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1)
“熱乎乎的糖炒栗子,當心燙哦。”雪容剛走過馬路,孟良程就下車遞過來一個紙包給她。
雪容勉強笑了笑,随即重重地抱住了他。
他先是有些錯愕,接着拍了拍她的背說:“趕緊回去早點睡覺,工作要是太辛苦了,就請兩天假休息休息。”
她沒說話,只是緊緊地抱住他的腰,把臉整個埋在他的肩上。
那年在回英國的飛機上,她也是這樣死死地抱住了他。
那是她剛去留學不久,就聽說爸爸在國內出了事。她立刻買飛機票回來,最後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爸爸被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看着他衆叛親離,連那個號稱感情很好的後媽都不知所終。那個時候陪在她身邊的,只有孟良程一個人。他陪着她曠課飛回來,兩個人差點一起被學校開除,程冰跟學校領導說了無數好話,才勉強保住了他們交流生的資格。
在回英國的飛機上時,她終于意識到,自己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除了這個一直默默陪在她身邊的人。
如果不是他,她不敢想象自己會變成怎樣。
孟良程又拍了拍她的背問:“你沒事吧?”
雪容站直身體搖搖頭說:“沒事,就是這幾天每天都那麽晚收工,有點累。”
“明天就是周末了。咱們哪兒也別去了,你在家好好睡覺,我去給你做飯。”
“嗯。”雪容點了點頭,“我要吃炸雞翅。”
“媽呀,又要吃那麽油的東西。看你吃成個小胖妞怎麽辦?”孟良程搖搖頭,“算了,最後一次,明天給你買兩打雞翅,一次性讓你吃個夠。”說着,他把雪容推上車,給她綁好安全帶,揉揉她的腦袋說,“飛奔,回家,睡覺!”
車子等紅燈的時候,孟良程看見了站在路邊的陳洛鈞。
他面朝着他們的方向,一動不動地站着。直到開出去很遠,孟良程還能在後視鏡裏看見他。
Advertisement
雪容回到家澡都沒洗,穿着衣服就鑽進了被窩。
這一夜她睡得出奇香甜,連夢都沒做一個。
第二天早上,孟良程沒有來,他打電話來說公司臨時有事,他得回去趕報告。
“沒事,你去吧,我正好可以陪曉琪去看電影。”雪容一點也沒放在心上地說。
“那我下班來找你?”
“你要是下班晚的話就早點回去休息好了,不用特地趕過來。”
“那本來說好今天陪你的……”孟良程很不好意思地支吾道。
“那有什麽呀,你又不是故意的。別婆媽了。”
“嘿嘿。”孟良程傻樂起來,“你怎麽這麽善解人意。”
“少拿糖衣炮彈忽悠我,趕緊上班去。”雪容笑着挂了電話。
她還沒來得及把手機放下,就又接到了伍德的電話。
他說今天要專門給陳洛鈞的替補海文加一場排練,因為他平時排的次數少,兩個導演都不放心。
雪容糾結了一下,答應伍德一會兒就到。
昨晚跟陳洛鈞荒唐地大吵了一架以後,她反而平靜了。現在想起他時,本來心裏那種忐忑不安的勁頭都不知上哪兒去了,只剩下心灰意冷的冰涼。
雪容趕到劇場的時候,伍德昨晚說的“秘密武器”已經架了起來,技術人員正在劇場頂棚上調試這臺龐大的機器。
陳洛鈞也站在舞臺上,跟其他人一樣仰頭看着半空,聽見雪容跟周圍的工作人員打招呼,頭都沒回一下。
雪容特意繞過了他,徑直走到伍德身邊。
其他的演員都沒來,只有兩個導演從頭到尾一段段地跟海文說戲。雪容看得出來,海文很亢奮。那種攢足了力氣要證明自己的氣場強大極了。而他悟性也确實很好,排練中途休息的時候,伍德搓着手興奮地跟雪容說:“太好了太好了,我們的AB角都這麽厲害,這下我放心了。”
雪容偷看了一眼退到後臺角落裏的陳洛鈞。
他一直很認真地在看臺上的排練,一言不發,臉上的表情也再自然不過。
排練到最後,伍德說要試一試剛到的機器。
陳洛鈞走到臺前說:“讓我先上吧。”
伍德跟李朝輝對視一眼,同意了。
工作人員過來給他身上綁那一大堆保護措施時,雪容情不自禁地別過了頭。她默默地退後一步,站到了誰都看不見的角落裏。
空中垂下的威亞慢慢把陳洛鈞吊了起來,周圍的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只有雪容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
“洛鈞,如果你要休息的話就說,我們今天時間很多,可以慢慢來。”李朝輝在下面沖他喊話。
陳洛鈞比了個“OK”的手勢。
可他上去就沒有下來過,因為要一邊調試機器一邊排練,他在空中足足待了一個多小時。
他下來時,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靜,連一點疲勞的征兆都看不出來。
李朝輝走過來問他:“感覺怎麽樣?”
“挺好的。演出的時候還不用被綁這麽久,我想沒問題。”他認真地說。
接着換海文上去排練,他也排了将近一個小時,下來時李朝輝也照例去問他感覺如何,他很老實地說:“有點累,不過休息一下就好了。”
雪容一下子就意識到自己真的是害了陳洛鈞。
她把他放到了一個尴尬無比的境地裏,本來他可以喊累,可以休息,都不會有人覺得奇怪,可現在他卻必須死撐到底,一點點不适都不能被人看出來,否則導演立刻會聯想到他帶着舊傷,果然堅持不下來。
她咬着嘴唇,心虛地看了他一眼。
他一直站在場邊,站得筆直,一分鐘都沒有坐下過。
最後一個星期的排練,他幾乎都是這樣熬過來的。
即使是在旁邊看着,只動動嘴皮翻譯幾句,雪容每天回家時都還覺得筋疲力盡,她簡直不能想象他是怎樣每天精神抖擻地堅持十多個小時的排練的。那些在空中的動作比在地上的動作還要複雜,光是控制平衡,就難以想象地耗費精力。每天排練的時候,她都幾乎不敢看他,更加不敢跟他說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他這麽受苦,對她來說簡直是莫大的煎熬。
還好,他的堅持還是換來了一些回報,伍德很奇怪地問雪容:“陳洛鈞好像沒有問題嘛,我們是不是白擔心了?你看他在空中的那些動作完成得多好,跟在地面上的表演幾乎沒有區別,海文雖然演技不比他差,但是這方面還是弱了很多。我的眼光真是一流啊。”
“大概吧。我也是好久以前看雜志聽說他受過傷的,可能消息不準呢。”雪容掩飾說。
“哎?他那次跟我說你是他表妹,所以才知道他那麽多事情。”伍德驚訝道。
雪容一下子就窘了,站在那兒不知道該怎麽繼續掩飾。
伍德狐疑地看着她。
“嘿嘿,是啊,原來你知道了。”雪容愣了一會兒,尴尬地笑笑說,“是他不讓我說的嘛。”
“這有什麽不能說的?要不是知道你是他表妹,又天天看到你男朋友來接你下班,我還以為你跟他有什麽呢。”
“我去下洗手間,馬上回來。”伍德一說完,雪容就趕緊溜了。
她特地繞遠路到平時不太有人去的樓上的洗手間洗了個臉,出來時剛好看見陳洛鈞進了隔壁的男廁所。
雪容頓時有點不放心,在樓梯口躲了起來,等了半天也沒見陳洛鈞出來,就硬着頭皮蹭到洗手間門口探頭看了看。
原來他在裏面打電話。
他壓低了聲音說:“你不用把信寄給我了,我把他女兒的電話給你,你問下她的地址,以後有信的話就直接寄給她好了。”
他報給對方的電話,竟然是雪容的手機號碼。
雪容不禁又靠近了一些,豎起耳朵聽他講電話。
他報完號碼,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一些說:“問到了地址記得發短信告訴我。”
他一邊跟電話那頭的人告別,一邊走了出來,直接撞上了躲在門外的雪容。
“你跟着我幹嗎?”他皺眉問。
“誰跟着你了,我來上廁所的。”雪容理直氣壯地頂嘴。
“我挺好的,不用你瞎擔心。你別再給我添亂就行了。”他仿佛猜出她的心思,義正詞嚴地教育她說。
“哦……我知道了。”雪容這次倒表現地異常乖巧,陳洛鈞反而不知該說什麽了,兩個人僵持了一下,還是雪容先扭扭捏捏地說,“那個,我爸爸的信……謝謝你。我給他寫了好多信,他都不回。”
她小小的聲音帶着委屈和無奈,他需要扭過頭去,才能克制住自己想要抱她的沖動。
“過段時間也許就好了。”他僵硬地安慰她說。
“希望如此吧。”雪容沮喪地說,“我現在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他被她說得心也酸起來,柔聲安慰她說:“回去吧,別胡思亂想了。”
雪容點點頭跟着他往樓下走去。
下樓的時候,她特地放慢腳步走在陳洛鈞的身後,偷偷瞄他的背影。
還好,他的樣子還挺正常的。她放下心來,悄悄地舒了一口氣。
明知道自己現在關心他實在是不合時宜,可是她一點都忍不住。
反正就當他是“表哥”,自己擔心一下也沒什麽錯。雪容安慰自己說。
陳洛鈞像是感應到她的目光,在樓梯轉角的地方停了下來。
“你走前面。”他說。
雪容哼了一聲,兩步繞到他的前面。
她低着頭,綁起的馬尾一晃一晃的,不時露出白皙的脖子。
樓梯快走完的時候,他忽然發現了什麽,快步繞到前面攔住她,低頭指着她頸後到肩膀中間的一道小小的疤問:“這是怎麽回事?”
說着,他伸手把她的領口拉開了一些,發現那道疤還有很大一塊藏在了衣服裏面,凹凸不平的。
雪容慌忙伸手試圖把領子拽回來:“沒什麽。”
“在哪兒弄的?”他不依不饒地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聲音裏已經帶上了兇巴巴的逼供口吻。
雪容索性側過頭讓他看,卻別扭地堅決不回答他的問題。
“在英國?”他低着頭,還沒感覺到她的敵意,一邊小心地伸手摸了摸那兒,一邊皺緊了眉頭,“怎麽會……”
他擡起頭,看見她抵觸的表情,說到一半的話頓時停住了。
猶豫了一下,他默默地把手從她肩上抽回來,插到自己的褲袋裏。
雪容一邊整理好自己的衣領,一邊繞過他繼續往樓下走。
他卻茫然地站在臺階上,久久沒有挪步。
那晚在劇場外面看見孟良程來接雪容時,他忽然覺得心裏前所未有的空蕩。
即使早就知道她跟別人在一起了,他卻一直不知哪兒來的自信,以為她最終有一天會回到自己身邊,直到她一遍一遍地證實給他看,她已經不再是他的容容了。
首演前最後一天排練時,伍德心情大好,難得地放了一個小時中場休息。
所有人都出去找地方享受陽光了,雪容懶得出去,就一個人在觀衆席後排找了個位置坐下來看書。
陳洛鈞跟舞臺上跟舞臺監督讨論了一些技術問題,讨論完了,舞臺監督也走了,只剩下他一個人在臺上。
他本來打算要走,卻在轉身時看見了觀衆席裏的雪容,停下了腳步。
舞臺上關了燈,他就站在一片空空蕩蕩的黑暗裏。
雪容無意間擡起頭來,看見遠處那個模糊不清的身影。
再低回頭的時候,她費了半天勁,怎麽都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到手裏的書上來。
剛才伍德就來跟她說,今天是他們最後一天工作了,明天首演結束他就要趕回英國去排一部新劇。
這似乎意味着她從此以後都見不到陳洛鈞了,即使再見,也只能是他是臺上的演員,她是臺下的觀衆了。
她想起以前每次跟他告別的時候,她都要耍賴糾纏他好久,不是央求他晚兩天回A城,就是反反複複地念叨要他記得打電話給自己。
除了自己剛上大學那段時間能每周見面,其實他們一直都是聚少離多的。而即使曾經她每個周末都從學校跑出來賴在他家裏不走的那段日子,她還是很少看到他。他實在是太忙了,不是排練就是演出,通常是他回家的時候她早就睡着了。
她那個時候很不懂事,每次陳洛鈞早上要出門的時候都要賭上半天氣,他只好軟硬兼施,又是哄又是兇才能脫身。直到有一天他實在是沒了耐心,丢下她開門就走。
雪容追到門外,大聲地喊:“我以後都不來找你了!你根本就不陪我!”
他在樓梯上轉過身來:“你等我回來再說好不好?”
她什麽也聽不進去,惡狠狠地把自己那副鑰匙沖他丢了出去。
沒想到他根本沒躲,鑰匙徑直砸在他的眼角,鮮血頓時冒了出來。
雪容吓得手腳冰涼,慌忙奔過去,見他捂着眼睛蹲下來,整個人都傻了。
他搖了搖另一只手說:“沒事。”
雪容把他捂住眼睛的手扒下來,見他的眼角劃破了一個挺深的口子,頓時眼眶就紅了,慌手慌腳地一邊埋怨他都不知道躲,一邊把自己的手按上去捂住傷口。所幸他沒有傷到眼睛,只是眼角留了道疤。還好這道疤不大,淺淺的,上了臺看不出來,不然她肯定要內疚死。
後來她再也不敢纏着他不讓他走了,只是每次都像個被遺棄的小動物似的趴在陽臺上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委屈地揮揮手。
他明明是對她那麽重要的,怎麽就會變成了現在這樣,站在同一個屋檐下,卻離得那麽遠呢?
一直站在臺上的陳洛鈞不知想到了什麽,擡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
雪容忽然覺得被冥冥之中的什麽力量牽引着,鬼使神差地站了起來,穿過整個觀衆席,夢游般地走到了舞臺上。
她一言不發地拽住他,走到後臺的換衣間裏。
那是一個臨時用黑布搭起來的小隔間,是給演員在演出過程中換衣服用的,關着燈,裏面只有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雪容掀開黑布的門簾,把陳洛鈞推了進去,按在唯一的一把凳子上。
她自己則繞到他身後,跪在地上,兩只手對搓得熱了,才伸到他的衣服下面。
換衣間裏很暗,什麽也看不見。
她也不需要看,她閉着眼睛也能找到他以前傷過的地方在哪兒。那裏的肌肉明顯有些僵硬,她輕輕地按了兩下,聽見他微微吸了一口氣。
她早就明白過來他為什麽從來不肯坐下休息——他怕自己坐下再站起來時被人看出來,其實他腰疼得都快斷了。
哪裏要加大力氣,哪裏只能用指尖輕輕地捏,哪裏應該用手掌按着繞圈,她從來沒有忘記過。
而他的身體似乎跟當年不太一樣了,原來全身修長緊致的肌肉似乎因為缺乏密集的訓練松懈了幾分,人也清減了很多。
後臺偶爾有一兩個人經過,她屏息凝神,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漸漸地手臂酸了,腦門也開始出汗了,手上的動作卻一直沒有停。
陳洛鈞起初整個人都繃得筆直,接着終于慢慢放松下來。他閉上眼睛,開始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做夢也好,不用醒來更好。他想。
她手上的溫暖漸漸氤氲開來,他整個人似乎都陷入了一團柔軟無比的陽光裏,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甚至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停了下來,只是感覺到她似乎抱住了他的腰,有些涼的臉頰貼在了他的背上。
她極輕的呼吸擦着他的背,他整個人都随之顫抖了起來。
他猶豫了片刻,終于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先是明顯地僵硬了一下,接着便輕輕地回握住他的手指。
他的思維空白了兩秒,好不容易抓回了理智,剛要說什麽,附近卻傳來導演和劇團經理說話的聲音。
“市場部的人搞什麽東西?明天都要首演了,今天還給我安排什麽狗屁通告?讓演員們休息半天不行嗎?”李朝輝的聲音裏夾着怒火。
“就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劇團經理賠着笑說,“完了就放他們回去。”
“那洛鈞不要去了。讓他好好喘口氣,明天就看他的了。”
“李導,那有點不合适吧?咱們主角都不去……”劇團經理的聲音低下去,嘿嘿又笑了兩聲,李朝輝似乎終于同意了,他才得了聖旨似的拔高聲音說道,“哎?洛鈞人呢?剛才外面也沒看見他啊。我再去找找。”
換衣間裏的雪容屏住了呼吸,生怕被人聽見他們在裏面,卻又遲遲舍不得松開一直抱着陳洛鈞的胳膊,直到劇團經理的腳步聲走遠了,她才微微地舒了一口氣。他輕輕地拉了拉她的手臂想要起身,她卻下意識地抱緊他低聲說:“別走。”
陳洛鈞猶豫了一下,還是硬生生地掙脫了她,走到門口說:“我在這兒。”
“你怎麽跑這兒來了?”李朝輝問。
“沒什麽,找個沒人的地方發會兒呆。”他掀開門口的簾子,走了出去。
外面微弱的亮光透進來時,雪容看見他的背影似乎有些猶豫地停頓了一下,最後卻還是決然地走了,始終沒有回頭。
第二天的首演,雪容沒有去。英國那邊有急事找伍德回去,開演時雪容正在機場跟他告別。後來一個多月的演出,她也沒有去。
她只是斷斷續續地從娛樂新聞裏知道這部戲非常火,後來又加演了一個星期。至于陳洛鈞每周上了幾場,她則沒有研究過。那已經不再重要,沉寂了這麽久以後他終于喚回了一些注意力,又一次開始零零星星地出現在電視和報紙上了。
有的媒體把他這次的演出叫“鳳凰涅槃”,有的媒體則叫“鹹魚翻身”,其實不管怎樣都好,他還是永遠都屬于一個跟她沒有半點關系的圈子。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見到他。因為只要在他身邊,她就會無法抵抗自己想要抛開一切緊緊抱着他的心——那是一顆愛了他十年的心,早已經不屬于她自己。
雪容的生日正好趕上大雪的節氣,那天一上班,她就收到很大一束玫瑰。
幾乎是同一時間,孟良程打電話來,笑嘻嘻地說:“花收到沒?”
“你也太誇張了。”雪容說,“不如送我一個月的菜更有意義。”
“你們女人都喜歡口是心非。明明喜歡得不行,還要嘴硬。哼。”
“好吧,就當我喜歡好了,謝謝啦。”雪容笑道。
“晚上我訂了位子吃飯哦。”孟良程認真地說,“不許加班,位子只保留一刻鐘的。”
“好了啦,知道了。”雪容答應下來。
這天晚上路上特別堵,他們擠在下班高峰時的車流裏,一點一點往前蹭。
越往前蹭,越是堵得厲害,高架橋的路況顯示牌上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紅。
孟良程有點急了,拍了拍方向盤說:“幹嗎今天堵啊!”
“堵就堵吧,你急也沒辦法啊。”雪容倒很淡定地開了車上的音響,“哎,上次我記得你這裏有張《天空之城》的原聲帶,哪兒去了?”
“讓我媽帶單位去聽了。”
“好吧。那你說個笑話來聽聽。”
“最近沒學什麽新段子。”他老實說,“改天去天橋學兩段,回頭給您老人家說。”
雪容撲哧一下笑出來。
“哎,估計今天晚上是動不了了。”孟良程終于不耐煩,嘆了嘆氣開車下去,到後座拿了什麽東西過來,捧到雪容面前,“接着接着。”
雪容依言接過他手上的盒子,看着他坐進車裏,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裏面是個不太規則的圓形抹茶蛋糕。
“嘿嘿,我自己做的。”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探頭看看形狀不太完美的蛋糕,“拎出來的時候不小心給碰歪了。”說着,他拿出一支蠟燭插在蛋糕上,點着,看了看雪容,輕聲開始唱《生日快樂歌》。
高架上不時有此起彼伏的喇叭聲,可他低柔的聲線卻格外清晰,一邊唱,一邊不好意思地又低下了頭看着手上的蛋糕。看着他臉上可疑的紅暈,雪容的笑重又浮到臉上。
“快許願。”唱完了,他對雪容說,卻發現雪容怔怔地看着他出神。
“是不是我唱得太難聽了?”孟良程惴惴不安地問。
雪容回過神來,笑着說:“不是不是。你唱得挺好的。謝謝你。良程。”
她知道自己欠他太多,一句“謝謝”遠遠不夠,可這一刻,她确實是無比真誠的。
“趕緊許願,快點,蠟燭要燒完了。”
雪容捧着蛋糕低下頭去,很認真地閉上眼睛。
“你別告訴我許了什麽願啊,不然可不靈了。”
“我才不告訴你,想得美。”雪容哼了一聲。
他們在車上吃完了蛋糕,一直堵到快半夜才筋疲力盡地回到家裏。
“周末我們得重新吃一頓補回來。”孟良程憤憤地說。
“那當然。”雪容笑着點頭,“不然太便宜你了。”
洗完澡上了床,雪容才發現枕頭上放着一個信封。
信封上端端正正地寫着她的地址和名字,字體飛揚挺拔,卻沒有落款。
打開信封,一抹金色從開口處滑了出來。那是條細細的金項鏈,很秀氣精致,鏈子上挂着一只hello kitty的吊墜。
她對着那條項鏈發了一會兒呆,又重新下床,找出本來藏得很深的一個信封,那裏面是一對hello kitty的耳環,跟這鏈子,是一套的。
耳環是她二十歲的生日禮物,陳洛鈞帶她去商場逛了好久,她才終于看中了這套東西,因為純金的價格太貴,她沒舍得都買下來,只買了對耳環。
他執意要把項鏈也買下來,她卻死活不肯:“我不要我不要,好東西不能一下子都占着了,不能這麽貪心。明年你再給我補嘛。”
回到家,她嬉皮笑臉地讓他給自己把耳環戴上。他沒怎麽做過這事,連着戳了她耳朵好多下,才終于順利地把耳環戴了上去。
“容容,生日快樂。”他一邊說,一邊低頭吻她的耳垂。她的耳朵頓時就燒起來,紅的都快透明了。
雪容看着終于成套了的耳環和項鏈,忽然心浮氣躁,走出去就把信封狠狠地扔進了廚房的垃圾桶。
“哎你幹嗎呀?”林曉琪坐在客廳裏看見她沖進廚房扔東西,奇怪地跟過來,“不是人家送你的生日禮物嗎,幹嗎扔了啊。”說着,她從垃圾桶裏撿起信封,把項鏈和耳環倒了出來,“要是你不喜歡就放我這兒保管吧,金子的呢,扔了多可惜。”
“随便你吧。你把它當了折成錢請我吃飯也行。”雪容回到屋裏,拉起窗簾,倒在了床上。
她不明白為什麽陳洛鈞這個時候還要把這條項鏈送給她,這人是不是不攪得自己寝食難安就不甘心?
她越想越覺得不對,翻身下床跑到林曉琪的房間裏問:“項鏈和耳環呢?”
“你又舍不得要拿回去了?”林曉琪把信封遞給她,“這反悔的速度也太快了。”
她沒回答,只是飛奔下樓,打車沖去了安迪的酒吧。
酒吧裏剛好是人氣最旺的時候,她費了好大勁才擠到吧臺前找到安迪問:“陳洛鈞呢?”
她不得不喊得很大聲,才能讓安迪聽見。
安迪問了問旁邊的酒保才指指後門對她說:“好像被人叫出去了。”
雪容“哦”了一聲,又穿過重重人牆擠到後面,推開門走進後巷。
後巷裏空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只有盡頭裏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
她把手伸到口袋裏,一手緊緊攥着裝着項鏈和耳環的信封,一手攥着手機,探頭探腦地往巷尾走。
巷子在盡頭拐了個彎,雪容從牆角伸出頭去往外看,一眼就看見了正面朝自己的陳洛鈞。
站在他對面的那個人跟他個子差不多高,比他胖一些,擡手就給了他一個耳光:“你有本事就永遠都別回家!”
雪容一驚,腳下不小心踩到了一個空易拉罐,那人聽見聲音回過頭來瞪了她一眼,反應了一會兒,随即又轉回頭去對陳洛鈞吼道:“你竟然還跟這個丫頭在一起?”
陳洛鈞看了眼雪容,沒有解釋,只是低聲平靜地說:“我跟不跟容容在一起,是我自己的事情。”
那人氣得發抖,指着陳洛鈞的鼻子罵道:“好,很好,你放着家裏這麽大的生意不管,非要去跳什麽舞、當什麽演員就算了,現在還要跟這個貪污犯的女兒在一起,我陳茂祥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他說完轉身就走,路過雪容身邊的時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陳洛鈞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雪容面前,低聲說:“剛才那些話……對不起。”
她尴尬地笑笑:“那些話又不是你說的,你道什麽歉。何況你爸說的也沒錯。我确實是貪污犯的女兒。雖然我不相信我爸真的是那樣的人,但是其他人怎麽想,我也控制不了。”
說着,她靠在牆邊,無意識地踢着腳下的易拉罐。
他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低下頭去在褲子口袋裏摸了摸,拿出一包煙。猶豫了一下,又重新放回去,只是靠在她對面的牆上,擡頭看着無邊無際的天空。
雪容捏了捏口袋裏的信封,想拿出來還給他,可看了看他明顯腫起來的臉頰,又有點不忍心。
天上漸漸飄起了雪花,細小濕潤的雪片落在臉上,涼涼的。
陳洛鈞走過來,自然而然地攬住雪容的肩頭說:“進去吧,外面冷。”
她推開他的手臂,搖頭說:“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那我送你。”
她還是搖頭:“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就行。”
他也沒再堅持,只是跟在她後面一直走到外面的馬路上,看着她坐進停在路邊的一輛出租車。
快開車的時候,她忽然讓司機停了下來,招手示意他過去。
他欣喜地奔過去,還沒來得及說話,雪容就從車窗裏遞出一個信封給他,接着便關上了車窗,絕塵而去。
陳洛鈞沒有打開信封,就已經明白裏面是什麽了。他退後兩步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摸出一根煙點着,沒有抽,只是一動不動地捏在手裏。
雪越下越大了,很快就把他的頭發染成了白色。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才站起來,拍了拍滿身的雪花,走回酒吧裏。
酒吧裏的人已經比剛才少了很多,只剩下幾桌喝多了的客人還賴着不肯走。
他走到吧臺裏剛要跟安迪說什麽,卻一眼看見吧臺的盡頭坐着孟良程。
他明白過來,走過去站在他面前問:“先生,要點什麽?”
孟良程晃晃手裏還剩下半杯的酒說:“要你離雪容遠一點。”
他冷笑一聲。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似乎全世界都打算來教訓他。
他沒搭理孟良程,只是轉身去整理酒櫃裏的酒。
孟良程在他身後接着說:“我早就猜到你就是雪容上大學時那個男朋友。沒錯,她是對你念念不忘,但是你別忘了,她當時跟你分手,就是因為她想要的你根本給不了。”
陳洛鈞輕描淡寫地說:“她要什麽我都可以給。”
“她要一個随時随地能出現在她身邊,保護她、照顧她的人,她要一個穩定的衣食無憂的家,你給得了嗎?”孟良程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句句都說到他的痛處,“要是你給得了,當年她就不會離開你。你現在說什麽都太晚了,她已經是我的人了。”他揚起眉,一笑說,“沒錯。從頭到腳,都是我的。”
陳洛鈞轉身重重地放下手裏一個酒瓶,想說什麽,最終卻只是眯了眯眼睛,忍住了。
他打心底裏不屑跟孟良程讨論這種問題,更不願意跟任何一個人讨論雪容,她就是他心底那個藏得小心翼翼的角落,誰都碰不得。
他微微一笑,對孟良程說:“我們快打烊了。明天請早吧。”
孟良程從錢包裏摸出一張百元大鈔拍在吧臺上:“不用找了。”
“謝謝。”他還是客氣地沖他笑笑,把錢放進了收銀機。
酒吧結束營業上樓時,他把雪容剛才還給他的信封拿出來,塞進了床邊行李箱最底下的角落裏。手抽出來時,不小心被信封的邊緣割了一下,劃破了一個極長極細的傷口。他沒覺得疼,只是盯着血珠緩慢地從傷口滲出來,在手背上畫出淺淺的一道紅線。
雪容小時候最愛的事情就是過年。一開始是因為過年的時候爸爸可以在家休息幾天,她可以吃到爸爸親手做的飯,還可以肆無忌憚地吃零食、看電視、晚睡覺,後來則是因為陳洛鈞只有過年的時候肯定會回B城,她可以見到他那麽幾眼。
她上高中的時候,爸爸就已經一直拿陳洛鈞來開她的玩笑了,總是說“我們家容容以後要改姓陳了可怎麽辦”,每次去陳老師家上課的時候,陳老師還會跟她打聽陳洛鈞最近的動向。
她那點青春期甜蜜的小心思,根本誰都瞞不住。
不過正是因為有陳洛鈞,她才從來不敢偷懶。這人每周打電話來的時候,第一句話就要問她作業寫了沒,接着就關心她最近有沒有考試,考了多少分,哪門課成績又掉下去了,是不是該惡補一下之類的,比她的班主任還難對付。而她其實是個挺聰明的孩子,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