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64我們回家
許文遠去護理院探望他親生父親,去的時候他爹不在病房裏,護士把他領到活動室裏,許文遠看到他爹跟個孩子一樣和其他人在吵,護工說五分鐘前這男人因為懷疑自己餐盤裏的肉被其他人拿走而和那個人起了争執,別人當然不會承認,兩人就這樣打起來。
邊上一群人起哄,管都管不住。他們都是情況特殊被家屬托付在這裏的,生活能自理的每天還有自由活動時間,完全喪失自理能力的,每天就躺在床上等着護工過去伺候。
他們中間一部分人,家屬常年不露面,就交了錢把親人安置在這裏,另一部分就比如像許文遠這樣的,實在沒有時間照料,但固定每周都會去探望。
這家護理院算是本市最好的了,當年因為政策不允許,一開始有錢也不讓進,後來還是許勇山托了關系才勉強把他爸安置進六人間,由兩個護工輪流照看,後來慢慢才轉到單人間。
許文遠無奈,配合着護工把他爹帶回去,男人看到許文遠和許知遠顯得很高興,獻寶一樣把自己上午從沙坑裏挖出來的寶貝給他們看。
許知遠也給他帶了玩具,兩人像個孩子一樣盤在床頭交換東西。
他爹很滿意這個小夥伴,他覺得這人比他兒子有趣。
許文遠拉着護工和醫生細細詢問他爹這段時間的身體狀況,并特意說明了自己沒多久要出國的事情,但保證固定一段時間會回來,只是探望周期會拉長。
他爹對他出國這件事有微妙的反應,他好像是聽見了,停下手裏的動作擡頭看了他兒子一眼,像在思考什麽,沒想明白,就又低頭去擺弄他的寶貝玩具。
護工突然想起一件事,對許文遠說:“對了小夥子啊,最近經常會有個女的來看你爹,但很奇怪每次來了也不說話,一般看幾眼就走。”
“女的?什麽樣的?”
“大概四十多吧,長頭發,高高瘦瘦的,衣服包看起來都很貴。”護工遲疑了一下,“好像,大概啊,也可能是我看錯了,和你長得有點像。”
最後那句話讓許知遠也擡頭了。
“她還留了好幾筆錢,讓我們轉交給你,我們和他說這裏不轉交貴重物品的,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擔不起這個責任,她不聽啊,放下錢就走了。”
護工急急忙忙跑去拿了幾個信封過來——就是白白的,市面上最常見的那種普通信封,每個裏面都有厚厚一疊錢。
“我一點兒沒動過,收到什麽樣現在就什麽樣。”大概是怕他誤會,護工努力解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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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遠和他哥對視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相同的猜測。
許文遠捏着信封遞還過去:“我知道了,謝謝你。如果那個人下次來,請務必把這些錢退回去,如果她不願意收,你們可以直接給我打電話。”
他另外給了護工一千塊小費,這幾乎相當于她半個多月的工資了,護工千恩萬謝地出去了,連帶着醫生也一并離開。
許知遠從床上跳下來問他哥:“你想不想見她?”
許文遠看着他弟弟的臉,像在思考。他們用了“她”這個代稱,為了避免他爹能聽懂。
“說一點不想這不現實,人總是會對自己親生父母的樣子好奇的。”大概是站久了有點累,許文遠在沙發上坐下,背彎下來十指交叉擱在膝蓋上,“但要說很想倒也沒有,我對小時候的事兒沒什麽印象,對她也……談不上感情。”
人的感情都是在日夜相處裏累積下來的,即使是血脈,有時候也很難違背這條規律。
“而且我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不想有任何變化,既然她也有自己的日子要過,那就都往前走吧,困在原地沒有意義。”
許文遠低着頭,一口氣說了很多,許知遠跪到他面前,捧着他膝蓋用一種憐惜又虔誠的姿勢仰視他。
“恨她麽?”
“不恨,她有什麽錯呢,我們那一個村的女人,大部分都是被買來的,她能掙脫出去為自己謀自由是件好事。”
許知遠勾住他哥的脖子,把他臉拉下來貼緊自己。
他說:“所以我上次就和你說啦,你也應該乖乖出國,為自己謀前途,也是件好事,你以前都沒這麽粘我的,現在到哪裏都跟個挂件似的……”
許知遠滔滔不絕地翻舊賬,嘴一張一合的完全沒注意到許文遠的眼神變了。
他一把攬住許知遠的腰,把他拖到兩腿間,一口咬在他的嘴上。
許知遠瞬間消音了,身體軟了一半,許文遠趁機把舌頭探進去,輕輕把他牙齒撬開,勾着他舌頭溫柔地吸吮。
房間裏有暧昧的水聲回響,許知遠的上下颚被來來回回舔舐了好幾遍,親得他頭暈目眩不能呼吸,整個人最後趴在他哥的膝蓋上,小嘴嫣紅,眼裏泛着水光。
許文遠這才把他放開。
許知遠氣得要命,他哥最近為了逼迫他一起出國,老用這招,只要他稍微找一些別的理由,許文遠就每次都親到他消音,并且屢試不爽。
剛要抗議,他猛地又想起來許文遠他爹還在屋裏。
他吓得背脊都僵硬了不敢轉頭去看,臉上的熱度一路從耳根漫到前胸。他哥把他抱起來放膝蓋上側坐,許知遠掙紮着要下來。
許文遠又一口叼住他耳垂,手從衣下擺緩緩摸上他弟纖細的側腰:“沒事,我爹睡着了,他不懂也不感興趣,不過今天時機不對,我們晚上繼續。”
一個多禮拜後,許文遠接到了院方電話。
那天他趕到醫院,但沒過去,只遠遠隔着走廊看到病房前站着個女人。
就像護工之前說的那樣,她看着很年輕,衣着品味良好,背着名牌包,一看現在的生活就很優渥。
護工按着他們之前的約定,把幾個信封都退給了那個女人,兩人推脫一陣,護工最後給了她一張名片就走了。
這次女人沒再堅持,捏着名片在原地發呆了很久,她幾次想掏出手機來,最後還是把名片收進了包裏。
許文遠遠遠跟在她後面,他覺得自己仿佛像小時候一樣,在翻看一本關于人類行為學的科普讀物,客觀地,帶着好奇心地觀看。
他看到女人走出醫院門口,有個孩子從秋千上跳下來,手裏還捏着個吃了一半的冰激淩球。
她撲過去叫她“媽媽”,并大聲抗議說“爸爸吃了我的冰激淩!你要給我再買一個!”
女人抱着漂亮的小女孩,在她額頭上親了又親,很是憐愛,小女孩梳了漂亮的魚骨辮,金粉色的小公主發夾在陽光底下熠熠生輝。
許文遠忽然在想,不知道自己剛出生的時候,她是不是也這樣親過自己。他覺得有點惋惜,人的記憶力實在很不好,沒辦法記住出生時候的事。
那些他覺得不應該忘記的,失去了就再也回不來的事情。
母女邊上站着個男人從頭到尾都微笑地看着,他把頭發梳得一絲不茍,面目溫和衣着品味良好,站在那兒就讓人覺得應該是個教育和品性都很好的人。
許文遠又想,她眼光不錯,第一次嫁人身不由己,這一次總算沒有辜負自己。
一家三口很快鑽進車裏走了,誰都沒發現有第三人從頭到尾目睹了這溫馨美滿的一幕。
許文遠在夕陽下一直站到他們消失都沒有動,他準備了很多問題,比如她這些年過得如何,又比如她當年為什麽沒把自己帶走,再比如她走了,為什麽又要回來?
但那些問題許文遠最後還是沒問出口。因為問與不問,結果都是一樣的,就像他一直信奉的,人還是要往前看。
許知遠貼住他哥的後背,踮起腳尖去捂他眼睛,他說:“人都走啦,別看啦。”
許文遠回頭,弟弟就順勢勾着他脖子壓下來,學着剛才那個女人的樣子在他哥額頭上親了親:
“乖,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