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無愛
那一次,衛敬遙病得很重,一病就是四個多月,身體好了時,軒轅羿觴已經去了汝洲,再回京已是六個月後。再後來,便是皇上封妃之事了
往事不堪回首,衛敬遙如今深陷于此,也只好認命了。
入秋後不久,衛敬遙身上的鞭傷也差不多痊愈了,只是入王府兩年來新傷舊患加在一起,他的身體已落下病根,大不如前。安寧的日子沒過幾天,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就來到了瑞王府,她就是衛敬遙和衛清風的母親蔣氏。自衛清風入宮後,蔣氏就回了瑞城老家,說是想在那裏待一陣子,于是皇上命人在那裏修了座宅院供她居住,又安排了家丁侍女供她使喚,着實厚待。蔣氏在那裏一待就是兩年,聽說清風封了妃,才來到京城看望兒子,當然,這兒子裏也包括衛敬遙這個大兒子。
今晚,皇上與衛清風都要來王府,在這裏設家宴。雖說瑞王與皇上之間因清妃有些隔閡,但畢竟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自小感情深厚,積不了多深的仇恨,聖上在王府親設家宴,就足見對瑞王的重視,有着想讓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期盼。雖然皇上說家宴之中不拘禮數,但聖上駕臨到底也算大事,府中各人都是提起十二分精神應對,連丫鬟都是精心穿戴不失體統的,只有衛敬遙穿了件極素的長衫姍姍來遲,将皇上、昭妃、王爺和母親拜過一遍後就靜靜坐下,再也無言,席間多少熱鬧似都與他無關。
宴過之後,瑞王親自安排皇上和昭妃的住處,衛敬遙便送母親回房。
“母親早些休息,孩兒告退。”母子之情本就生疏,此刻他只想快些離開。
“敬遙”蔣氏叫住了他,“和母親說會兒話。”
衛敬遙略微驚訝地看着她——這個他叫了多年母親的女人,終于還是坐下了。似乎是多年來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看她,衛敬遙發現,她竟已不再是自己記憶中的樣子,略顯疲倦的神态,也沒了往日的端莊華貴之氣,歲月不饒人,再美的年華也擋不住時光流逝,這個曾在衛府中呼風喚雨的女人的确老了。
蔣氏看着他,看得無比仔細,許久之後,她似嘆息般呢喃道,“你真像他。”衛敬遙輕皺眉頭,像,他嗎?蔣氏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你與清風的長相都像衛啓君,可性情卻都像把你們生下來的那個。清風很像他母親葉蘭心,而你,像極了若華,景、若、華。”她将這個名字從口中吐出,一字一字,似是注入了千金的重量,每吐出一個字,她的殼就碎了一分,當這個名字被完整地說出來時,她眼中有一種叫做痛苦的情緒将要噴湧而出,“你知道我恨他,你以為我恨他就像恨葉蘭心一樣,因為他們都是搶走我夫君的人,都是和我夫君生下兒子的人。你一定以為在你和清風之中我之更恨你,因為他的生母至少還是我夫君的側室,而你的,你的所謂生母卻是個被養在外頭的男人,一個被視為異物的妖人。”蔣氏頓了頓,“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何會這樣喚出他的名字,若華,呵呵,景若華,他不是妖人,他不是的……”一滴淚自蔣氏眼角滑落,她移開目光,不着痕跡地将淚拭去,望着桌上的燭火,似是在看着一個遙遠的地方,目光中閃着微亮的光芒,“我遇到他時還是個十幾歲的小丫頭,他英俊、溫柔、體貼、飽讀詩書,任誰都會愛上他的,不是嗎?我也不例外。”蔣氏眼睛中的光芒更亮了,似是在記憶中找到了什麽,“沒錯,我愛他,我愛景若華。”然而很快,那光芒便急速散去,蔣氏的聲音有些顫抖,“可是,他卻愛上了一個叫做衛啓君的男人,多傻,他多傻,我又有多傻。我為了報複他嫁給了那個男人,我至今都記得他問我為什麽時的眼神,好像是在為我惋惜,他問我為什麽知道那個男人不愛他卻還是要嫁?我說你怎麽知道他不愛我,你以為他就愛你嗎?是的,他真的相信那個男人愛他,可事實證明,我們都是輸家。很快,那個男人步步高升,他身邊有了各種各樣的女人,有葉蘭心這樣真心愛他的,也有為錢為名的,他不過游戲其間,從未動過真心。若華被他藏得越來越深,除了一開始跟在他身邊的幾人,沒人知道有這樣一個男人存在過。若華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不過是個玩物而已,和那些衛啓君身邊的女人沒什麽兩樣,可他就是傻呀,到那個時候還是不肯離開,他為他冒着生命危險生下兒子,卻終是換不來那人回頭,反而被當成了妖物敬而遠之,終于郁結難消,含恨而終。”
衛敬遙默然聽着,半晌道,“我以為父親至少是愛過爹的。”
“愛?”蔣氏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衛啓君這一生根本不知何為愛,他不過是個貪玩的孩子,一個霸道的,想要就要,不要就丢的孩子,他不知愛為何物,卻造了數不清的情債。”她頓了頓,接着說道,“那時你還小,除了對你爹的記憶以外,很多事情你并沒有看很清楚,你以為是衛啓君接你入府,是我逼他幽禁了你?不是的,恰恰相反,是我不忍若華的骨肉流落在外将你接進衛府,是他懼你是妖人所生将你幽禁府中,衛敬遙,這麽多年,你恨錯了人,你該恨的不是我,而是你的親生父親。”蔣氏望着他,像是在告訴他一個不可辯駁的事實。衛敬遙沒有看她的眼睛,他害怕那眼裏的誠實會将他的幻想徹底毀掉,事實上,他又怎會不知到那個叫做衛啓君的男人有多絕情,只是他活在爹爹的換夢裏,活在對親情的渴望中,始終不肯承認罷了。他從未愛過他們,他只當他們是妖物,這便是事實。衛敬遙閉了閉眼睛,遮住心中的情緒,“母親早些休息,孩兒告退了”,說着便起身離去。
“清風一直覺得他母親的死與你有關。”
衛敬遙停住腳步,身後的聲音接着說道,“你剛入府時葉蘭心總是和衛啓君争吵,後來便自盡了,随後你就被幽禁起來。那之前,沒人知道衛大人還有另一個不知名的女人養在外頭,還早就為他生了兒子,包括葉蘭心,她以為他是唯一一個擁有衛啓君兒子的女人,你可是衛家長子啊,葉蘭心當然會怕,怕僅憑兒子獲得的那麽一丁點愛都被奪去。可惜,她太不了解衛啓君了,衛啓君的愛是沒人能奪走的,因為根本沒有任何人真正得到過那東西。”蔣氏站起來,望着衛敬遙的背影,“你像若華,隐忍、執着,得不到便守候或成全,清風卻不同,他像極了蘭心,率直,帶着些單純,可對感情的東西卻任性霸道,為了得到想要的,他們可以有你想不到的恨絕,甚至對他們自己也一樣。”
衛敬遙轉身看她,眼睛裏有什麽東西在閃動,欲言又止,最後終于問出了口“兩年前清風的毒是你下的嗎?”
“不是。”
衛敬遙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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