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弟弟說他喜歡我
初三上半學期暑假,許文遠老家打來電話說村裏部分宅基地可能要被征收,需要許文遠回家辦些手續。許知遠就突發奇就想趁這假期和他哥一起回去看看,許文遠怕他弟弟無聊,本來不想帶去,不過看許知遠興致勃勃的樣子,他拒絕的話就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許勇山開始安排了司機把他們送到老家,被許知遠一口拒絕,于是這重擔就落在了許文遠頭上——要保證毫發無傷地把弟弟帶回來。
鎮上有汽車到村口,一天一班擠得很。車上大部分是這一帶村裏的人,十幾個村,一村幾十戶人,綿延一大片家家窮得叮當響,個個曬得又黑又粗,哪裏見過像許知遠這種又白又嫩又好看的“小神仙”,更何況他還紮了個丸子頭,身上穿的是粉粉嫩嫩的T恤,手腳纖細,看起來活脫脫像個姑娘家。
打他一上車,就被人當稀有物種圍觀了。那些一輩子沒吃過肉的,甚至都沒見過豬跑的光棍兒,看他的眼神,恨不得把他裏外衣服都扒了個幹淨。
許知遠倒是不怕,他被人行注目禮也習慣了,只要不動手,随便看。
可惜他哥好像不這麽想。
許文遠把他弟護在懷裏,緊緊勒着他腰,盡量用背隔絕着別人的視線,左右靠過來什麽人都被他隔開了,那樣子活像是捧着個什麽寶貝。
許知遠只覺背後熱騰騰的,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感覺到他哥胸口的肌肉結實僵硬,整個人如臨大敵。
許知遠笑起來:“哥。”
他哥沒聽見。
許知遠又叫了一次:“诶,哥,你把我抓疼了。”
許文遠一愣,忙不疊道歉,手上力道倒是松了點兒,卻還是虛虛護着。
他說:“忍一忍,就要到了。”
許知遠拍拍他手安撫他:“沒事兒,讓他們看麽,又不會少一塊肉。”
“不行!”許文遠很固執,“不能看,他們不好。”
彼時許知遠還不太能理解他哥這個“不好”的意思,只覺得莊稼人可能就是好奇,所以他沒接話,忙着欣賞窗外大片大片的高粱地,還有那些城裏從來看不到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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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在村口停了,到許文遠家還要走好幾裏地,雖說不算太遠,但夏天的大太陽一曬,還是挺要命的。許文遠琢磨着找一輛牛車把他們捎進去,就剛好在村頭看到個熟人——隔壁陳麻子剛好運貨回來,趕着牛車往裏走。
“喲這不是二牛嘛,回來看你爹了?”
村裏都知道他命好,被有錢人領了回去,現在是半個城裏人了,所以以前那些背地裏笑話他的人現在也不敢太明目張膽,話裏話外是羨慕裏透漏着諷刺。
許文遠握着他弟的手緊了緊:“嗯,回來看看。”
城裏呆過大半年,二牛已經不是當初的二牛了。可惜陳麻子不知道,眼神還在許知遠身上來回打量:“這是哪家的娃兒?這麽水靈不會你進一趟城,讓你撿了個小媳婦兒回來吧?”
“我弟弟!”許文遠擋在許知遠前面。
陳麻子有點驚訝,一半是因為在他印象裏許文遠是個吃了虧也不吭聲的小孩,現在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還是個男娃?看不出啊,這有錢人家就是不一樣啊?”
許文遠不想再搭理他,拉着弟弟轉身就走。陳麻子不死心,狗皮膏藥似的黏在後頭:“到你家路這麽遠,城裏娃怕是不行嗎?坐我車我給你捎回去?”
“不用。”
“哎呀,和我這麽客氣幹啥?想當年在村裏……”
“我說,不用!”
許文遠擡高音量,拉着他弟快走了兩步。他拖着許知遠走得有點快了,許知遠跟不上就一個踉跄差點摔地上。
許文遠一驚,停下來扶他:“累了?”
他不想坐那人的車,但看弟弟這樣子又猶豫了,心裏後悔把許知遠帶出來這趟。他怕弟弟受不了這地方,細皮嫩肉的跟着他吃苦。
許知遠走得面色緋紅,他利落地重新挽起碎發,露出纖細白嫩的脖頸:“不累,你走我跟得上。”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把陳麻子晾在一邊兒,搞得他很尴尬,自覺沒趣只能罵罵咧咧一路走遠了。
許知遠眯起眼睛:“哥你們村兒,以前都這麽欺負你的?”
“還行,也就說兩句,這不和你一樣麽?習慣就好了。不過這村也不全是這樣,肯定也有好人,看我可憐也會有人救濟我。”
“那是幫你的多,還是害你的多?”
“也說不上害我吧,倒也沒有很過分……”
許知遠氣得罵了他一句“傻”,許文遠倒是默認了。兩人一路走,經過農田溝渠沿着黃土地拐了十八個彎,沿途許文遠一直在給他弟弟介紹,哪一片是莊稼地種的苞米哪一家有果子哪條河在沒幹之前年年能抓上大魚等等。
許知遠只覺得新鮮,走了個把小時也沒覺得累。到最裏頭一排磚屋,許文遠扯着嗓子喊:“三嬸兒!三嬸兒我來了!”
那排屋子看得出來是新砌了沒多久的,廊檐下面挂着新鮮的苞米串兒,有小孩在外面空地上玩老鷹抓小雞,窗沿上還有幾只真雞在散步。
許知遠從兜裏掏了一把糖給小孩,孩子們一開始還拘束,後來就嬉笑着上來搶。
大概是吵鬧聲驚動了屋裏,一個高高壯壯的女人擦着手走出來,一看許文遠叫:“咦——二牛你咋來了?”
這家算是許文遠的同族的遠房,許文遠他爺爺奶奶去世之後,也就這家好心人偶爾會來看看搭把手。當年許勇山把許文遠接走的時候,給了他們一筆錢,囑咐他們每天給那傻子爹去送口飯,看看他情況,也就是這筆錢讓這戶人家能送自己兒子去城裏上學了,所以他們對許文遠還是感激的。
“剛放假,來看看我爹。”
“你爹睡覺呢!我喊他要不?”
“不用,你忙着吧,我自個兒去裏頭看看。”
女人連連點頭,拉着許知遠又問:“這是……?”
“阿姨你好,我是他弟弟。”
許知遠長得白皙好看,嘴又甜,乖乖巧巧的樣子最得中年婦女的喜愛。
“诶诶你好,啊呀這城裏娃就是不一樣啊,你看我也沒啥能給的,你拿點兒蘋果和苞米去,晚點兒和二牛來我家吃飯呗?”
許文遠應着,接了蘋果拉着弟弟就往家走。
往後轉兩排,是茅舍。廚房在茅舍邊上,是另搭出來的一個柴竈,特別簡陋,竈臺因為常年使用已經一片烏黑,上面支了口鍋。竈臺下面有幾塊墊磚,那是許文遠以前還夠不到竈臺時候用的。
屋裏也簡陋,發黃的報紙和年歷糊了一牆。外屋的木桌斷了一腿兒,用稻草墊着。
許文遠給許知遠倒了杯水,他也沒嫌棄,接過來就喝。
傻子爹還在睡覺,許文遠就帶他弟弟往後山去了。
“我家以前也種地,大部分是水稻田,還有苞米番茄也都種一點兒。”許文遠指着一大塊荒廢很久的地,有點惆悵,“那一片原來種的蘋果,每年收成的時候又大又甜,現在都是野生的柿子樹,不過夏天不結果,要到秋天,再往前走點兒還有條河,有魚有蝦有螃蟹。”
可惜他爺爺奶奶去世後,這裏只能荒廢了,他還有只鞋子被人丢在河底。許文遠說起這些總是滔滔不絕,眼裏是有光的,許知遠也不打斷他,只一路靜靜跟着。
“你也會種麽?”
“會啊,小時候會幫着一起幹農活兒,自己種的味道好,城裏隔夜的菜不能比。”
“真的?”
“真的。”
許文遠把三嬸兒家拿來的蘋果放河裏洗洗遞過去,許知遠猶豫了兩秒,一口咬下,清甜生脆,涼到心坎兒裏。許知遠在河堤邊上坐下來,一邊啃蘋果一邊晃腳丫子。
“你說的這些,家裏能種麽?”
“能,有暖房就能!”
“那你以後能弄給我吃麽?”
許文遠點頭:“能!你要吃就成!”
這句承諾許文遠記了很多年,直到後來他們有了自己的房子,他就在閣樓上真弄了個大暖房,種了些西紅柿黃瓜之類的蔬菜瓜果,朋友來了能招待他們,剩下的平時就自己做菜炒了吃,不過這是後話了。
兄弟二人躺在後山坡上悠哉悠哉消磨時間,許知遠用邊上的草飛快編了只青蛙送給許文遠。
和真的一樣。
“好玩嗎?”
許文遠老老實實點頭:“好看!”
“無聊打發時間跟電視裏學來的,你要喜歡我下次給你做別的。”
許文遠捏着青蛙在手裏反反複複研究,他一直覺得弟弟是個很聰明的人,會很多他不會的事兒,比方畫畫。
“你偷看我書了?”許知遠把草銜在嘴裏一抖一抖的。
他上課無聊就在書上亂塗亂畫,把課本上的畫改成各種連環畫,還偷偷在空白地方畫他老師的肖像,許文遠見過兩次簡直惟妙惟肖。
許文遠以為他生氣了,趕緊辯解:“我不是故意偷看的!”
“傻子,我又沒說什麽,看就看了。”
許文遠坐起來,嚴肅地看着他弟弟:“我就是覺得你畫得特別好,以後可以和電視裏那些藝術家一樣。”
許知遠看他哥一板一眼的樣子,笑起來:“哪有那麽容易,我爸媽不喜歡我搞藝術。”
“那你和他們說說?”
“要能說通早就說了,他們就想讓我讀正經書,上正經大學,其他的一概都在浪費時間。”
許文遠不死心,一把一把薅着邊上的草:“我還是覺得叔叔阿姨都是好人,你肯定可以你再和他們說說,要不我幫你說?”
許知遠托着下巴盯着許文遠,看得他都覺得不好意思調轉視線了才說:“你真是個奇怪的人,不過我喜歡。”
這一句“喜歡”,像拂過田野的風,溫柔地從許文遠的心裏穿過,從此長長久久逗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