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死了都要愛
梅景當天就被他爸直接帶回去了。
在這個年代,同性戀本來也不是很主流的事兒,大衆沒辦法接受。梅景他父母又是老學究,一輩子兢兢業業,思想古板保守。他們對梅景最大的期望就是能按父母規劃的路線來,找一份穩定的工作,最好是編制裏的,然後結婚生子風風光光的。
事實是梅景也确實很争氣,從小到大品學兼優,規規矩矩不闖禍,也從來沒有忤逆過他們,沒想到會突然幹了票大的,這讓他們怎麽接受?
沒法接受,像是扔了顆炸彈下來,世界都崩塌了。
梅家沒收了梅景的手機,要強制他去看病,他不肯就日日夜夜把他鎖在屋裏不讓他出門,梅景絕食兩天,他父母咬牙切齒地罵:“死也不能讓你丢這個人!”
在他們眼裏,沒什麽比面子更重要。
梁辰追過去壓根見不到人,他要爬牆砸窗,被袁曉東攔住:“你醒醒!私闖民宅要坐牢的!到時候他爸媽報警別說見面了,都能直接把你抓進去!”
梁辰像頭困獸,在他們樓下來回走,看着樓上玻璃窗裏透出的昏黃燈光,卻什麽都不能做。
“那怎麽辦?我見不到人!我不能讓他一個人扛着!”
袁曉東把煙丢地上搓了搓:“就算見着也沒用,你怎麽弄?下跪麽?你以為有用?我要是他爹,別說是兒子不同意,就算是女兒,我也不會把她給你這種一窮二白還沒未來的人。”
話糙理不糙,哪家父母會舍得自己孩子吃苦,只不過他們不知道,心裏的苦和肉體上的苦是一樣的,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看梁辰不說話,袁曉東也只能嘆氣:“你說你要單幹也好,要砸窗也好,不是不可以,後果你想過沒有?單幹你哪來的人脈資本?就算我能借你錢,借你設備,你有經驗麽?一頭熱跳進去血本無歸。”
他也是過來人,他也吃過虧,就是吃過,才不想看到梁辰再吃。
“聽我一句,你不如先緩一緩,把自己安排好了,再想辦法讓他爸媽同意。”
“你總要有點資本的。”
袁曉東的話,梁辰後來想了想是沒錯的,他出來單幹肯定需要錢,需要經驗,需要幫手。前半生他獨來獨往,身邊沒朋友更別說靠譜的,現在臨時要找搭夥的沒那麽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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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确實提醒他了,可以開始準備了。
梁辰打電話給汪洋,這人朋友多,興許身邊會有幾個有興趣幹這個的。
汪洋猶猶豫豫:“可以是可以,但是吧師父我今天沒時間啊,我請師娘吃飯呢。”
梁辰一愣:“嗯?”
“哎,這事兒我真的,師父不是我說啥,我肯定要好好說道說道你,師娘要出國你還真放手了,說句實話不是我對你們沒信心,這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啊,鳥歸山林五年十年的,誰還能記得回來?萬一時那什麽什麽遷的,師娘給你整個高帥富回來,你放不放手?哭都來不及!”
汪洋一張嘴叭叭叭的把該說不該說的都捅了,梁辰瞬間抓住重點。
“誰要出國?”
這下輪到汪洋愣住了:“啊……!壞了!讓我別說的哎我這嘴……”
電話那頭傳來“啪啪”的掌嘴聲,梁辰一聲不吭挂了電話,坐在椅子上半天沒動,指尖用力捏着手機慢慢泛了白。
他把這消息消化了一會兒,确認自己沒有理解錯,汪洋說的确實是梅景要出國了。
是梅景,他的梅兒,要走了。
梁辰想不到理由,這簡直是毫無征兆的。也不是,其實是有的,大概是因為梅景他父母發現了,再次沒收他手機,禁止他們見面,這些都是前兆。
只不過梁辰當時沒心思去管,他爹又打牌欠錢了,他要幫忙還債,周而複始,所以梅景的事他打算往後壓一壓,哪怕過了這陣,暫時不見面,他們再想辦法也是可以的。
梁辰狠狠喘了兩下,他爹這會兒酩酊大醉的還在沙發上呼着,梁辰丢了件外套蓋在他爹身上,他想壓下去,狠狠悶住他爹的臉。
這樣就好了,他想,這樣就幹脆一了百了。
他爹大概是睡得被口水嗆到了,夢裏劇烈咳嗽起來,梁辰松了手,給梅景打電話。
意料中的照樣還是忙音。
他撸了把臉要往外走,這時屋外忽然有人敲門。
三個警察沖進來,劈頭蓋臉就說接到群衆舉報這裏有人賭博。梁辰沒反應過來,警察問他要身份證,他一個未成年肯定是沒有的,只能去翻他爸的皮夾。
皮夾在他爸的褲兜裏,他費勁兒把他爸翻過來,打擾到了梁懷德的清夢,梁懷德順手一個耳刮子過來,把梁辰打得頭一偏。
雖然現場沒什麽證據,但這滿屋子酒氣,又暴躁又打小孩的,警察也看不過去了,有兩男的走過去把梁懷德扯起來盤問,要他把昨晚上的行蹤交代清楚。
梁辰眼皮一跳,他爸昨晚确實打牌去了,金額大小不知道,但萬一呢。
梁辰要去攔,梁懷德搶先一步滿嘴髒話:“老子幹啥關你屁事!”
顯然是酒還沒醒。
這話說別人就算了,罵警察是要倒黴的,大蓋帽覺得這酒鬼既然不清醒,就只能帶回派出所醒醒酒再盤查。
他們問梁辰:“家裏還有其他人麽?”
梁辰搖頭:“沒了。”
大蓋帽們很同情這孩子,但依然要秉公辦事,于是抓着梁懷德反手一壓準備帶走。梁懷德劇烈掙紮起來,一路罵一路拳打腳踢,然而有什麽用呢?他越是掙紮就是越是被壓得兇,到樓下趁警察不注意,他還踹了其中一人一腳,被其他兩個一下按倒在地上:“老實點!”
臉死死貼着地上不能動。
梁辰的血壓一下上來了,他憤怒地推了警察一把:“別碰我爹!”
這就更火上澆油了,現場亂成一團。一個少年人一個醉鬼又怎麽可能是幾個大蓋帽的對手,雙雙被禁锢起來往車裏強塞。
這叫襲警,叫擾亂執法,是要坐牢的。
三十米開外路邊停着一輛私家車,黑色鍍膜看不到車內情況。
梅景在車裏被他爸死死抓着,強迫他看窗外。看到梁辰被警察帶出來的時候,他還只是恐懼,是嗚咽,像小動物一樣抓着副駕駛的椅背,渾身都在顫抖。
他爸說:“你看好了,梁懷德本來就嗜賭成性,梁辰也有前科,被抓起來警察不會相信他們是清白的,到時候一個在少教所,一個在大牢,他這輩子肯定就毀了。”
“怎麽樣?你要答應出國,答應永遠不回來,他們就沒事兒。”
梅景死死咬住嘴唇不吭聲,滿嘴的血腥味兒從牙縫裏往下淌,他恨自己沒用,什麽都做不到,恨得全身骨頭都在咯吱作響。
“不許動他!你給我不許動他!!”
嘶啞的嗓音變了調從喉嚨裏擠出來,這種威脅是孱弱的,是無效的,他只能看着,把自己一步步往絕望裏逼。
終于警察對梁辰動手了,梅景再也控制不住地尖叫起來,他發了瘋地去踹車門,去砸窗戶,去摳那個扳手,但沒用,門被牢牢鎖住了,沒有鈍器玻璃窗紋絲不動,就憑梅景一個人又怎麽可能掙脫得了他爸。
他只能一邊流淚嘶吼一邊眼睜睜看着梁辰被帶進警車裏。
“啊——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抓他!我聽你的!什麽都聽你的!我走我再不見他!求求你了————求————你了——————”
他哭到最後聲音像廢棄的抹布一樣破殘破不堪,趴在車玻璃上喘大氣,滿臉淚痕手指破了沾滿血跡也渾然不覺。
他的心上人看不見他。
他別無選擇。
他們隔了短短五十米,卻像隔着一片汪洋大海。
那天到警察局查了半天,也沒找到什麽證據,那邊教育了幾句就把梁家父子放回來了。
梁辰打聽到梅景要回原來學校上最後幾天學辦完手續,他跑去校門口堵梅景,但梅景好像故意避着他似的,連着一個多禮拜都沒出現,一個在前門,一個就從後門走;一個堵後門,一個在樓上看到了就改道前門。
後來梁辰就幹脆躲在他家隔壁一等一整天,1小時等不來就再等1小時,他總要回家的。
梅景看到梁辰吓得拔腿就跑,但他怎麽可能跑得過梁辰,被他一把拽住往回拖。梅景急了,往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推又踹他:“梁辰你走吧,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梁辰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梅景趁機後退一步咬碎了牙根:“我說!你走吧!我……要出國了!我要去其他地方了!”
梁辰有點木讷了,點點頭又問:“幾年?”
“不回來了。”
梁辰再點頭,鹦鹉學舌一樣重複,臉上是茫然:“不回來了,挺好。”
他腿一軟,“噗通”嗑在花壇邊上,手撐了一下破皮了,掌心傳來陣陣刺痛。梅景下意識要去扶,被梁辰用力揮開。
“為什麽?給我個理由。”
梅景背過身,他喉嚨酸澀,用盡全身力氣控制住眼眶的熱流。
“不為什麽,我們不是一路人。”
“那你為什麽一開始要來招惹我?!”梁辰低吼。
“我……”梅景編不下去了,他只想快速離開,再晚一秒都怕自己會忍不住。
和之前每次一樣,他又被梁辰拖進大樓側邊的通道裏,壓在牆上。
“我不信!梅景!我真的不信,我……我前幾天和袁曉東說我打算自己出來開汽修廠,我要單幹了,我會對你好的,你別跟我分手。”
梁辰把臉慢慢低下去埋在梅景肩上,梅景很快覺得自己肩上濕了一片。
他說:“我可以等的,十年,二十年,我等你回來,我哪兒都不去,求求你……別分手。”
梁辰什麽時候低過頭,什麽時候求過人?
沒有。
梅景抵着牆硬撐着不滑落,他閉上眼睛一遍一遍地哀求:“我害怕,梁辰,我也求你了……我們……算了吧。”
這世上有些違心的話,說出來是要人命的,像刀子一筆一劃在身上淩遲,一點一點折磨,殺死別人也埋了自己。
梅景的手冰涼,背脊貼着牆也冰涼透骨。
過了很久,他聽見梁辰說:“好,是你說的,梅景,我成全你。就當我們從認識開始,就是場錯誤,我就是個……滿足你好奇心的工具。”
梁辰說完,放開梅景頭也不回地走了。他開始跑,越跑越快,好像飛起來就能把這些年所有的過往都抛在身後。
那天梁辰回家以後看到他爹還是那副爛醉如泥的樣子,突然就沒辦法忍受了,他惡狠狠地把酒瓶砸在地上:“你怎麽不去死!為什麽要拖着我!為什麽是我?為什麽!”
其實梅景說的那些理由很爛,梁辰一個字也沒信。
因為梅景那麽傷心,怎麽會不在乎他。
但梁辰心裏還是疼,疼到骨子裏,他實在猜不透,他的梅兒到底為什麽會那麽幹脆就放棄了他們的将來,而自己根本無能為力。
他什麽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