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中午, 燕雲開花錢跟船家買了菜油和柴火,就在船上做菜。他要用趙霁釣到的鯉魚,做一道水煮魚, 聞着味道, 趙霁就感覺很不錯, 因為燕雲開的包袱裏帶着胡椒粉和辣椒粉還有姜塊用來調味。
趙霁說是在旁邊打下手, 其實只能幫忙加點柴火,其餘一概插不上手。
燕雲開随身帶着一把鋒利的匕首, 外觀看起來毫不起眼,用一塊牛皮做鞘,手柄也是普通的木頭,可是那匕首出鞘之後,寒光耀目, 這是一把百煉鋼鍛造的刀匕,随手一揮便可切金斷玉, 落在燕雲開這樣的武道大家手中,擡手間就能讓敵人身首異處。
可是,燕雲開現在卻用這樣的神兵利刃來殺魚,破開魚腹, 扔掉髒腑, 去掉魚鰓,刮去魚鱗,将魚肉洗淨之後,切成透光的薄片。魚骨斬成數段, 和姜片一起炝鍋之後加水煮開, 放鹽和胡椒粉調味,熬煮至湯色濃白, 魚片入滾燙中,半分鐘後起鍋倒入一個船家的大陶碗中,再撒上一層辣椒粉,最後淋上熱油。
在熱油刺啦一聲之後,香氣飄滿了整個船艙。船家兩父子,早就在旁邊流口水了,就連回房間休息的蔣鶴山都爬了起來。
剛才燕雲開做菜的動作揮灑流暢,宛如一場精彩絕倫的表演,趙霁看得如癡如醉,根本不忍心打擾。
等到表演結束,趙霁終于問出來一直壓抑在心中的問題,“景和兄,你能不能用做這種匕首的鋼材,幫我做一套刀子,就是我割鬼用的那種刀子。”
趙霁看中鋼材不生鏽這個優點,可是想想就知道,用這種鋼材做手術刀,造價肯定不便宜。
所以接着補充道,“所有費用,都可以從我的分成裏面扣除。”他就跟燕雲開談好了,等抽水馬桶,鉛筆,石墨這些東西盈利之後,都要分三成的利潤給趙霁。包括之前酒精的利潤,也同樣提升到三成。雖然那些東西大部分沒有套現,但是趙霁覺得,單是酒精的三成利益,換幾把刀用應該不成問題。
燕雲開也沒有推脫,順嘴答應道,“等會兒我幫你畫一套圖樣,到了漢水碼頭,讓人送信回京城,你回京之後就能用上新刀了。”
“那我先謝謝景和兄了”說完就端着裝水煮魚的陶碗出去了。
船家幫忙在甲板上擺了桌子,咽着口水,盯着趙霁手裏的陶碗看個不停。
魚是船家常吃的東西,但是因為缺鹽少油,腥氣又重,他們早就吃膩了。但是今天看到燕雲開做的水煮魚,油汪汪,紅豔豔的,香氣四溢可把他們兩父子饞壞了。
這開船的兩父子,不是國師府裏訓練有素的仆役,雖然知道客人的東西不能吃,但是兩雙眼睛還是忍不住望燕雲開他們的桌子上飄。
趙霁最先受不了這兩道炙熱的目光,自己吃飯,別人眼巴巴的看着,這算怎麽回事兒啊。當然他不打算把燕雲開親手做的菜分出去,而是對燕雲開說,“景和兄,你帶的佐料要是有多餘的,送點給船家,讓他們自己做魚來吃吧。”
燕雲開二話不說,就把調料給了船家,反正這東西到了漢水碼頭還可以再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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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父子拿着調料,深深的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這才千恩萬謝的走了。現成的魚是沒有,但是船家年輕的兒子帶着漁網下了水,想必很快就會有收獲。
調味料可是貴重東西,他們今天是遇到貴客了。
蔣鶴山早就擡着凳子在飯桌旁坐好了,先前吃了暈車藥,又被激起了食欲,精神頭倒是好了許多,等船家走了,就不住對燕雲開誇獎道,“景和老弟了不起啊,不僅詩作的好,沒想到廚藝竟然也如此了得。”
燕雲開嘴上尊敬着蔣鶴山,行動上卻很随意,夾了一筷子魚肉到趙霁碗裏,這才笑着對蔣鶴山說,“俗話說,君子遠庖廚,蔣大人不覺得小生有違君子之道嗎。”
蔣鶴山看到燕雲開讓趙霁先吃,也不覺得冒犯,在他心裏,小神仙的地位是最崇高的,當然要讓他先吃。關于燕雲開的問題,蔣鶴山也珲不在意道,“景和老弟是要考我嗎。孟子說,君子遠庖廚,意思是君子應當懷有仁慈之心,遠離殺戮血腥,這跟廚藝好壞又有什麽關系呢。剛才你把價值幾百錢的調料送給船家,足可見景和老弟是宅心仁厚的君子。”
趙霁聽到燕雲開他們又開始互相吹捧了,接連夾了好幾筷魚肉,就着出門前肖娘子親手做的飯團子吃的津津有味,難怪古人說,食不言寝不語,可能就是害怕話太多,好東西都被別人吃光了。
這條魚總共就一斤半左右,三個人吃自然是不夠的,但是他們都從家裏帶了幹糧。
這次跟蔣鶴山同行,一路上都可以住在官府的驿站,吃食也可以在驿站買新鮮的,趙霁攜帶的幹糧并不多,也就是幾個飯團而已。原本肖娘子給趙霁準備了一條臘肉,但是趙霁沒有帶,臨出門前又偷偷放回了廚房。
燕雲開和蔣鶴山顯然也想在沿途驿站買幹糧,除了幾個白面饅頭,燕雲開只帶了些調料,蔣鶴山也只帶着幾罐子開胃的醬菜。
在這物資不豐富的情況下,這條魚就顯得尤為珍貴了。蔣鶴山和燕雲開拖拖拉拉,以至于魚肉一半都進了趙霁嘴裏。
趙霁他們吃完午飯,船家的水煮魚很快就做好了,味道不如燕雲開做的那麽香,但是辣味十足,紅豔豔的看起來也不錯,蔣鶴山的仆人馮大原本是要用剩下的魚湯吃幹糧的,也被船家叫去吃魚了。
下午五點半,船到了漢水碼頭,趙霁跟着蔣鶴山,第一次住上了官方的驿站。
驿站的條件果然比私人旅店好很多,房間很大,被褥幹淨軟和,吃的東西也很不錯,關鍵是不要錢。
蔣鶴山剛才暈了船,晚飯只吃了一碗稀飯配煎雞蛋,就回房間睡覺去了。燕雲開說自己有事情要處理,出門去了。
時間才六點半,趙霁洗完澡之後,就坐在驿站二樓的窗邊,借着天光寫日記。直到天色昏暗下來,趙霁看到寫了整整三張紙,一千多字的日記,才發現日記的重點根本不在于江上的風景,更多的筆墨着重在描寫燕雲開做菜時的樣子。
水煮魚而已,明明他自己也會做,就算刀工不能跟燕雲開相比,也不該如此驚訝。這樣的日記真的适合拿給別人傳看嗎,趙霁有點羞愧,很想把手中的紙頁撕了,又有點舍不得。
正在猶豫之際,一雙修長有力的手抓住了趙霁拿着日記的手,燕雲開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寫完了嗎,給我看看吧。”
趙霁想奪回自己的日記,另一只手也被燕雲開握住了。掙紮不過,幹脆對燕雲開直言道,“通篇都在寫景和兄,可惜我的文采不好,又被你本人看到,實在有些羞愧。”
燕雲開把日記拿在手裏,借着黃昏最後的餘光看了,笑着說,“字字情真意切,我很喜歡。”
趙霁聽到喜歡兩個字,心裏一陣狂跳。他不想再讨論日記的內容,故意轉移話題道,“景和兄不是出去了嗎,怎麽突然出現在我的房間裏。”
燕雲開根本不接趙霁的話,把日記放在桌子上,點上油燈說,“不是說要交換日記嗎,我看了你的,我也寫一篇來給你看看。”
趙霁一陣慌亂,又一陣期待,燕雲開也會寫他嗎,他在燕雲開心裏是什麽樣子的呢。
等了半個小時,燕雲開已經寫好了兩張紙頁,放下墨筆之後,直接遞給旁邊的趙霁,“這是我的日記,保兒要不要看。”
趙霁當然要看,才看了幾行,他就臉紅了。通篇華麗的辭藻,全都在描述一位船上的美人,每當船行到一處風景,就會有新的形容詞來形容這位美人的容貌和風度。
趙霁很不想承認燕雲開這篇文章中的美人就是他自己,可是又忍不住接着看下去,一連看了三遍。他不是沒有收到過情書,但是水平這麽高的情書,這還是平生第一次收到。
“我要回去休息了。”燕雲開已經走到了門邊上,趙霁看看時間,他剛剛竟然盯着這篇文章看了四十多分鐘,比燕雲開寫文章所用的時間都要長。
趙霁舉着手裏的紙張說,“景和兄,你的日記不帶走嗎。”
燕雲開回過深情的望着他說,“送給你吧。”說完,就打開門走了。
當晚趙霁捧着燕雲開寫的文章失眠了半夜,第二天換上驿站的馬車,馮大負責趕車,蔣鶴山和趙霁他們坐着。閑來無事,蔣鶴山又開始提議,講志怪故事解悶兒。
主意是蔣鶴山提出來的,他就第一個開始講,“前政和年間,朝有一位進京趕考的舉子,行路到一處荒山之下,忽聽到有一名女子求救的聲音,走近一看,那女子生得美若天仙……。”
趙霁昨晚沒睡好,今天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聽着蔣鶴山講故事的聲音,漸漸把頭偏向燕雲開的肩膀,正迷糊着,突然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救命~救命~救命啊~”
趙霁還在想,蔣鶴山講故事還真是生動啊,都能聲臨其境了。
然後馬車突然就停了,趙霁的額頭在燕雲開的肩膀上撞了一下,捂着額頭迷迷糊糊的問了一句,“怎麽回事啊。”
蔣鶴山已經起身準備下車了,燕雲開回答道,“不知道怎麽回事,有人在叫救命,讓蔣大人先去看看再說。”燕雲開秘密出京,在情況不明的時候最好不要暴露行蹤。
燕雲開一邊回答着趙霁的問題,一邊拿開他的手,看他額頭上都撞紅了,作勢要給他揉揉,但是趙霁不好意思的躲開了,“沒關系的,我的皮膚就是容易紅腫,很快就好了。”
燕雲開還要再說什麽,蔣鶴山焦急的聲音卻在外頭響起,“小神仙,你快來看看。”
趙霁下車之後,就看到一位倒在血泊中的女子,她側躺在官道的旁的排水溝裏,這段路後邊就是一座緩坡,看山坡上的痕跡,她應該是從山坡上滾落下來的。
馮大已經跳到了溝裏,就要把這個受傷的女子抱上來,趙霁連忙阻止了,讓燕雲開把他的包袱拿來,他找出一件幹淨的外袍鋪在地上,才讓馮大把那受傷嚴重的女子抱起來放在衣服上,免得傷口碰到地上的髒土,造成二次感染。
這時候那女子的臉顯露出來,還真是一個大美人,而且看他的衣着打扮,應該還是一位大家小姐。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幫她處理傷口。
這位傷患的意識已經不是很清楚了,雖然一直喊着救命,但是她的雙眼緊閉着,呼救的聲音也越來越低了。
趙霁檢查過後,發現她腿上有一個十二公分的大傷口,應該是被山上的石頭劃傷的,創口很不規則,還有土石碎屑留在傷口裏,而且一直流血不止,如果不能及時止血的話,她很快就會陷入貧血性休克。
事不遲疑,趙霁從醫院裏拿出剪刀,把傷口附近的衣物全都剪開了,先用無菌水沖洗把傷口沖洗幹淨。因為傷口在側面,又讓燕雲開幫忙扶住病人,趙霁先給她用了局部麻醉,然後倒了一瓶醫用酒精給傷口消毒,之後用針線把傷口縫合了,縫合之後,馬上用無菌繃帶包紮起來。血浸濕了一層繃帶,但是包紮完成後,血就沒有繼續流了。
趙霁給病患縫合傷口,屬于急救處理,用時只有五分鐘。蔣鶴山和馮大被趙霁的氣勢攝住了,呆站在旁邊不敢發出多餘的聲響,等到趙霁歇下手來。
蔣鶴山這才皺眉問道,“小神仙,我們救了這位姑娘,接下來該怎麽辦啊,我要趕着上任,時限快到了,實在耽擱不起啊。”
趙霁沒回答他的問題,繼續用碘伏給病患身上其它的小傷口消了毒,有給她打了一劑消炎針,這才抽空對蔣鶴山說,“她身上沒有骨折,止住了血,應該不嚴重。先把她擡上車,到了下個驿站,問問他的情況,在說吧。”
把那個受傷的女人在車上安置好之後,本來就不大的馬車顯得更加擁擠了,蔣鶴山,燕雲開,趙霁三個人只能擠在一排坐在着。
當天晚上,到了下一個驿站之後,馮大把受傷的女人背到床上,趙霁又去幫她打了一針消炎藥,正在檢查體溫的時候,那女人睜開了眼睛,她癡癡的看着趙霁,突然留下了眼淚說,“你是趙霁,我已經死了嗎,還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