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趙老爹被害的案子已經非常明朗了, 人證物證俱全,過堂只不過是走個過場。
徽州府通判當堂便做出了判決,三江縣原師爺錢箴謀財害命, 侵奪他人家産, 判秋後問斬, 罰沒家産歸還趙家。趙家的奴婢李素兒, 與人私通,謀害主人性命, 被判腰斬。
問斬的案子,都要提交刑部複核,最後由皇帝親自圈名才能夠行刑。這就是錢箴當初給曲熊出主意,只判趙老爹坐監十年的原因。判死刑會引起朝廷重視,反而不好操作, 如果是更輕微的刑期,刑部複核都是草草了事, 在牢中病死的情況多不勝數,更方便他們謀害趙老爹的性命。
主犯判決完之後,其餘從犯,包括擡屍體到趙家藥鋪前鬧事的混混, 衙門裏參與此案的衙役, 都判了年數不等的刑期,很快被押下去了。作為人證上堂的趙珲,和曾經給趙老爹診治過的大夫,也都到門外等候去了。
因為曲熊牽涉到魏王謀逆的案子, 還有兩件帶毒镖的袖箭做物證, 所以李年光不敢給他定罪,只能把他押解進京等刑部裁決。
但是在押解進京之前, 李年光作為第一個經手這件案子的官員,必須要進行初步審理,做好文書,一同遞交給刑部。
如果可以選擇,李年光并不想沾染謀逆的案子。曲家也算大族,還有其他親眷在朝為官,曲熊參與謀反,不知道會牽連多少人。
事到如今,曲熊的案子已經落到了李年光手裏,他只能自認倒黴,想不想沾染都由不得他了,大不了以後去廟裏多給曲家人燒點紙錢。
公堂之上,還跪着曲熊和李素兒錢箴三人,趙霁坐在通判李年光左邊,衙役們執水火棍站立兩旁。
在曲熊的案子裏,只需要取得錢箴和李素兒的口供,讓他們簽字畫押就可以了。這兩人的判決以下,滿臉的灰敗,眼睛裏已經沒有了神采,渾渾噩噩的,像提線木偶一般,李年光問一句,他們才答一句。
在場只有曲熊神情不同,分明已經被打的鼻青臉腫,眼神卻非常兇狠,隐隐還透着一些不為人知的希望。
當李素兒被衙役押着在口供上按手印的時候,曲熊突然冷哼一聲,吓得李素兒一哆嗦,把紙都戳破了。
負責書寫記錄的文吏皺緊了眉頭,暗道一聲可惡,好不容易謄抄工整的一份口供,就這樣白白浪費了。
由于曲熊是重犯,李年光判害怕把他打壞了,而且案子已經完結,他不欲多生事端。示意文吏重抄一份,卻沒有責罰曲熊。
這一下子,曲熊有恃無恐了,突然咆哮起來,怒目圓睜瞪着趙霁。他是練武的人,氣勢很足,就算有兩個衙役押着,也把李年光吓了一跳。
按理說曲熊針對的人是趙霁,可是趙霁在面對緊急事件的時候,反而非常的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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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前在腦外科工作,并不是每位病人都能救回來,也不是每位家屬都能保持克制和冷靜。人在情緒失控的情況下,歇斯底裏,面目猙獰的樣子,不比曲熊現在這樣子好多少。
李年光看到旁邊的趙霁如此鎮靜,想想自己老大不小一個人,竟然還不如一個少年人,頓時覺得臉上無光。
李年光剛想要發作,衙役們押在地上的曲熊用嘶啞的聲音吼道,“趙霁小兒,你個賣屁股的,別以為勾搭上了國師,就沒人收拾得了你。想我曲熊,頂天立地的好男兒,竟然敗在你這個腌臜東西手裏,~嗚嗚~~嗚~”也許是曲熊的消息太勁爆,兩邊的衙役一開始還沒有想起來去捂他的嘴。
李年光看了趙霁一眼,露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的表情。
趙霁,“……”
天地良心,他跟燕雲開之間現在還是清清白白的暧昧關系。好吧,他的确有進一步發展的打算。
這些都沒必要跟別人解釋,他此時心情很糟糕,但不是因為受到了污蔑。
“李大人,曲熊關在牢裏的時候,見過什麽人。”
為了避免趙霁尴尬,李年光本來是轉過臉去的,突然聽到趙霁發問,他思索了一番,還真回答不上來,只能如實回答道,“本官每天過手的案子不少,有些事情不會過問那麽細,趙公子想知道的話,我讓管着牢房的李大來問問。”
趙霁點點頭,這才解釋道,“曲熊剛剛咆哮公堂,雖然是胡言亂語。但是他提到了國師大人,如果他在被抓之前,知道我跟國師大人交好,不可能在三江縣坐以待斃。”
接下來的話,就不用趙霁一一點明了,李年光也知道。趙霁最近深居簡出,也沒有到外面去招搖,他跟國師交好的消息,最多在府城的上層人士中間流傳,連衙門裏的差役都不知道,階下囚的曲熊上哪兒聽來的消息。
不管趙霁和國師之間,到底什麽關系,李年光說不好,也不敢說。反正他之前一直敬着趙霁,以後也繼續敬着,也就行了。
李大還要等會兒才能到,曲熊就在堂上,趙霁還是覺得可以先問問他,就對李年光說,“李大人,先問問曲熊,看他怎麽說。”
李年光敲了一下驚堂木,喝問道,“犯人曲熊,誰給你傳遞消息,是不是有叛逆餘孽。你最好老實交代,以免遭受皮肉之苦。”
李年光能坐上六品通判的位置,自然不是傻子,雖然不想沾手逆黨的事情,但要是曲熊在他手裏再跟叛逆有牽扯,最後出了什麽問題,他也脫不了幹系。
李年光看曲熊老實了一些,沒有再掙紮了,就示意衙役放看了他。要他招供,總不能再捂着他的嘴。
曲熊擡起頭之後,臉上的表情已經平穩了許多,以至于衙役們都放松了警惕,看他久久不說話,還推了他一下。曲熊踉跄了一下,擡起頭冷笑道“堂堂朝廷命官,竟然跟個男寵平起平坐,~~”衙役又連忙捂住了曲熊的嘴。
對于趙霁高坐上首這件事情,這是李年光的主意,衙役們當然不敢有任何意見。
至于李年光,他覺得趙霁要是願意親自為趙玄金翻案的話,要他讓出公堂正位給趙霁坐一坐,他也不會有太大意見。
李年光也是久經宦海沉浮的人,有巴結到國師大人的門路,他當然想要貼上去。
但是這些谄媚的小心思,他自己心裏想想無所謂,現在當面被人叫破,李年光被氣的臉色發黑,抛下一支令簽道,“重打二十板。”
趙霁臉色也不好,這個曲熊以為他是誰,戲文裏遭奸佞陷害的正義之士嗎。
參與謀反的事情暫且不提,明明就是一個作惡多端,謀害了人命,心中毫無悔意的人。卻在這裏擺出一副伸張正義的嘴臉,簡直太可笑了。
趙霁快要被氣笑了,曲熊落到如此地步,還敢叫嚣,不知道該說他是勇氣可嘉,還是該說他蠢。
曲熊被拖下去挨打的時候,先前幾下,還忍住了沒有叫出聲。
他這樣子顯然激怒了行刑的衙役,之後衙役們運足力氣,下了重手,很快曲熊就慘叫了起來。
二十大板,不出三分鐘就打完了。皮開肉綻的曲熊被人從旁邊行刑的屋子裏拖出來,就算有大胡子擋着也能看出臉色蒼白,冷汗直流。
他背後一片都被血水染濕了,跪在堂下的李素兒和錢箴都往旁邊躲,濃重的血氣直沖趙霁的鼻子,本來都已經習慣了這件屋子裏奇怪的味道,現在又加入這道血腥味,趙霁覺得他快要吐了。
能讓習慣做手術和血腥味的趙霁想吐,因為這間屋子裏酸臭腐腥的味道混在一起,實在太難聞了。
首先是犯人們從牢房裏帶出來的腐臭氣,他們比關了好幾天,身上的味道不好聞,上堂的時候,也沒收拾幹淨點兒。還有就是周圍衙役們身上散發出來的酸味和臭味兒,讓人聞了都想吐,衙役們的衣服冬天夏天總共只有一套,做得比較厚實,順便活動一下就被汗水浸透了,再加上不經常換洗,那味道可想而知。
以前沒有在這麽密集的人群裏呆過,這是趙霁第一次直觀的感受到,個時代的衛生狀況堪憂,所以人的壽命都很短,能活過五十歲就算不錯了。
這就是趙霁為什麽同意坐在李年光旁邊的原因,畢竟李年光很幹淨,衣服上還熏了香,而且堂上堂下的位置相對比較遠。衙役們這麽臭,他都有點佩服李年光了,雖然他自己很幹淨,但是整天被一團臭氣包圍着,也不知道他怎麽受得了。
曲熊一再提到燕雲開,趙霁在這惡劣的環境中,突然有點想燕雲開。
燕雲開正在軍中,氣味可能也不會太好聞,等他回來的時候,會不會變成一個有氣味的男人呢。
想想燕雲開平常的打扮和風度,趙霁有點無法想到燕雲開邋遢的樣子。
趙霁覺得,為了不辜負曲熊說他是燕雲開男寵的身份,他應該向燕雲開進讒言,讓燕雲開下令,整頓一下大晉軍民上下的個人衛生和環境衛生的問題。
趙老爹的案子算是了結了,告示張貼在衙門口,百姓聽衙門裏的書吏講了審案過程,和判決結果之後,也就漸漸散去了。
但是肖金寶和他身邊的範府管家範慶遲遲沒有等到趙霁出來,也不敢離開。
旁邊趙珲也在門外等候,肖金寶害怕被趙珲認出來,假裝用袖子遮陽,實際上在遮掩相貌,可是身邊的人越來越少,趙珲有些疑惑的看向肖金寶這邊,覺得這個身影有些眼熟。
肖金寶被看得渾身一僵,想要轉身溜走,卻被旁邊的範慶扯住了,“怎麽,想跑嗎。”
“那個穿土黃衣服的,是趙家的族親,我怕被他認出來了。”
範慶道,“認出來不是更好嗎,你去跟趙霁認親,先跟族親打聲招呼不是正好。”
肖金寶也不是常年作奸犯科的人,偶然要幹壞事,心裏終究還是心虛。被趙珲看了兩眼就想跑。
在範慶的威脅下,肖金寶擺出一張僵硬的笑臉,走到趙珲身邊道,“趙老哥,你不認識我啦。”
趙珲和肖金寶當然認識,只是這幾年肖家和趙家不來往了,趙珲和肖金寶見面比較少,現在肖金寶一打招呼,也就認出他來了,雖然是忍出來了,卻也不會有什麽好臉色,“原來是肖老板,少見。”然後便不再理會了。
要是以前,肖金寶憑借一張快嘴,就算趙珲不理他他也能找出一堆話來說,今天他心神不寧,他也沒什麽話說,兩人都抱着臂膀站在衙門口兩邊,活像兩尊門神。
趙霁現在還在臭氣籠罩的公堂裏,并不知道門外肖金寶還在等他,就連進門前遇到肖金寶的事情,他都快忘記了。
因為管牢房的李大說,在曲熊關押期間,并沒有人探望過他。也就是說有嫌疑的人,只能是衙門的獄卒。這要一個個的審問起來,就很麻煩了,最簡便的方法,還是要從曲熊身上尋找答案。
除了趙老爹的案子,趙霁本來不想牽扯到其他事情,可是曲熊卻屢屢提及燕雲開,這讓趙霁不得不在意。
但是曲熊受了刑,也咬死不說,趙霁心裏正在焦急,躲在後面陰影裏的李天悄悄移步上前,遞給趙霁一張紙條,“趙公子,靠通判府衙門,肯定查不出什麽了,這事兒我們自己來查。”
趙霁想想,還是先離開這個惡臭的環境為好,于是站起身對李年光拱手道,“接下來的案子,已經跟家父的案子無關,在下先行告辭了。”
“您請,您請。”
趙霁走過曲熊身邊,終究忍不住譏諷了一句,“曲熊,你這麽嚣張,咬緊牙不招供,難道是以為魏王謀反能成功,有人來救你嗎,勸你別癡心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