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不撒手

從醫院回來以後,日子繼續在平靜裏詭異地往前走,上學上班吃飯睡覺,茶餘飯後家長裏短,好像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避開某個話題。

許勇山和蔣曉梅不提,許文遠和許知遠也不敢接口,大家都裝作什麽都沒發生,好像假裝了那個問題就真的不存在了。

其實許文遠和許知遠都是聰明人,那天兩夫妻鐵青着臉進病房的時候他們就知道東窗事發了,蔣曉梅手裏的面又坨又冰的,肯定是在病房外站了不少時間,該看到的不該看到的哪樣都不會少。

兩兄弟是做了準備迎接暴風雨的,結果醫院裏沒提,回家也沒找他們聊,這口氣就一直吊着。

最後是許知遠受不住了,直接去找了他爸媽——他是個急脾氣,要這麽一點一點磨死他們,不如給他個痛快的。

他特地挑了他哥去打工的時候,拉了他爸媽一塊兒談。

三人在書房坐定,許知遠觀察到他爸的屋子裏比平時要亂,從桌子到沙發堆了很多關于同性戀的書和雜志。

許勇山一反常态沒有張口就罵,但第一句開口的話就把許知遠的眼眶逼紅了,他說:“我去查了很多書,我也想了解了解你……同性戀為什麽是這樣的。”

蔣曉梅把書一本本翻給許知遠看,上面用紅筆圈圈畫畫很多東西,有的還加了密密麻麻的備注。

“我能理解你,你能不能試着理解一下我們?”

“你還年輕,我不想你,不想咱們一家以後,都被別人戳着脊梁骨過日子,我承認我是要面子,怕擡不起頭,到哪兒都覺得不是人。”

“那你呢?你一輩子都得活在人家閑話裏,變成別人的談資,戴有色眼鏡看你,這些後果你都想過麽?”

許知遠在今天這場談話前已經準備了很多對策,他知道他媽脾氣好,寵他必然舍不得為難他,至于他爸也不難對付,反正宗旨就是不管怎麽打罵都倔強到底,最壞的打算無非就是拉着他哥離家出走幾天,等風頭過去了再回來,他也不是沒錢。

但他萬萬沒想到他爸會是這樣的态度——聲音不響,每一個字卻都在情在理,每一句話都讓他沒法反駁。

許知遠只能選擇沉默。

許勇山說:“我想了幾天也沒有好辦法,剛好他爸有病要治,我給老趙找家好醫院,文遠肯定要跟過去照顧的,你倆就暫時分開一陣子,你冷靜冷靜讓他也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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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遠一震,猛地擡頭:“暫時是多久?”

許勇山沒正面回答,許知遠就明白了。

“暫時”不過是成年人婉轉的說法,話留三分餘地。其實彼此心裏都知道,人一旦分開變數就太多了,生活的際遇,會不會再遇上別人,這以後的事誰能說得清。

所以“暫時”分開就基本等于是判了死刑。

時間一分一秒地往前走,許知遠用眼神在哀求,他爸無動于衷,少年人眼裏的光終于一點一點滅了。

他咬緊牙關往他爸面前“噗通”一跪,膝蓋在木地板上磕出巨響,蔣曉梅下意識要去扶,被許勇山攔住了:“讓他跪!”

許知遠慘白着臉:“爸媽,我知道我從小到大讓你們操了不少心,我從來都不是什麽好學生,乖兒子,我……我先給你們賠個不是。”

他“哐堂”磕了個響頭,用力太猛了,擡起來的時候腦門多了塊紅印記。

然後他深吸口氣,繼續說:“但是這件事不行,絕對不行,死都不行,我不會讓步的。”

“我也不敢保證我這個決定是正确的,你們說的,以後的事兒,那些閑言碎語我也不敢保證我肯定扛得住,但我就知道我現在要這麽做,我只知道如果不留他,我這輩子都會後悔,我接下來每天的日子,可能都活得比死還難受。”

蔣曉梅捂着臉哭出聲來:“知遠啊,咱們真的不能改改嗎?媽……媽給你介紹幾個好看的小姑娘,你說你要什麽樣的,咱們先……接觸接觸不行嗎?”

許知遠把嘴唇咬出血來,又給他媽磕了個頭:“不能。”

少年人的戀愛是飛蛾撲火不管不顧的,沒有理智也沒有道理可講,心動就心動了,做就做了,這是他們的可貴之處。

成年以後,很多人的堅持會被這個社會,被生活的壓力慢慢磨平,沒有棱角越來越膽小,所以有時候成年人是沒辦法理解年輕人戀愛的,覺得太沖動,不務實。

許勇山問:“那我如果堅持不同意呢?”

許文遠盯着他爸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那我倆就只能先離開。”

這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家長最受不住這種挑戰,又急又心痛像是被扼住了命脈。許勇山氣得一拍桌子,茶杯蓋震三震差點掉下去。

“混賬!有本事你就一直跪着!”

他氣得渾身發抖,直接摔門出去了。蔣曉梅勸說無效,只能搖着頭跟出去。

許知遠這一跪直接從下午到了晚上。

他爸沒讓他起來他就不起,明明膝蓋都疼得像有一千根針在刺,腰板還是挺得筆直,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他是軟,是愛撒嬌,是黏黏糊糊,可他性子硬,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住。

蔣曉梅不忍心了,到底是自己十月懷胎疼出來的。她囫囵吞了飯想給兒子也弄一份,怕他餓着,捧着一碗面來來回回熱了三次,在書房門口轉悠半天,最後還是沒進去。

許勇山攔着她:“不許去,就是慣的!餓他一頓我倒要看看他能撐多久。”

許勇山說這話并不是賭氣,他想的是,如果許知遠連今天這關都過不去,那麽以後在漫漫人生路上,他必然承受不住更困難的考驗,也別談什麽感情了。

許文遠今天在店裏打工心不在焉的,連花姐都看出來了。

浴場最近不知道被哪個不長眼的惦記上了,連着舉報他三次,每回都雞飛狗跳地被突擊檢查。雖然他這裏頭也确實沒什麽違法犯罪的東西,但有人也不想曝光自己的同志身份,所以每次突擊就跳窗,一跳窗花姐就害怕,怕真鬧出人命來。

後來他煩了,幹脆把浴場一關,天天跑自己男人店裏幫忙,和許文遠一來二去就熟了。

“有心事?”他一邊摘菜一邊問。

許文遠模模糊糊應了,差點把錢夾裏的營業款往垃圾袋裏裝。

“嘿嘿!小哥別和錢過不去,看你魂不守舍的要不先回吧?”

雖然這個點店裏基本沒人了,但下班時間确實沒到,許文遠覺得早退不太妥當。他搖搖頭,摸出手機看,下午發的兩條消息許知遠一直沒回應,平時他幾乎都是秒回的。

許文遠眼皮突突直跳。

“和小美人吵架了?”花姐撐着腦袋八卦,“吵架嘛你就先認錯,先認錯了再說理,管他怎麽鬧騰不撒手就對了。”

許文遠點點頭,往袋子裏裝了兩油餅。

他十一點到家的時候,發現許勇山和蔣曉梅居然還在客廳坐着。

看他回來,許勇山的表情是複雜的。看他的眼神慈愛少了,多了點自己都沒察覺的責備。

這是人之常情,許文遠默默接下了,但不知道怎麽開口。

他心裏有愧疚,許勇山把自己從小地方帶出來,他卻要讓他們背上世俗輿論的枷鎖,但他不後悔,就像花姐說的,不會撒手的。

蔣曉梅偷偷往二樓瞟了好幾眼,許文遠這才注意到二樓書房豁了條門縫,他走過去,看到許知遠一個人孤零零地跪在月光下。

許文遠腦袋“嗡”一下,撞開門就往裏沖,許勇山沒能攔住,反倒是被蔣曉梅拉了一把:“讓他們先聊聊吧,老許,咱們也好好聊聊。”

屋裏,許文遠要拉他弟起來,許知遠直搖頭,龇牙咧嘴的。

許文遠急了:“你起來!要跪我背着你跪!”

許知遠不是不想起來,他是真起不來,疼得只能扶着他哥的胳膊打顫,身體冰涼又單薄。

“我爸媽……要送你爸去其他地方治病。”

他沒直接說是許勇山要把你送走,但許文遠是什麽腦子,拐着彎兒的說法他一聽就明白了,這是變相要送他走。

許文遠摟緊他弟的腰,把他整個人攬進懷裏罩住。

“那你呢?你怎麽想?”

許知遠趴在他哥胸口,貪婪地深吸了好幾口氣,聞到熟悉的味道這才感覺靈魂漸漸歸位,心跳慢慢從天上落到實處。

“我不願意,就只能這麽跪着……哥……我腿麻了站不起,好疼啊。”

硬骨頭許知遠,他哥不在的時候是鐵骨铮铮的好漢,他哥一來,就哼哼唧唧什麽都受不住了,軟了身子湊過去撒嬌,委屈喊疼要親親抱抱求安慰。

許文遠當然都給,他弟的要求他從來沒法拒絕。

他把許知遠抱到身上側坐着,一手扶着他腰,一手幫他輕輕揉着腿,從膝蓋按摩到小腿,打着圈兒一路下去,爽得他弟埋在他頸側直哼哼。

借着月光,許文遠清楚地看到他弟額頭上兩個青紅的磕印,有點破皮了。

他眼神一暗,心疼地貼上去吻:“傻。”

許知遠哼哼:“我不傻。”

“你傻。”

“我不傻。”

熱戀中的人把幼稚的拌嘴游戲玩得不亦樂乎。

許文遠細碎的吻從額頭落到鼻尖最後輾轉到唇邊不動了,他貼着許知遠說:“你想清楚,留我了,以後我就永遠賴着你了。喜不喜歡,願不願意,我都不會走的。”

許知遠的眼神閃爍,在沒開燈的房裏像星光,他輕聲問:“永遠不走嗎?”

“永遠不走。”

許知遠擡頭看進他哥眼裏:“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走嗎?”

許文遠喉頭酸澀滾動:“只要我活着,都不走。”

許知遠想了想,摟住他哥的脖子一口咬在下巴上,喘着氣兒用小尖牙去磨,慢慢啃,不疼,但是很撓人,把許文遠心裏那團火都慢慢勾起來了。

他仰着頭,任憑他弟在他身上撒野打潑,手摸到他弟背後去,一下一下安慰着。一遍又一遍地說:“放心,我一直都在,只要你要我。”

許知遠終于受不住了,嗚咽着哭出聲。

其實他太害怕了。

害怕許文遠會扛不住他爹媽,害怕許文遠會放棄他。

溫熱的眼淚從眼角溢出來,再被許文遠一點一點都吞進肚子裏。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覺得委屈都發洩了許知遠才慢慢平靜下來,趴在他哥的肩頭輕輕喘氣。他突然聞到了糖油餅的香味,肚子發出不合時宜的“咕嚕”聲。

小臉都紅了。

許文遠笑出兩個酒窩,低頭去捏他弟的鼻子:“餓了?”

許知遠老老實實:“餓了,沒吃飯。”

“先吃個餅,我去給你弄碗面。”

許哥哥的面條,天下一絕。

許知遠晃着腿兒,叽叽歪歪享受着他哥頂級的按摩服務,手裏還捏着個糖油餅,啃得滿嘴油。

許文遠想到花姐那句歪打正着的話,其實很多事兒都是這樣,只要不松手,其他的總有解決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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