙膏含在嘴裏,從廁所又走回卧室,一屁股坐床上開始發呆。許文遠從樓下上來就看到他這副樣子,實在是哭笑不得,于是走到床邊捏着他下巴。

“張嘴。”

“啊——”

哥哥幫忙刷牙,哥哥幫忙洗臉,許知遠像個提線木偶似的被他哥弄幹淨了帶下樓,繼續被喂飯吃,蔣曉梅氣得差點又揮掃帚。

還沒開戰,門鈴響了。

“誰啊?”許知遠叼着面包随口問。

“文遠他爹,你趙叔一人在家裏過年不合适,我們就想着讓他和咱們一塊兒過。”

許勇山的司機把趙老爹千裏迢迢從村裏接來,隔了大半年才見面,傻子爹居然沒把自己兒子忘了。

他嘿嘿傻笑着從口袋裏掏出幾顆糖塞到兒子手裏,還有一顆塞給了邊上的許知遠。

“謝謝趙叔!趙叔好!”許知遠小嘴很甜。糖有點化了,裹着一股子廉價糖精味兒,他還是吃得津津有味。

家裏有客人蔣曉梅就不讓許文遠幹活了,兩兄弟陪着老趙唠嗑。這是許知遠第一次見着他哥和親爹的相處模式——簡直沉悶到要爆炸。

傻子爹不問,許文遠也不知道說什麽,一會兒給他倒水一會兒替他弄水果,手髒了給他遞紙巾,無微不至就是相顧無言。

許知遠嚼着他哥遞過來的半碗石榴說:“哥你以前在家和趙叔也這樣麽?”

“哪樣?”

“就這樣啊,你弄你的他玩他的,沒話說。”

“嗯,差不多。”

許知遠眨眨眼睛,問傻子:“我帶你玩好玩的!”

傻子沒聽懂,只知道重複他的話,許文遠解釋:“他聽不懂的。”

許知遠揮揮手:“誰說的!我看他就挺高興的!你等我的!”

他“蹬蹬蹬”跑回房間把壓箱底的玩具全都拿出來給傻子,有魔方,有他折的各種手工,船啊紙飛機啊什麽的,看得傻子爹目不轉睛。

“你不行,一看你就是個不會玩的人!”許知遠裝了盆水,紙船居然在水面上沒沉下去,看得傻子哈哈大笑。

“我會!我們村有蝌蚪有青蛙有魚還有烏……”

“烏龜是吧!我知道你說好幾遍了都!你那是玩的嗎你那是抓來吃的!”

許文遠撓頭:“那也沒辦法,肚子餓只能先解決吃飯問題。”

“那你跟着我,我教你看好了啊!”許知遠把一個魔方塞許文遠手裏,“每個面翻一樣的色,試試。”

第一次玩,許文遠費了不少時間才弄懂原理,第二次就好多了,不到半分鐘,第三次更短,魔方在他手裏眼花缭亂的,連傻子爹也不玩船了,眼巴巴看着他們。

許文遠問他:“你……玩麽?”

傻子爹開心地點頭。

這是許文遠第一次和自己父親一起“玩”,在他印象裏,從小到大他和爹的關系就是簡單的照顧與被照顧,為了一日三餐基本生活奔波,像今天這樣他反而有點不知所措,但不得不說,這感覺很奇妙。

許勇山在邊上默默看了一會兒,對傻子爹說:“老趙啊,有個事兒和你商量,你兒子要入我們家戶籍了,學校催了好幾回這農村轉城鎮的手續再不辦,轉學的事兒就名不正言不順了。”

許文遠一僵,傻子爹在他邊上專心致志地低頭研究魔方,也不知道他聽沒聽懂。

氣氛有點凝重,蔣曉梅趕緊打圓場:“得了得了老許大過年的你說這玩意兒幹啥,過完年再說吧,閑着去廚房幫我擀面去,一會兒還得包餃子呢!”

許知遠撞撞他哥的胳膊,許文遠:“沒事兒,畢業了再遷回來。”

“真沒事兒?”

“沒事兒,就是心裏有點疙瘩。”

許知遠把手覆在他哥手背上摩挲着。

中午時候,有幾個大包小包的客人登門拜訪來了。

這人姓王,是許勇山公司的一個高管,帶着他全家老小來給許勇山拜年,這人是和許勇山創業期一起熬過來的,也算是和許勇山有幾十年的革命友誼,所以許勇山和他關系很親近,大部分的客戶資源都在他手裏。

那人帶了他女兒過來,看着和許文遠差不多年紀,說是去年剛上高一。

吃飯時候,她被安排坐在許知遠對面,小姑娘紅着臉不敢擡頭,只悄悄瞄了許知遠幾眼,她是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和雜志裏走出來的一樣。

許知遠假裝不知道,一個勁兒地在幫他哥的傻子爹夾菜。

這姓王的看出他女兒的心思,敬了好幾次酒,把話題慢慢引到許知遠身上。

“小遠明年要中考了是吧?啊呀比我們家妞小一年啊,挺好挺好。”

許勇山擺手:“嗨,好什麽,就是個不省心的!”

“正常正常,年輕人嘛,就是要有點活力才好。”

許文遠幫他弟把小盅湯裏的香菜一根根夾走,還留了一小片兒,許知遠挑出來給他哥,許文遠自然地湊過來吃了。

他們家是司空見慣了,看在外人眼裏很是奇怪,特別是身邊還有個癡癡傻傻的成年人,小姑娘好奇的視線一直在傻子爹身上打轉,看他夾了好幾次肉丸都沒夾起來,就笑出了聲。

許文遠淡淡看了眼小姑娘,這一眼把她看得心裏一哆嗦,沒由來地覺得害怕,自己的肉丸也“啪”得掉回湯裏。

許知遠還在摳碗裏不吃的菜給他哥,被許勇山嫌棄得要命:“你說你也老大不小了,吃飯什麽樣子?”

許知遠理直氣壯的:“我本來就不愛吃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不愛吃其他人要吃,你把東西都搗碎了,剩下的誰替你收拾?”

眼看戰火又要燃起,蔣曉梅趕緊按住丈夫打圓場:“哎呀今兒大過年的就算了,小遠以後要注意啊!”

“就是有你這種媽才會把他寵壞了!”

“哎老許同志你能不能少說兩句?讓不讓人吃飯了?”

許文遠剝了滿滿一碗蝦推到弟弟跟前,又給他爹弄了半碗魚肉,然後一邊擦手一邊說:“沒事兒,他不吃的給我就行。”

許知遠心裏一暖,要不是念着客人還在,他真想一個飛撲挂他哥身上蹭。

許勇山筷子一頓,欲言又止。

許家有很多古怪的規矩,不能養寵物,這個不難理解因為蔣曉梅對毛過敏。但是過年不能放煙花不知道是為什麽,所以許知遠從小就特別羨慕別人家的孩子,可以早早就準備煙花爆竹,可以半夜不睡覺和爸爸一起放高升,噼噼啪啪的特別熱鬧。

許知遠為此老抱怨他爸媽太無聊,沒有冒險精神,也因此錯過了很多樂趣。

不過今年不一樣,今年他多了一個哥哥。于是他年前就偷藏了點煙花在家裏。

年夜飯吃完之後,兩人假裝要和同學去看新上映的賀歲大電影,兩人騎着自行車跑到五公裏外的廢棄廠房裏去放煙花。

那天特別冷,許知遠趴在他哥背後,雙手死死環住許文遠的腰,順着下坡時刮過耳邊的風大笑。他從來沒坐過別人的腳踏車後座,此刻快樂地像要飛起來。

他哥在前面問他:“冷嗎?”

許知遠一邊尖叫,一邊大聲說:“不冷!冷我就再抱緊一點兒!”

事實上他也這麽做了,然後聽見他哥堅實有力的心跳從前面傳過來。

但那天他們運氣不好,高升放上去的時候啞了,許知遠眼睜睜看着他往自己頭上掉下來,他當時腦袋一片空白,都忘了要躲,只覺得有股力把他猛地撲倒在地。接着耳邊就有什麽東西炸開了,因為離得太近震得他眼冒金星,整個人都是懵的。

回過神來,他發現許文遠趴在他身上,死死護着他,連根頭發絲兒都沒露出來,他自己倒是一動不動。

黑夜寂靜無聲,許知遠突然害怕起來。

他想許文遠不會是死了吧?被劣質煙花炸死了?明天會不會上社會新聞頭條?育德中學初三學生許某因過失殺人被判處有期徒刑X年,然後他就不用考試了,大好青春年華在鐵窗裏度過。

許知遠動了動身子:“哥……哥?”

他發現自己啞了,聲音都在抖。

過了一會兒,許文遠終于輕輕問:“沒事吧?”

真是個傻子,許知遠恨恨地想。他在黑暗裏去摸索許文遠的臉,害怕糊了一手血,好在是幹燥的,只是有點冰涼。他又去摸他頭,覺得發梢摸起來手感有點微妙。

許知遠七手八腳開了手電筒去照許文遠,只見他後腦頭發被燒去一大截兒,狗啃似的看起來有點滑稽,邊上炸開的劣質高升散了一地。

“傻子!大傻子!”他罵。

年三十沒有理發店開着了,兩人只能乖乖回家挨罵,許文遠一口咬定是自己玩火不小心燒着頭發的,許勇山和蔣曉梅也不好再說許知遠,只劈頭蓋腦地罵了他一頓,外加一禮拜禁足。

禁足在他們家也是傳統,因為許知遠是個閑不住的。

而許文遠的腦袋也被蔣曉梅強行用推子剃了個寸頭,搞得和梁辰一樣像剛從山上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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