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輕薄、花瓣形狀的暗器一閃。唐雷本能地要躲,不知怎的,它已飛來輕輕劃過咽喉。他脖子一冷。小刃靜悄悄重新沒入黑暗,停回主人指間。天下刀尊的桃花刃,他驚詫想。這是腦中最後的思緒。

燈掉在地上。黑暗中沒有一個人。

唐震拂曉就起了。

鳳廬莊莊主的習慣十年如一日,從不變。有再新鮮的女人,床笫之歡只歸前夜,到了五更,他就是一個練劍的人。

他練劍,也在靜室思考劍法。

據說這也是天下刀尊流水刀練刀的方法。流水刀避世隐居,終年在桃林中一口深潭邊思刀,除了刀,并不在意別的事情。

唐震覺得,那倒也沒必要。太無味了。

他在劍室靜心到中午;下午便出去應酬,結識各色人物。

這又和當年天下劍首白雲劍行事風格一樣,白雲劍交游很廣,三教九流,都有談得來的朋友。

他有一些朋友議論,葉平安既然已去世,“天下劍首”這個名號遲早易主。那麽當世用劍的人,誰配得上這四個字?——論劍法,論聲望,再論仗義豪俠的氣派,大概只有唐莊主了。

他聽了總是怫然。“我難道是沽名釣譽之徒?”

當然不是。

他唐震,在乎那四個字?

不過,自從白雲劍歸了鳳廬莊,他就一直把白雲劍陳放在練劍的地方。人之常情,他喜歡看到那支劍——曾經“天下劍首白雲劍”,不世出者,所佩之名物,如今是他的了。

東曦既駕,唐震又走向靜室。

這天并沒有什麽特別,一縷晨光從窗棂透入,斜斜地,落在白雲劍上。

不同的,唯有一點——那劍架前,原本他坐的位置,此時竟然端坐着一個人。這女人布衣布裙,發髻上冷冷清清,插着一支銅簪。陽光同樣打在她的肩頭,使她看上去和劍一樣孤獨沉穩。

她見到主人,一點不顯得緊張,坐得堂而皇之。

唐震駐足。

唐震內心驚訝,面孔上沒有表露。兩人一站一坐,目視對方,一時都沒有說話。

沉默中,唐震瞥着她的刀,心驀然一動,猜到了這女人是誰。想整個江湖,在鳳廬莊當着他還能這麽氣派的人,不多。

“流水刀?”唐震問。

“唐莊主。”

她果然沒有否認。

唐震笑道:“原來是且娘子,久仰。”

他目光移向白雲劍,說:“聽說娘子對此劍不感興趣,看來江湖傳言,當不得真。我要知道娘子想來,一定早早奉上請柬,選一個安靜日子,備酒請娘子敘話,安心看劍。”

“唐莊主弄錯了。”女人也一笑。

“哦?”

“我不是為了劍來。”

“請教,你為了什麽?”

“我為一個人。”

“何人?”

“盧雲。”

唐震的笑還在臉上,一瞬後,冷光卻從眼睛裏漲了上來。

他一頓,冷笑,“盧雲?——盧、雲,原來那個女人,是流水刀的朋友?”

且惜愁颔首:“不錯。”

唐震笑道:“原來,娘子今天上門,是來問罪?”

且惜愁微微一笑。

“笑話。”唐震負手,語氣淡淡,“天下刀尊流水刀,慕名已久,我以為是懂道理的人,沒想到今天一見,竟然不分青紅皂白?請問娘子,那女人平白無故,闖進鳳廬莊,當着那麽多朋友,對我拔劍相向。她技不如人,是我的錯?”

“我只想問一件事。”

“哦?”

“聽說盧娘子拔劍時,也問過。”

唐震眼睛眯了起來。

“你還記得盧薔薔?”且惜愁伸出手,指尖拈着一朵花。那是一朵早晨新摘的買笑,晨光下溫柔腼腆。

唐震從花,看向她。

且惜愁這時站起,緩步而來,手一揮,靜室的門悄然關上了。

唐震瞥了一眼。知道今天的事不能善了。

他當然不怕。他什麽時候怕過上門挑釁的人?

“問得好。”唐震笑道,“只是,娘子問錯了人。”

“我問錯了人?”

唐震哼了一聲,“我當然記得盧薔薔,我也覺得,盧薔薔死得太可惜。那盧娘子不止德行有虧,又生而不養,她有臉問這句話?是我殺了盧薔薔?只怕相反吧,我養大她,盧薔薔吃我的飯,是我的人。我的人,随我處分。說到哪裏,恐怕都是這個理。盧薔薔不聽我勸誡,不然何至于今天。”

且惜愁說:“薔薔一死,給唐莊主添麻煩了。”

“娘子不必陰陽怪氣,我只是說道理。”

且惜愁淡笑,說:“唐莊主又弄錯了。”

“哪裏弄錯了?”

“我今天來,不是來跟你論道理的。”

唐震提起一邊嘴角,似笑非笑,說:“娘子以為,你天下無敵?”

“我不算無敵,沒有人可以無敵。”

且惜愁垂目看刀,說:“殺了你,也不能算無敵。”

唐震呵一聲,不再廢話,拔出劍。

花落下,流水刀也在她手中。

關于且惜愁,有很多傳說。

有一年,唐震宴請一些江湖上的朋友,機緣巧合,被引薦過一個用刀的人。杜西洲刀法絕倫,是人人都想認識的那種人。

唐震把最好的美姬讓給客人,可惜杜西洲看上去不是太感興趣。

酒過三巡,有朋友笑道:“怎麽西洲不給美人面子?是美人不夠體貼溫柔,還是今天的酒不對胃口?”

又有人笑道:“杜先生心裏只有刀。”

“美人在懷,刀,不能暫且放放?”朋友笑着說,“西洲也學起了那個女人?”

他們當然都知道,誰是“那個女人”。另一人有些喝醉,奉承杜西洲說:“那個女人,真那麽厲害?強得過杜先生?只怕也是道聽途說。不過因為白雲劍看中了她,借了天下劍首的名聲,高看她一眼。傳說而已。”

席上登時安靜一瞬。

有人看向杜西洲。杜西洲拈着酒盞,微微一笑。

“你覺得我的刀法很強?”杜西洲笑着問。

“杜先生威名赫赫,這還要我說?”那人忙吹捧。

“你見過我出刀?”

當然沒有。

杜西洲的笑容消失了,說:“也是道聽途說?你既然信我這個‘道聽途說’,勸你最好也信她的。流水刀威名赫赫,你怎麽說,她不在乎——我聽了卻不太高興。”

唐震振劍。

“彈歌之劍”以準與重聞名天下。他用的劍卻很輕。

唐震遇到過不少人,見識過他出的第一劍,心裏就怯了。原來一支輕靈的劍,照樣能迫人喘喝。他一擊,猶如援彈飛丸,應弦而落。

劍尖刺入深潭。

碧水無底,不能破。

唐震心一沉,拔回劍,感到一陣戰栗。這女人的目光中看不出什麽,但他猜測,她心裏也有相似的感覺,舉手一動,非生即死,命懸一線,一種接近痛苦的快意。

唐震很久沒有輸過。

且惜愁,想必也是同樣。

他退後立定。

“不愧是天下劍首白雲劍念念不忘的女人。”他想要調笑這一句。然而不知為什麽,沒有說出口。似乎不合适。

她的裙裾已經靜止,刀在身側。她神情雖然嚴肅,然而平靜。目光蘊着殺意。

淵渟岳峙,究竟能不能用來形容一個女人?

不能。唐震想。

是流水刀先動了。

這時,不是一汪碧水深潭。招變了。唐震曾游歷天下,目睹過東海疾風怒濤。那丈高白浪沖天而起,泡沫起浮,腥味撲鼻。唐震聞到了腥味。

翻騰的波濤中,有一縷紅色。

血。他想。

且惜愁被劍勢籠罩。她一刀竭了。天下刀尊流水刀,傳說再多,不過如此。唐震遞劍,劍尖微微一顫,銀光歙集,他從來沒有在此招失手,逐宍,只要一劍,刺透身體。

他将這女人一穿而過。

唐震一陣震撼。心頭情緒還沒平複,她剎那碎成了虛無。

猶如水中的影紛紛抖開,雨雹忽止,阒然滅泯。

唐震神色凝重。

熱流從他肋下漫開,原來如此,是他的血。

且惜愁在他身後,很穩。

“原來這就是‘彈歌’。”她看着刀,淡淡說。

“盧薔薔算你的人,随你處分,今天你不如我,身為羸弱,只好也随我處分了。唐莊主的道理,不知是不是這樣?”

她的語氣不徐不疾,說:“薔薔的母親餘五娘,也托我問候唐莊主一聲。”

“誰?”唐震一詫。

她向唐震走去。流水刀一道鋒芒。

這是輕描淡寫的一刀,但唐震知道,他已避不開。

“铛”的一聲,劍掉在地上。

一刀既過,且惜愁收刀返鞘中。

她沒有回頭,漫步走出劍室。

“破潭”開篇,“濤怒”定局。“嗯。”她想,有點熟悉,好像經歷過。

李音音那時問她,從什麽時候起,她被稱為“天下刀尊流水刀”。她不記得了。現在再想想,也許是羅船山敗在她刀下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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