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3)

鮮燒賣。

雖然是周六,但雪容一早被拖去辦公室加班趕一個新項目的計劃書,忙到傍晚才匆匆忙忙地出來見齊諾,難免有些無精打采。

“你怎麽都不說話?”齊諾擠在人堆裏,一邊舔着個草莓蛋筒一邊問,“跟你男朋友吵架了?”

“沒有沒有。”雪容慌忙搖頭,“在想剛才做的那個PPT呢,好像有地方沒弄好。”

“那星期一再弄好了。”齊諾不以為然地聳聳肩。

“嗯。”雪容點點頭,“你這兩天怎麽安排?”

“我在這裏待兩天,然後出發去西藏。”齊諾繼續舔着蛋筒說。

“西藏?一個人?”雪容不禁追問道。

“是啊。怎麽了?”齊諾奇怪地看看她。

“沒怎麽。就是覺得一個人去那裏好像有點危險。”

“那你陪我去?”齊諾立刻沖她飛眼說。

“去你的。我們領導肯定得殺了我。”雪容瞪他一眼。

“你們公司難道都沒有休假的嗎?”齊諾不滿地說。

“有是有,不過我從來沒休過。實在是太忙了,哪有機會休。你知道我們這種小公司,錢少事多,向來一個人當兩個人用的。”

“難怪我找你聊天的時候你經常都在加班,視頻裏經常心不在焉的。”

“是啊,沒辦法啊。”雪容苦笑說,“錢不好賺嘛。對了,你不是說給我帶了你的新書嗎?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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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諾這時倒不好意思起來,扭捏了一下才從背包裏翻出一本嶄新的書遞給雪容。

雪容接過來就要翻開,齊諾卻趕緊攔住她:“回去再看。”

“哦,好吧。”她只好把書塞進包裏,順便拿出手機看了看。

她剛開始排隊時給陳洛鈞發了條短信,讓他晚上待在家,她吃完飯給他送好吃的燒賣過去。

她跟齊諾排隊排了半個多小時,也一直沒有收到他的回音。

她吃飯時也不時地瞄兩眼手機,搞得齊諾都不樂意了。

“我難得來一次,你怎麽對我這麽冷淡。”他氣哼哼地晃着一頭金亮得耀眼的頭發說,“跟我吃一頓飯而已,有這麽難熬嗎?”

“沒有沒有。”雪容趕緊哭笑不得地求饒道,“陪你吃飯我求之不得,你還是我的搖錢樹呢。”

“這還差不多,那把手機給我。”齊諾得寸進尺地伸出手說。

“啊?那就不用了吧。”雪容趕緊把手機塞回包裏,“我不看了就是了。”

齊諾雖然還是一臉不滿的樣子,但終究還是饒過了雪容,沒有沒收她的手機,只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問:“在等人電話啊?”

“沒有。”雪容搖搖頭。

“跟你男朋友吵架了?”齊諾還是死皮賴臉地繼續問。

“沒有啦。”

“真是奇怪,我認識你也挺久了,跟你也挺聊得來的,但是為什麽每次問你男朋友的事情,你總是含含糊糊地不肯說呢。”齊諾撓頭道,“我只知道,他是個演員……”

雪容苦笑一下。

“那他平時都演什麽啊?電影?可以看到嗎?”

其實陳洛鈞都已經快半年沒接到過什麽戲了,這個問題雪容哪裏答得出來,只好岔開話題:“吃完了嗎?隔壁有家味道很好的甜品店,我帶你去嘗嘗。”

“有沒有我上次跟你說的,在一家香港人開的店裏吃到的那種紅豆做的……”齊諾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地轉移開來。

“有,有。”雪容把他領出去,吃完甜品,兩個人又在老城牆邊逛了一圈,才在地鐵站裏告別。

“等我從西藏回來再找你玩哦。”齊諾抱着一大包剛才買的零食,笑嘻嘻地說。他笑起來時總是滿臉的明媚,孩子氣的眉眼和淡金色的頭發似乎能把周圍的一切點亮。

“嗯。”雪容也笑笑,點了點頭。

轉過身去,她再一次掏出手機,卻發現屏幕上依舊什麽消息也沒有。

雪容猶豫了片刻,掂了掂手裏拎着的三鮮燒賣,還是上了去海棠花園方向的地鐵。

從電梯裏出來時,她特地停下來,調整了表情,挂上一個單純的微笑,才去敲門。

聽見陳洛鈞走過來開門的聲音,雪容一下子心情大好,拎起手中的塑料袋笑着說:“先森(先生),你的外賣到了,全市最有名的三鮮燒賣哦。”

他只是笑笑,退後一步把她讓了進來。

她拎着東西走進廚房,把燒賣裝在盤子裏再端到他面前說:“快吃,還熱着呢。”

“好不好吃?”她趴到桌上谄媚地笑着問。

“嗯。”他點點頭,卻只吃了一個燒麥就停下了筷子。

“怎麽不吃了?”

“剛才吃過飯了,不餓。”陳洛鈞一邊說,一邊站起來把碗筷送到廚房。

雪容跟他過去,看他洗手。

“你怎麽找到我還房貸的銀行卡的?”他背對着她,忽然問道。

“啊?我……”雪容一下慌了,“你去過銀行了?”

他答非所問:“你存進去的一萬塊錢,我下個月還給你。”

她早就知道她的小動作瞞不了多久,可是明知道他最近都沒接到什麽工作,手頭一定拮據不堪,她實在不能坐視不管。

“不用了啦。”雪容嬉皮笑臉地說,“反正你說過這房子是我的嘛,還點貸款不是很正常嘛?再說了,你每天都買菜給我做飯的,也得花不少錢,就當我們倆扯平了嘛。”

他置若罔聞地轉過身來,從她身邊繞出去,面無表情地說:“這種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幹嗎啦,我現在也有工作賺錢了好不好?雖然賺得不多,但……”雪容話還沒說完,陳洛鈞便已經走到了門口,換鞋準備出去。

“你去哪兒?”雪容跟在他後面弱弱地問。

“跑步。”他頭也不回地關門出去了,留下雪容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客廳裏。

難怪他都不回她的消息,原來是鬧別扭了。她知道自己這事做得确實是傷他的自尊了,理虧地不敢生氣。

環顧四周,他的茶幾邊、電視櫃裏、書架上,全都整整齊齊地堆滿了各種影碟,那是他這幾個月來足不出戶的全部動力,而沙發的一角都已經被他坐得微微塌了下去。

她走過去坐下來,覺得自己離他的生活,離他的世界,還有他的心,都越來越遙遠,遠得她連靠近的勇氣都沒有。

雪容一個人無事可做,只好把剛才的碗洗了,擦了遍廚房的竈臺,拖了地整理了洗手間,再跑去陽臺上幫他把晾着的衣服收回來,挂回櫥裏。

他陽臺上的君子蘭已經好久沒開過花了,暗淡的葉片在角落裏垂頭搭腦的。而衣櫥裏他的衣服她很久以前就都見過,沒有一件是這幾年新買的,她看着看着,愈發覺得心酸。

衣櫥角落裏有一個疊得很整齊的紙包,她有些好奇地打開,發現是自己以前送給他的一副手套。這對手套是名牌真皮的,價格也不便宜,幾乎頂得上她一個月的夥食費了,只是她當年上大學的時候從來沒有為錢操過心,買就買了,不過是自己少買件新衣服而已。

可他當時就不肯戴。

她一度以為他是嫌棄自己的品位,很不開心地放棄了勸說他的念頭,時間長了,早就把這事給忘了,現在才明白過來,他是怕如果自己表現得很開心的話,她會一直這麽大手大腳地給他買東買西。

可他卻一直默默縱容着她,連每次給她買的水果都是最新鮮上市最貴的,要不是她自己意識到,他永遠都不會提什麽房貸的事情。

她把手套重新包好塞到櫥底的角落裏,關了櫥門,坐回沙發上,無意識地開着電視挨個把所有臺一個個按過來。

等到快半夜,他還是沒有回來。

她知道他的習慣,不開心想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就會去跑步,跑得越久,就說明他的心情越差。

她本來還想等他回來以後好好聊聊的,可越等下去,越是知道他不想跟她聊心事。那種疏離的感覺重重地擊中了她,讓她已經沒有了再等下去的信心,只得灰溜溜地一個人回了家。

從到海棠花園到她家只有三站地鐵的距離,她因為一路都在發呆,竟然不小心坐過了一站。

陳洛鈞打電話問她去哪兒了的時候,她剛從地鐵上下來。

“我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回來,就回家了。”她沒什麽精神地說。

“到家了嗎?”

“快了。”

“哦……”他好像沒什麽話好說,“那你路上小心點。”

“知道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終于問:“明天你在家嗎?”

“啊,明天我要陪齊諾去買戶外裝備。他到了中國才決定去西藏的,所以什麽都沒帶呢。”雪容解釋道。

“哦,那好。”

“我最近幾天估計都要被他纏住了。”雪容驚訝自己怎麽還笑得出來,“沒辦法,財主可不能得罪哦。等他走了我們再碰頭吧。”

“好。那你路上小心,到家給我短信。”他也沒什麽異議地答應了。

“嗯。拜拜。”雪容挂了電話,連提都沒有提剛才的事情。

渾渾噩噩地晃回了家,信箱裏有一封爸爸寄來的信,雪容站在樓梯口就迫不及待地拆開了信封。

爸爸在信裏還是沒有提他自己的情況,只是跟雪容說:“上次來信時,你說最近你升了職,爸爸很為你開心。沒有想到我的女兒雖然嬌生慣養,但是也有做女強人的潛力。而你說洛鈞這幾年來一直不順利,又讓我不禁擔心,雖然我想洛鈞不至于被挫折擊垮,但你一向任性嬌蠻,加上自己的工作又一帆風順,難免更加心高氣傲,忽視他的感受。爸爸希望你能夠多為他着想,該忍讓時要忍讓,該溫柔時要溫柔,不要在這種時候跟他争吵,傷了和氣,更傷了感情。”

雪容暗自郁悶,不知道自己爸爸是站在哪一邊的,通篇都在幫陳洛鈞說話。

其實她明明懂事了很多,成熟了很多,只是爸爸看不到了。在他眼裏,容容還永遠是那個沒心沒肺、無法無天的小丫頭。

她遲遲睡不着,失落如同潮水般湧來,淹得她喘不過氣來,索性開燈趴在床上看齊諾的新書,希望能轉移一下注意力。

看到第五頁時,書的頁眉上忽然出現了齊諾歪歪倒倒全是大寫字母的一行字:“注意,我覺得這段你會喜歡,仔細看。”

雪容愣了愣,随即往後翻了翻,發現齊諾的“貼心小注釋”四處都是。

“注意,這段我寫的時候喝多了,寫得很差,請忽略。”

“注意,第三行有個笑話,看懂了嗎?”

“注意,下面詩是我原創的。”

她啞然失笑,翻回開頭想再認真看書,卻發現無論如何都集中不了精神了,每翻一頁都在期待齊諾的手寫字,這些潦潦草草的信手塗鴉居然讓她的心情漸漸好了起來。

齊諾出發去西藏那天一早先來了雪容家,把他暫時用不到的行李寄存在她這兒。他背着高過頭頂的登山包跟雪容告別時,她不知道為什麽,心底忽然軟了一下。

“千萬要當心啊。每天發條消息來報平安知不知道?”她難得地沒有跟他插科打诨。

齊諾也難得地面色嚴肅:“一定。”

“路上別亂吃東西,不要玩得太瘋。有什麽急事随時打我電話。”她繼續叮囑道。

“想你了算急事嗎?”齊諾很認真地問。

“去你的。”雪容撲哧一下笑出來,剛才凝重的告別氣氛又變成了兩人最常見的互相嘲笑,“那邊姑娘多的是,你不被人拐走就不錯了。”

“也是。”齊諾點點頭,“萬一玩得開心我就不回來了,你可不要太傷心。”

“趕緊走吧,趕不上車了。”雪容把他往門外推。

齊諾揚起眉,滿臉歡樂地跟她揮手告別。

他走了以後沒幾分鐘,雪容也出門上班去了。

她路上收到陳洛鈞的短信,說他今天晚上有事,沒空給她做晚飯了,讓她一個人要記得吃飯。

雪容情緒低落地回了句“知道了”。

上一次房貸的別扭鬧完到現在,兩人都沒有見過面,也都很默契地絕口不提,好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似的。

上班的時候,雪容無精打采地一手撐住下巴,一手撥着鼠标的滾輪,看着陳洛鈞那個論壇。

這個論壇上已經好久沒什麽新帖子了,一直挂在首頁的,都是他那個叫“薔薇草”的粉絲給他寫的劇評。這人去看了他這兩年以來不多的兩三部話劇,每看一部都會極其認真地分析他的優缺點,研究他在臺上的每一個動作和失誤,熱情而不失冷靜,看得雪容自愧不如。陳洛鈞不讓她去看自己的戲或許也有道理——她不但不是個合格專業的觀衆,反而只會覺得自己的阿洛到了臺上就變得無比陌生。

在最上面一篇劇評的末尾,“薔薇草”寫道:雖然最近幾年,洛鈞一直不曾等到真正屬于自己的機會,但是我想,他并不需要證明自己,他在臺上的每一分鐘,都能夠煥發出如此強大的光彩,足以照亮前進途中的任何黑暗。那些時間裏,我想他是無比快樂和滿足的。

雪容盯着看了一會兒,沮喪地關了網頁。

她的MSN忽然彈出一個對話框。

“我要結婚了。”孟良程跟她說,句子的末尾跟着一個巨大的笑臉。

他倆近來偶爾也會在網上閑聊兩句,雪容一直覺得跟他聊天有點別扭,可看到他這條消息,她忽然意識到他早就沒把她當回事了,心态沒擺好的人,反而是她自己。

雪容呆了呆,接着便程式化地回道:“恭喜你啊!動作夠快的。”

孟良程又回給她一個笑臉:“主要是家裏人比較着急。其實我們覺得還有點早呢。”

“奶奶最近身體還好吧?”雪容問。

“嗯,挺好的,最近笑得嘴都快合不攏了。”

隔着屏幕,她也能感覺到孟良程那發自內心的快樂和幸福。

不知道為什麽,她一邊覺得替他高興,一邊又灰心地覺得那種單純的幸福離自己很遠。

“你呢?”孟良程問。

“我挺好的啊。”雪容也給他一個笑臉。

“最近還經常要加班出差嗎?”

“偶爾吧,還行。”

“上次你翻得那本書我看過了,文筆越來越好了嘛。”

“過獎過獎,是齊諾寫得好。”

“那倒不是,你第一本書還有點翻譯腔,語調也不穩定,現在已經完全有自己的風格了嘛。”

“謝謝,謝謝。”

“要不是你,齊諾在中國也賣不了這麽好。”

“拉倒吧,不要再吹捧我了,明明銷量小得不值一提好不好。”

“那是齊諾寫得不好,不能怪你。”

雪容在電腦這頭笑起來,這話要是被齊諾聽到,非要提刀殺到孟良程那兒單挑不可。

她跟孟良程又聊了一會兒,到午飯時間便各自去吃飯了。

吃飯時她翻看了一下最近這段時間跟陳洛鈞的短信,千篇一律的,都是下班前問今天的安排,睡覺前說句晚安,幾乎沒有其他內容。

晚上她一個人在外面随便吃了點東西回到家,抱着小雪懶洋洋地看了一會兒電視,就上床準備睡覺了。

齊諾發短消息過來,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說:“我的卧鋪包廂裏有個幾個月大的小寶寶,一直在哭。我頭疼。”

雪容笑笑:“你走遠一點,人家就不哭了。”

齊諾發來一個憤怒的表情。

“除了被吵以外,其他都還順利吧?零食還沒吃光吧?”

“都很好啊,就是有點無聊,沒人跟我說話。”

“你挨個車廂去找會說英語的嘛,總能找到。”

“不要啦,被人當成變态就不好啦。”

雪容躺在床上跟他聊着聊着,就不知不覺地睡着了,一覺醒來已經是淩晨兩點多,她手機屏上最後一條消息是齊諾發來的:“你睡着啦?那晚安喽。”

她在收件箱裏翻來翻去,也沒有找到陳洛鈞的消息。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晚上沒有說晚安。

她把手機塞回枕頭底下,翻了個身想繼續睡,卻怎麽也睡不着了。

她不知道他是因為太忙沒來得及想到她,還是因為上次的冷戰還沒結束,又或是其實他根本不是很在乎每天跟她說晚安這件事,只有她一個人把它當做一種特別的儀式?

思來想去了很久,她找不到答案。

迷迷糊糊地睡去再醒來,已經到了要上班的時間了。

雪容憋了整整一個早上,才在快到中午的時候打了個電話給陳洛鈞。

他那頭很吵,像是在室外。

“在外面?”雪容問,大白天在外面閑逛,不太像他的作風。

“嗯。”他模糊地應了一聲,“有點事情要辦。”

“哦……昨晚你是不是在忙?都沒有跟我說晚安……”雪容的聲音小下去。

他愣了愣:“昨晚有點累了,一不小心就睡着了。”他語氣很溫柔,可說的明顯是托辭。

冷靜,她跟自己說,他也許真的只是忘了。

連說了無數遍,她才平靜下來。

“我最近晚上可能沒空去你那裏了。”他忽然說。

“哦?要工作?”她有些興奮起來。

“嗯。”他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

“那你注意身體,別太累了。”雪容聽見同事在叫她,“同事喊我去吃飯了,回頭再說。你有空聯系我哦。”

“好。”他說着就挂斷了電話。

他們連着好多天都沒見成面,陳洛鈞不知被手上的什麽工作占據了全部時間,忙得不見人影。

齊諾也在去了西藏第二個星期忽然沒了消息。

前兩個晚上雪容沒有在意,只當他瘋得太累了,第三天晚上才不太放心地打了個電話給他,發現他關機了,到了白天再打,還是關機。她試着給齊諾的郵箱發了封郵件問他什麽情況,也如預料之中那樣,沒有收到他的回信。

除了手機號碼和郵箱,她跟齊諾沒有任何其他聯系方式,他像個斷線的風筝,一下子就杳無音信。雪容開始有點着急,搜了搜最近那邊的新聞,生怕看見“國際友人遭遇川藏線塌方不幸身亡”之類的消息,又糾結了很久,想或許應該去戶外旅行的論壇上發個帖子尋人,又怕自己只是杞人憂天,反而把事情搞得太大。

提心吊膽地過了好幾天,她有天下班時,在公司門口看見了齊諾。

他還背着那個一人高的登山包,金色的頭發長長了很多,濃密的胡子都冒了出來,活脫一個外國流浪漢的形象。

遠遠地看見雪容,他踮起腳使勁揮手,生怕她看不見如此醒目的自己。

“喲,活着回來了啊。”雪容沒好氣地走過去瞪他。

“那當然了啊。”齊諾笑得無比燦爛。

“玩得挺開心吧,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吧?”

“開心啊!我剛到拉薩住進青旅就碰到了幾個同路的,我們一路……”齊諾本來說得手舞足蹈,看她神色不對,趕緊剎住了車,“咦,你怎麽見到我不是很高興?”

“高興你個頭。”雪容氣哼哼地說,“你消失了這麽多天,我都快報警了。”

“哎呀,我忘了跟你說,手機丢了,那張你給我買的手機卡也丢了,找不回來了。”齊諾攤攤手,完全沒有一絲歉疚的樣子,“你的號碼我又背不下來。”

“哼。”雪容扔下他往前走。

“哎你去哪兒啊?”

“我回家。”

“那我跟你回家。”他厚着臉皮貼上來。

“你跟我回家幹嗎?你不知道世界上有個東西叫賓館嗎?還是錢都揮霍完了?”

“我得去你家拿東西啊。”齊諾摸摸自己的臉頰,理所當然地說,“刮胡刀也丢了,還好有個備用的在你那兒。”

雪容被他氣得無語,只好氣急敗壞地打車帶他回家。

“讓我先洗個澡,我都要臭了。然後你請我出去吃飯,我要吃炸魚薯條。”齊諾一進門就扔下自己的行李往洗手間沖。

雪容就猜到他厚着臉皮跑過來沒這麽簡單,只好任命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的行李從門口挪進家,折騰得一頭汗。

她趁齊諾洗澡的工夫匆匆地給小雪倒了點貓糧和水,陪它玩了一會兒。齊諾一出來,就嚷嚷着餓得快死了,拽着她出去吃晚飯。

雪容帶他去了A城一個非常地道的英國餐館,給他點了他夢寐已久的炸魚薯條,自己則沒什麽胃口,只叫了一份色拉。

他們坐在餐館二樓的露臺上,一邊吹着夜晚惬意的涼風,一邊看着齊諾在西藏拍回來的照片。他話很多,幾乎每張照片都要配上好多解說詞,上千張照片看下來,累得癱倒在了椅背上狂喝水。

雪容一邊笑他,一邊不經意地往樓下看了看。

他們下面就是車水馬龍的商業街,正是華燈齊放的時候,熙熙攘攘的人群分外嘈雜熱鬧。

人行道上有兩個打扮成大號壽司形狀的巨型人偶,一邊派發壽司店的傳單,一邊跟熱情的行人合照。

雪容往下看的時候,發現有一只壽司正擡頭看着他們這個露臺的方向。

她起初沒有留心,漫無目的地東看西看了一番,收回目光時,發現那個壽司又看了她一眼。因為穿着厚厚的硬邦邦的連體衣,所以他擡頭時需要把整個上半身都往後仰,動作特別滑稽明顯。不知是不是看見了雪容,他很快就轉回身去,往人行道裏面走了幾步,站到屋檐下面去派傳單了。

雪容轉回頭來,越想越覺得不太對勁。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被那只壽司的哪一點擊中了心弦,心情一下子就低落下來,齊諾再說什麽,她都有點心不在焉,不時地探頭出去往下看。

吃完飯下樓的時候,齊諾還想去泡吧,被雪容拒絕了。他看看她似乎不太開心的情緒,也就沒再糾纏下去。

兩個人走到飯店外面,雪容忽然站住了。

“我想去拿個傳單。”她跟齊諾說。

“哦。那去喽。”齊諾說着就往那邊走。

雪容慢慢地跟在他的身後,看着剛才那只擡頭看她的壽司遞給了齊諾一張宣傳單以後,也跟着走過去。

那人明明看見了雪容,卻假裝要發傳單給別人,不經意地轉過了身。

雪容走了幾步,繞到他的正前方。

這回他沒有躲,只是低下頭去,看也不看地塞了一張薄薄的傳單到雪容面前。

他低頭的一瞬間,雪容就已經看見了他藏在厚厚頭套後面的眼睛。

她低頭看着花花綠綠的壽司折扣券,遲遲沒有伸手接。

那人也很奇怪地一直沒有把手縮回去,就這麽跟她僵持着。

“我這裏有了啦,走吧。”齊諾不知道怎麽回事,還以為她碰到什麽麻煩了,跑過來拖着她就走。

雪容被他拖着走了很遠,才終于甩開他的手,在路邊的花壇上坐了下來。

“怎麽了嘛?吃壞肚子了?”齊諾又莫名又擔心地晃晃她。

她搖搖頭不說話,只覺得心裏翻江倒海,剛才吃下去的色拉冰涼涼地堵在胃裏,凍得她手腳都麻木起來。

齊諾想了想,很聰明地意識到了問題:“剛才那個人是誰?”

雪容還是搖搖頭。

如果可以,她多麽希望自己沒有認出他來。可是那雙她看了十幾年的眼睛,又怎麽會認錯。

“是不是你認識的人?要不要再回去看看?”齊諾又問。

這回雪容拼命地搖了搖頭。

她再回去,不就是再往他心上紮一刀嗎?

“我有點不太舒服,回家吧。”她站起來笑笑說。

齊諾給她一個熟悉的明朗微笑,沒有開玩笑,反而很紳士地摟摟她的肩膀說:“回去洗個澡睡一覺就沒事了。”

齊諾跟她回家,拿了自己的行李,臨走時有點不放心地問:“你真的沒什麽事吧?是不是被我煩的受不了了?”

“是啊是啊。”雪容揮揮手,“快走吧,讓我清靜清靜。”

“哦。”齊諾委屈地撇撇嘴。

“等等。”雪容叫住他,把給他訂的賓館地址抄了一下,塞在他的襯衣口袋裏,“到了記得通知我啊。就算手機丢了,也有個東西叫電話的。”

“嗯。”齊諾忙不疊地點頭。

他走了以後,雪容一個人洗了澡爬上床,給陳洛鈞發短信說:“阿洛,我好餓。晚上被齊諾拖着去吃什麽狗屁英國菜,又難吃又貴,沒吃飽。我想吃你的紅燒排骨。”

過了幾分鐘,他回給她說:“好啊。等我這兩天忙完了就去做給你吃。”

“沒關系啦,你忙你的好啦。我減肥。”她在句子的最後附了一個笑臉。

過了很久,他忽然回了一句:“容容,對不起,上次不應該對你發火。”

雪容恍惚了半天,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上次因為房貸鬧別扭的事情。

印象中他好像從來沒有這麽認真地跟她說過對不起,就算以前有過,也只是哄哄她,不跟她一般見識而已,這樣平等的嚴肅的語氣,讓她意外極了。

她想了又想,最後還是語氣輕松地說:“回頭拿好吃的來補償我喽。”

他們誰也沒有提晚上的事,又極其默契地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只是整整一晚,他打扮成壽司笨拙而又滑稽地擡頭看她的樣子,都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走路的樣子、他彎腰的樣子、他坐在路邊休息的樣子,全都如此陌生,卻又仿佛都能在她的記憶中找到似曾相識的影子,那麽毫無意外,又猝不及防地擊中她的心。

她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麽。雖然她完全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麽辦,卻還是帶着一股想要見他的沖動,穿衣下床離開家,打車去了海棠花園。

雪容從電梯裏出來的時候,剛好看見陳洛鈞在低頭開自己家的門。

“阿洛。”她細細地叫了一聲。

他停了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回頭,只是怔怔地站在那兒。

走廊裏的聲控燈很快就滅了,雪容摸着黑走到他身後,輕輕地抱住了他。

他身上薄薄的T恤衫已經完全被汗水浸濕,軟軟地貼着那消瘦的輪廓。

他起初有些僵硬,最後終于完全投降般地放松下來,半靠在她柔弱的懷裏,閉上了眼睛。

她把臉埋在他的肩頭,緊緊地抱着他,用力到近乎顫抖。

她能給他的,也只有這樣一個奮不顧身的擁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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