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1)

林曉琪還在讀研,她放完寒假過完年回來見到雪容時,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有沒有錢?借我一點。”

林曉琪上下打量她:“你不會是過年的時候賭博去了,輸了個精光吧?”

雪容搖搖頭:“有沒有嘛?”

“要多少?”

“一萬五。”

林曉琪大驚:“你當我財主啊。要那麽多錢幹什麽?”

雪容起初說不出口,糾結半晌才解釋道:“我想把欠孟良程的錢還給他。我上班以後攢了五千,還差一萬五。”

“你跟他還用算這個?以身相許不就完了。”林曉琪奇怪地問。

“不是的。”雪容認真地搖搖頭,“我欠他的情就夠多了,不想在錢上也欠他的。否則我看到他總是……心虛。”

“你看到他心虛是因為自己老想着陳洛鈞吧?”林曉琪一針見血地說,“我看你應該問他借錢去。他怎麽說也是個明星啊,這點錢還不小菜一碟。我哪兒來的一萬五啊,一百五差不多。”

“別鬧了。”雪容無奈地說,“我跟他都好久沒聯系了。況且他也不會比你有錢。這兩年我都不知道他在幹嗎,應該日子過得也不好,現在連他本來住的那家酒吧都關門了,他說不定要流落街頭了呢。”說着說着,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情不自禁地嘆了嘆氣。

林曉琪完全不能理解:“我以為他們娛樂圈的人個個都是富翁呢。”

“才不是呢。你以為這個圈子很好混嗎。”

“那要不你賣點什麽值錢的東西吧。上次那條金項鏈應該可以值點錢。”林曉琪盡出馊主意。

“那點錢哪裏夠啊。”雪容郁悶地說,“況且我才不要賣東西。”

“哦對對,我忘了,你當年把自己的紅木琵琶賣了,哭了整整一個晚上。當我沒說。”林曉琪豁然醒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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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把琵琶是她考完十級那年爸爸獎勵給她的,特意找全國有名的制琴大師定做的,背板的角落裏還刻着她的名字,可前年爸爸出事的時候,她為了籌錢付律師費,幾乎半價就把它賣了出去。

爸爸送給她最重要的東西,她都留不住。

“那孟良程的錢你就慢慢還呗,本來也沒看你有多着急,現在幹嗎忽然慌起來?”林曉琪又問道。

“我一直想早點還清楚的……”雪容剛解釋到一半,忽然被電視上的新聞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條關于陳洛鈞那個劇組的報道。年前出車禍的是載着他們導演還有制片人的那輛車,車子從積雪的山脊上翻了下去,司機和乘客無一生還。整部電影的拍攝也因為這起悲劇無限期延遲了。

新聞裏剛好在報道導演的葬禮,整個畫面都籠罩着一股愁雲慘霧的氣息。

記者在采訪這部戲的男主角,陳洛鈞則站在畫面的左邊,穿着一身黑衣,臉色沉重,比過年見到時又憔悴了不少。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站得筆直,仿佛無盡的荒野上一株被人遺忘的植物,離她那麽那麽遙遠。

雪容有偷偷地上過他的論壇,卻一條新的消息都沒看到,自從安迪的酒吧關門了以後,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裏、在做什麽。

他沒有再聯系過雪容,仿佛除夕那晚他回來找她,抱她,吻她,都是她一相情願的幻想,又或者只是他心血來潮,一時沖動。

他大概根本不知道,他一個小小的舉動,也能傾覆她原先的生活,讓她的心遲遲回不到應該在的地方。

節後雪容的一個同事辭職了,一時沒有頂替的人,她一個人要幹兩個人的活,經常加班到很晚,雖然累,但偶爾也會暗自慶幸,對着成山的工作,也好過面對孟良程無辜而關切的眼神。

一天她難得早下班,出門時正在琢磨晚上終于可以認真做頓飯吃了,卻忽然被一輛車攔住了。

車上下來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司機問:“您是江雪容小姐吧?”

雪容愣了愣,瞄了眼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

那車的牌子雪容認識,很高檔。

“我是。”她緊張地點點頭。

“那麻煩您上車好嗎?有人想見你。”司機仍舊很禮貌地問。

雪容在腦海裏搜索了一下,如今她認識的人當中,能有這樣的車這樣的司機的,只有兩個——陳洛鈞的爸爸和孟良程的爸爸。

不管是哪個,她似乎都得去。

她上了車,偷偷發了條短信給林曉琪,把車牌號和車型告訴了她。

車子載着她出了城,繞到了半山上,開進了一間環境優美綠樹成蔭的醫院。

她開始有些緊張了,可不管怎麽跟司機打聽,他都只是笑笑不回答,安慰她不用擔心。

司機把車停在停車場,帶着她神神秘秘地在住院大樓裏繞來繞去,終于來到一層全是粉紅色的病房前,就打了個招呼走了。

周圍靜悄悄的,只有走廊的盡頭站着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隔着落地玻璃盯着一個房間看。

一個奶聲奶氣的小女孩聲音問:“爸爸,都好幾天了,弟弟怎麽還是那麽小?”

“你以前也是那麽小的啊。”站在她身邊那個男人高大修長,微彎着腰,牽着她的手,語氣裏滿是溫柔地說。

“真的啊?那他是不是要好久好久才能長到我這麽大?”小女孩趴到窗上認真地往裏看。

“是啊,所以你要好好照顧他,他才能長得快一點。”

那個男人的身形雪容一點也不熟悉,可他那清亮溫潤的聲音,卻好像猛地擊中了她記憶深處的某個角落。

護士從房間裏抱了個襁褓出來,遞到那個男人手上說:“江先生,你兒子長得真像你。”

他小心翼翼地接過嬰兒,一臉幸福地抱在懷裏,轉過身來彎腰對小女孩說:“糖糖,你看弟弟的手多小。”

看清他的長相時,雪容忽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聲驚呼堵在胸口,遲遲不敢喊出來。

倒是他看見了站在走廊這頭的雪容,定睛端詳了她兩秒,接着揚眉微微一笑說:“小容容,誰說你一個親人都沒有了的?”

雪容按住狂跳的心,遠遠地叫了一聲“海潮哥哥”便不敢再說話了,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她從未想過世界上竟然還有跟她血脈相連的人,會這麽從天而降地出現在她面前,她生怕自己一動,就打破了這樣一個她從來想都不敢想的夢境。

江海潮走過來,指指雪容說:“糖糖,叫小姑姑。”

“小姑姑。”糖糖清脆地叫了一聲,擡頭好奇地看着雪容。

雪容低頭盯着糖糖半天,撲哧一下笑了出來。

她看看江海潮,看看糖糖,再看看襁褓裏那個眉目都看不清楚的寶寶,笑着笑着,忽然又哭了出來。

“咦,爸爸,小姑姑怎麽又哭又笑的?”糖糖奇怪地問。

江海潮輕聲跟她說:“去叫護士姐姐出來。”

糖糖乖乖地去了,帶着一個護士小跑過來,把江海潮懷裏的寶寶又抱回了育嬰室。

江海潮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雪容攬到懷裏,什麽也沒說,只是任由她哭。

雪容不知是看見他激動,還是想到過去傷感,抱着江海潮哭得渾身發抖,卻停不下來。

糖糖不知什麽時候又走過來,仰頭拽拽雪容的衣角說:“小姑姑,你別哭了。”

被這麽小的孩子安慰,雪容終于不好意思了。她放開江海潮,轉頭對着牆壁擦幹眼淚,俯身摸摸糖糖眉清目秀的小臉,擡頭說:“海潮哥哥,你怎麽老得這麽快?女兒都這麽大了。”

“我上次見你的時候,你不也才十歲,現在都長成大姑娘了。”江海潮把她拉起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很久,才輕聲說,“容容,我早點找到你就好了。”

雪容笑笑:“現在也不晚啊。”

江海潮搖搖頭:“是我不好,這麽多年都只顧着自己……”

“別說了。”雪容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我知道我爸爸跟大伯鬧翻了,你自己也發生了很多事。”

江海潮看着她,似乎不知該如何組織句子,良久才說:“我好像不記得你這麽懂事啊?”

“我也不記得你這麽多愁善感啊。”雪容終于從心底裏笑開了。

其實她有十幾年沒有見過江海潮了,可如今站在他面前,那曾經的記憶都回來了。那時她還是個愛笑愛鬧、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連陳洛鈞是誰都不認識,人生最大的煩惱也不過是暑假放完就得回學校上課了。

她怎麽也想不到,眼前這樣一個成熟儒雅的男人,兩個孩子的爸爸,竟然是當年飛揚跳脫、帶着她四處瘋玩的海潮哥哥。

兩人面面相觑,一味傻樂。

“媽媽,媽媽。”糖糖忽然朝走廊那頭跑去,撲到一個皮膚白皙的女人腿邊,指着雪容說,“小姑姑來了,爸爸跟她兩個人都傻掉了。”

江海潮迎過去,皺着眉頭問:“你怎麽自己過來了?也不等我去接你。”

糖糖的媽媽扶住他的手臂,溫柔一笑說:“我沒事,出院手續都辦好了。本來想等你過來,可實在是好奇陳洛鈞的女朋友長什麽樣,就忍不住想過來看看。”

聽見“陳洛鈞”三個字,雪容震驚地看看他們,想問什麽,又不知從哪兒問起,只是下意識地跟了過去,站在兩人面前。

“現在你看到了?就是為了這丫頭,陳洛鈞才滿世界找我。”江海潮轉頭對着錯愕的雪容說,“否則,我也不知道你竟然一直在A城,還有這麽個男朋友。”

“他不是我男朋友。”雪容小聲反駁。

江海潮似乎沒有打算跟她讨論這個問題,只是摟着自己的太太對雪容說:“還不叫嫂子?”

雪容不理他:“姐姐好。”

“你好。我叫張亦越。”張亦越握了握雪容的手,瞥了江海潮一眼,“還是叫姐姐好。叫什麽嫂子啊,土得不得了。”

見雪容臉頰上全是淚痕,她便跟她開玩笑說:“我們很有緣呢,陳洛鈞跟我是同一屆的校友,他考上國家舞蹈學院的時候,全校人都認識他了。只可惜我認識他,他卻不認識我。否則他也不用找海潮找得這麽辛苦了。”

她說話時一直帶着溫暖的微笑,雪容整個人都情不自禁地放松下來。

“他就會自作多情。”雪容哼了一聲抱怨說,“誰要他瞎操心了。”

抱怨歸抱怨,她還是覺得心底湧過一縷暖流。她們家很久以前就已經跟大伯斷了聯系,前幾年聽說大伯也去世了,她自己都快忘了這些親戚,不知道陳洛鈞是怎麽在茫茫人海裏找到江海潮的。

可她才不要感激他。她只是抱着江海潮的胳膊,又激動,又心酸,覺得有好多好多話說不出口。

江海潮揉揉她的腦袋,也有些悵然。

她像小時候那樣倒在他的肩頭,溫暖得不想起來。

那晚雪容終于又找到了有家的感覺。她跟着江海潮一家回去,把糖糖抱在腿上,說說笑笑了一整晚也沒有覺得累,最後就摟着糖糖,在小床上睡着了。

半夜有人來給她們蓋被子,她下意識地抓住那個人的手,叫了一聲:“阿洛。”

“我不是你的阿洛哦。”那人好笑地說。

“爸爸。”她迷迷糊糊地改口道。

這回他沒有接話,只是嘆了嘆氣,把她身邊睡得東倒西歪的糖糖抱走了。

那一夜雪容做了很多夢。夢裏她還是個小女孩,跟在陳洛鈞後面一個勁地叫他,可他就是不回頭,她飛快地奔過去繞到他前面,看見他懷裏抱着另外一個人,兩人吻得激情四射,完全無視她的存在。

第二天早上雪容搭江海潮的車去上班,開到半路時,他忽然問:“容容,你是不是覺得我變化很大?”

“嗯。”雪容老實點頭,“要是以前有人跟我說,海潮哥哥會做飯,會哄孩子睡覺,還會這麽聽老婆話,我才不信呢。”

他笑笑說:“我也從來沒想過小容容長大會是什麽樣,更沒想到江家原來那麽多人,現在還有聯系的竟然只有我們兩個。”

雪容看着窗外,滿不在乎地說:“其實我都沒想過還會有人認我這個親戚。”她倔強地抿起嘴唇,沈默了好一會兒才轉回頭來,無比認真地說,“所以海潮哥哥,看到你真好。”

“那以後有人欺負你的話,要記得來找我。”他開玩笑道,“我一定幫你出頭。”

“那當然了。”雪容理直氣壯地說,“小時候你教我游泳,害我嗆了那麽多水,我都沒讓你補償呢。”

“好好好,你要我怎麽補償?說吧。”江海潮無奈地看看她,生怕她腦子一轉,就想出什麽鬼主意。

“那個……”雪容忽然想到一件事,琢磨了一下,又沒好意思說。

“說啊。”

“沒什麽。先欠着,想到再說。”雪容嘿嘿樂道。

“那行,你好好想。”江海潮很爽快地答應了。

雪容下車的時候碰見了同事,人家見她一副笑逐顏開的樣子就問:“喲,小江,男朋友啊。”

“不是不是。”雪容笑得眼睛彎彎的,“比男朋友好啊,是哥哥。”

午休時,她打了電話給很久沒有聯系過的陳洛鈞。

他那頭很安靜,根本聽不出來是在什麽地方。

“那個……謝謝你幫我找到海潮哥哥。”她真誠而略帶客氣地說。

“嗯。你們聯系上了就好。”他很平靜地回應道。

她猶豫了一下問道:“我上次聽說你那部戲無限期推遲了?”

“嗯。”

“那你最近在做什麽?”

“沒什麽。休息一段時間。”他依舊很不在意的樣子,顯然是不肯跟她仔細說。

“哦……”雪容明白自己不應該再跟他糾纏下去,“那你忙好了,拜拜。”

陳洛鈞挂了電話,低頭出了一會兒神,推開房間門走出去,跟站在廳裏的兩個人說:“不好意思,我這房子不租了。”

“啊?”其中一個房産中介模樣的人走過來,把他拉到角落裏問,“是不是嫌租金開得低了?我去問問看房客能不能加一點。”

“不是錢的問題。”他搖頭。

“那你自己要住?”中介死纏爛打地問。

他還是搖搖頭。

“那你把房子空關在這兒?”中介奇怪地看看周圍,“裝修家具什麽都是新的,不住人,也不租出去,多浪費啊。況且長時間空着對房子也不好……”

陳洛鈞打斷他說:“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租了。你們請回吧。”說着,他就拉開了防盜門送客。

中介帶着那個來看房的房客失望地走了,他便一個人坐回了沙發上,左手習慣性地支在沙發扶手上,若有所思地按着眼角。

一不小心,就坐了一整個下午,直到整個房間全都暗了下來,他才起身開了燈,從大衣口袋裏拿出一個不大的盒子。

盒子裏全是陶瓷碎片,他一股腦地倒在茶幾上,彎着腰試圖把碎片拼起來。

可不知道是不是少了幾片,他怎麽拼,都拼不回一個杯子的模樣。

他拼得腰酸背疼,最後終于放棄了,拈起原來杯底上的一個碎片,盯着上面的“容”字看了很久。

出門時他特地回頭看了一眼。房子裏該有的家具都一點點地攢齊了,連書櫥和碗櫃都塞滿了,可他還是覺得這兒空蕩蕩的,一點人氣也沒有,所以他這幾年來,一天也沒有在這裏住過。

剛出小區門,便有個人撞到他懷裏。

“聽安迪說你帶人來看房了?看得怎麽樣?”蘇雅笑眯眯地摟住他的胳膊。

陳洛鈞下意識地想躲,沒躲開,見周圍都是來來往往的住客,只得拽着她快步走到門衛室邊的角落裏問:“你怎麽來了?”

蘇雅還是笑着說:“今晚剛好有空呀,聽說東城新開了家日本料理店,我想去試試。你陪我吧。”

“今晚我有排練。”他很認真地說。

“哎呀,那種戲也不知道哪天才能真的上演,請一天假沒關系的啦。我好不容易才約到麥先生的……”

蘇雅還要說什麽,陳洛鈞已經默默地推開了她的手。

“我有我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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