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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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鬼”羅船山。那是一位前輩。
葉平安為了這事,曾經對她苦笑:“刀鬼一生剛烈,你偏偏要去戰他,為什麽不給前輩一個面子?敗你手裏,他氣得快死。”
她說:“我只認刀。”
她其實不是一個太執着贏誰的人。她想要贏的是刀,不是人。然而那時她剛好從若耶溪鑄師手裏得到了一口刀,名它“流水”,很喜歡,想要一試。
她遇到羅船山,那位刀鬼前輩說:“且娘子的名字我聽說過,據說你刀法不差,不過要我拔刀,還不夠格。你一個女人,我勝之不武。”
她一招“濤怒”敗了羅船山,對他說:“可惜,你勝不了。”
白雲蒼狗。
都是太久以前的事。那時她還不認識杜西洲。
現在,沒有人還會這麽說。她已經不是一個女人,她是“天下刀尊流水刀”。
那口她喜歡,想要一試的刀,甚至已經斷了。那水流般青色溫柔的刀光,只能遺憾掩埋在桃林之中。
天光大明。
且惜愁離開鳳廬莊,款步而去。
她是一個女人。而且已經嫁給了一個人。她要早一點回家去,家裏還有人在等。
惠風和暢,暖意熏人,她向長亭而去,路過一面牆角,見有買笑花開得缤紛,很美。她漫然摘了一朵,簪在發上。
她淡淡一笑。
雞鳴
杜西洲進城的時候,銅匠又要請他喝酒。
“老杜怎麽越來越難請了?”
“唉,”杜西洲說,“沒有心情。”
“這就怪了,老杜你剛剛成親,不該意氣揚揚?又有什麽煩惱?”
“煩惱太多。”杜西洲搖頭。
銅匠目送這個人走了,心想怪事,杜家娘子也見過,話雖不多,是個大氣的人,他們夫婦看着般配,哪來這麽多煩惱?
上鐵鋪,杜西洲取回修磨好的柴刀,又去買了鹽,買了餅,路過魚市,看到一簍好江魚,他猶豫了一會,要不要弄一條回去?江魚她最喜歡。但是家裏養不住。她今天恐怕還不會回來。
她走了很多天了。
真是度日如年。
其實認識這麽多年,他從來不跟她頻繁會面。那女人一向都是偶然來訪;她來,往往有事,然後去得匆匆。天下刀尊流水刀,她有她的江湖路。他只是看她出門,目送她走上那條漫長的路。
應該習慣了。無非是等,他很擅長。可為什麽這一次,覺得時間很慢,等得格外心煩?
也許因為她已不是朋友,她是他的妻子了。
可是,那又怎樣,急什麽。流水刀難道會鈍?——流水刀在江湖,該怕的,難道不是別人?
話雖如此,杜西洲搖搖頭,他的女人,他當然在意。
“我的女人。”
他忍不住微笑起來,心想,真是威風。
山下淨寺的和尚替他留了好茶,去寺裏談過天,和尚請他吃齋飯,他想了想,還是謝絕了。
拾級而上,往家走去。
杜西洲腳步忽一緩,看見一縷淡淡炊煙。
他一訝,登時高興起來。
噫,江魚沒有買,失誤了。明天還要再去一趟魚市,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那樣新鮮又肥的魚。
落葉被掃過,竹亭裏用過的茶具也已經被收走,她喜歡這樣,器具用過都要收好。家裏的狗在門口搖尾吃東西,這狗也是她撿回來的,見誰都不吠,沒有用,只會吃,白費糧食。他在南屏山上住了很多年,可忽然之間,好像處處都是她的痕跡,沒有她,不像家了。杜西洲推門而入,看到她的刀。菜的香氣撲鼻。
那女人在竈前,挽着袖子,正在把飯盛起來。
“阿愁,你回來了。”
她微笑點頭。
“我以為,不會這麽快,”杜西洲想了想,“我以為你還會去一趟黃鶴樓。”
“我為什麽要去黃鶴樓?”
杜西洲又想了想,點頭笑說:“也是,你為什麽要去黃鶴樓?”
且惜愁說:“我聽你的話,事一辦完,就回來了。”
“真可惜,你沒有早回來一天,不然我一定很感動。”杜西洲說,“你聽我的話,為什麽我今天進城聽說,唐震也死了?”
且惜愁眨眨眼。
“聽了一部分。”
杜西洲不禁笑起來,“是不是還要贊你一聲?”
“把菜端出去。”且惜愁抱着飯缽,說,“吃了還要洗碗。”
“阿愁,給你個機會。你說幾句好聽的話,就不讓你洗碗。”
“嗯?”
杜西洲說:“比方說,你思念我了。”
“我思念你了。”
杜西洲含笑點頭,等她說下去。等了半天,沒有等到。“還有呢?”
又等半天,見她抱飯缽一直沉思,也不知道斟酌什麽。
杜西洲嘆口氣,“算了,不要你說了。”
“可以不洗碗了?”
“想的倒美。”
“唉。”
杜西洲端起菜,“先吃飯,再說。”
白雲劍在餘遙面前。
餘遙端詳一會,拿起它,撫過劍身。“如果你喜歡,”餘遙微笑,“送給你。”
“呵!”李音音說,“你不送給流水刀——送給我?”
餘遙笑着:“你是用劍的人。”
李音音并沒伸手,也沒有接話,意味深長地看着她。餘遙笑而不語。她的微笑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真誠過。
魏竹竹說過一件事。
從來魏竹竹談江湖,很少涉及別人的私事,但這件轶事,魏竹竹偏偏講起過——也許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魏竹竹告訴她,廬陽的宋三秦還是死了,死在另一個刺客手裏。
“‘宮闕參差,百金一殺’,”魏竹竹說,“沒想到那個孩子嶄然見頭角,風頭竟盛成這個樣子。”
“你認識李音音?”
魏竹竹點頭,笑着說:“你大概不知道,宮闕參差,就是這地方的人。說起來,你的弟婦劉娘子,小時候和她還是鄰居,她們很要好,經常一起玩。”
餘遙有些詫異,說:“我沒聽阿桐說起過。”
魏竹竹說:“劉娘子也許不知道。劉娘子認識的,是鄉鄰阿春,不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李音音。”
“然而……”餘遙還是詫異,“李音音也沒有回家過?”
“沒有。”魏竹竹說,“一次都沒有。”
魏竹竹淡淡一笑,點頭:“這就是我喜歡那個孩子的地方,她的心很大,也很硬,她不回頭。她自己作主,把名字改掉了,她不聯絡老家,連父母去世,親戚們都不知道上哪裏找她。我也沒有再見過她。我喜歡這樣的人。”
“不知李音音的劍法,好到什麽樣?”
魏竹竹笑道:“她的授業師父,早已不是她的對手,把宮闕劍給她了。她是一個很有天賦的劍客。”
餘遙笑笑。餘遙想起第一次見到魏竹竹,她同樣是一個很有天賦的人。
說起李音音,魏竹竹好像興致盎然,忽然又想起什麽,笑了起來。“李音音讓她師父頭痛,她師父說,女孩兒情窦初開,看中了一個人。”
“哦?”餘遙随口問,“誰?”
魏竹竹說了一個名字。
餘遙驚詫地張開嘴。
魏竹竹哈哈大笑,說:“女孩情根深種,這一下有苦頭吃。好在那一位是正人君子,倒也不會吃虧。她師父嫌她眼光太高。”
餘遙淡淡一笑。有些悵然。
她一生從沒來得及愛上一個人,沒有這份幸運,吃一吃情根深種的苦。恐怕這一生,也不會有一個人,會抱着這份苦心,來對待她了。
她懂魏竹竹為什麽喜歡李音音,她也佩服那個素未謀面的女人。她不會對魏竹竹說,希望“宮闕參差”有一日得遂心願,因為這種話顯得太空。然而江湖上有一個自由自在的人,那總是好事。
後來白雲劍重現天日。這消息一傳進餘遙耳朵,餘遙就知道,白雲劍是鳳廬莊一定要有的東西。
她終于可以做一件事,給一個不回頭的女人,一個回鄉的理由。送唐莊主一份禮,花多少錢都可以。
餘遙把白雲劍遞給李音音。
“拿着。”餘遙笑道。
“你把白雲劍給我,”李音音似笑非笑,“怎麽謝流水刀?”
“大恩不言謝。”餘遙說,“我也不是謝你,白雲劍你帶走,好好安置它吧。天下劍首的遺物,不能埋沒在鳳廬莊。”
家人這時帶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雖然還沒長開,卻看得出相貌姣好,将來一定是個美人。女孩漆黑眼睛烏溜溜地,看着她們。
“她就是阿憐?”李音音問。
“是她。”
李音音微微一笑。
餘遙對女孩說:“阿憐,我有一件事要你和說,唐莊主已經病故了,我如果把你送回去,只害你再被賣一次,你還是留着陪我——但此外還有一條路,這位道長要去姑蘇收一個徒弟,你也可以跟她走,學一點劍法,将來你能憑本事自保。你好好想一想。”
餘遙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