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1)

這一年寫年終小結的時候,雪容很想在自我評價那一欄裏寫上,這是她這麽久以來,過得最圓滿的一年。工作,翻譯,還有她和阿洛,一切都好像終于進入了正軌,有條不紊地運轉着。

除了一直見不到面的爸爸,她覺得自己已經不能對命運要求更多了。

而跟她的順風順水相比,陳洛鈞的下坡路還是沒有走完,甚至漫長得看不到盡頭。

雖然他表現得一切正常,照舊有空就每天給來給她做飯,從來不提工作上的事情,也不曾流露過一絲消沉頹廢的征兆,仿佛他的耐心與堅定永遠不會消磨,可雪容還是心急如焚,一邊替他擔心,一邊又明知自己幫不上忙,只好竭力掩飾回避。

年終獎發下來時,雪容糾結了很久,最後終于抱着豁出去的心情,厚着臉皮趁吃飯的時候拿出來說:“阿洛,我發的獎金,你能不能幫我存起來?否則我估計很快就會花得光光的了。反正你每天都來給我做飯,我連菜都不用買,也用不到那麽多錢。”

陳洛鈞看了看她手上的信封,猶豫片刻,默默地接了過來,放在一邊,若無其事地給她夾了塊牛肉。

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雖然不确定他會不會真的肯用她的錢,但至少他沒有當面拒絕,這些錢無論如何都到了他的手上,她就已經很滿意了。

“我這邊的房租馬上就到期了,要不我就不租了,搬到你那裏去吧。”她趁勝追擊道,“省得浪費一份房租嘛。交給你買好吃的做給我吃,不是更好嗎?”

他又猶豫了片刻,這次卻堅定地搖了搖頭:“我那裏房子太小。”

“不小啊,一個卧室一個客廳,兩個人住不是剛剛好嗎。”她有點臉紅地低下頭扒了一口飯。

他沒有說話,只是露出了一副明顯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的表情。

她也沒有臉皮厚到硬要搬到他那裏去的地步,只得悻悻地作罷了。

小雪不知從哪個角落裏鑽出來,動作敏捷地爬到陳洛鈞的膝蓋上,懶懶地趴了下來。

“你把它帶回家吧。”雪容滿是醋意地說,“它根本就不喜歡我,從來都不跟我這麽親熱。”

陳洛鈞低頭看了它一眼:“好啊。反正我待在家的時間比你多。”

雪容心裏一緊,而他說得無比輕描淡寫,一邊說,一邊還笑着伸手摸了摸小雪的腦袋,撓着它的脖子問:“對不對啊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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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起來的樣子,帶着罕見的孩子氣。

雪容伸手過去,想把小雪抱過來,它掉頭拿屁股沖她,腦袋直往陳洛鈞懷裏鑽,搞得雪容只好悻悻地收回手。

臨走時,陳洛鈞還是沒把小雪帶走。

“還是讓你跟它多培養培養感情吧。”他蹲下來,撓撓小雪的脖子,“你乖一點,不要欺負人。”

她看着他們兩個親熱,嫉妒得要命。這下倒好,她變成第三者了。

“路上當心點。”她恹恹地送他到門口。

“嗯。”他彎腰親了親她的臉頰,轉身離去。

她走到窗口,看着他從樓梯口出去,騎上車走了。

天這麽冷,應該提醒他別騎車了,改坐地鐵的。雪容一邊想,一邊發了條短信給他。

他回到家以後才回她的信息,說了聲“好的”。

第二天她還是不放心,又發了一遍:“今天真的好冷哦,記得坐地鐵。”

“知道啦。”

肯定是嫌她啰唆來着。她一邊嘀咕,一邊看了看窗外陰冷的天空。

外面的風越來越大,到快下班時已經呼呼作響,吹得雪容身邊的玻璃窗都在微微顫動,天也變成了暗暗的鉛灰色,似乎在醞釀一場大雪。

她系緊了圍巾往辦公樓外走,卻在下臺階的時候被人叫住了。

“容容!”叫她的是陳洛鈞的姑姑陳惠英,她身後還站着一對中年男女,一看就知道是陳洛鈞的爸爸媽媽。

雪容強壓着心底的一陣狂跳,走過去笑着喊:“陳老師。”又看了看她身後,叫了“叔叔阿姨”。

陳洛鈞的媽媽走到她面前,親熱地拉住她的手:“容容。”

雪容抖了一下,又乖巧地沖她笑了笑。

“走走,我們找個地方坐下再說,外面這麽冷。”陳惠英挽住她另一只手,兩個人把她圍住,幾乎是綁到了旁邊一家五星級飯店的咖啡廳裏。

自始至終陳洛鈞的爸爸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沉默地看了兩眼雪容,目光裏不帶一絲情緒。

坐下點完飲料以後,陳惠英側過身對着雪容,笑眯眯地問:“最近怎麽樣啊?”

“挺好的。”雪容低下頭去看着自己的手指。

“那就好。”陳惠英拍拍她的肩,跟對面的兩個人說,“我們容容可是個乖孩子。從小就聽話,又用功。”

“看得出來。長得也漂亮,跟洋娃娃似的。”陳洛鈞的媽媽笑着打量了雪容一番。

雪容愈發不好意思,頭埋得更低了。

“最近洛鈞怎麽樣?”陳洛鈞的爸爸忽然問,語氣嚴肅得像是在聽下屬的彙報。

雪容擡頭心虛地看他一眼:“挺……挺好的。”

“哼。”他冷笑一聲,“無業游民一個,也算挺好?”

大家都不說話了,沉默了片刻,還是陳洛鈞的媽媽再度微笑着對雪容說:“去年他爸爸過壽,聽說還是你勸他回去的,我們還沒謝你呢。”

“不是我勸他的。”雪容急忙解釋,“是他自己決定回去的。我什麽都沒說。”

“哎呀容容,你就不要謙虛了嘛。”陳惠英給她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我們都清楚,洛鈞誰的都不聽,就聽你一個人的。要不也不會來找你了嘛。”

“我……”雪容早知道他們來找她肯定是為了阿洛,慌得只想逃。

服務生把他們剛才點的飲料都端了過來,雪容趕忙接過自己那杯熱得燙手的咖啡,緊緊地捂住手心。

“容容。”陳洛鈞的媽媽放下手裏的茶杯,開始進入正題,“你也知道,我們來找你,是想讓你勸勸洛鈞——他不能再這麽混下去了。”

雪容不知該說什麽,只恨不得把臉埋進自己的咖啡裏。

“以前他老說自己有夢想,要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我都沒攔着,還勸他爸爸不要總是強迫他回去。”陳洛鈞的媽媽聲音不大,也很溫柔,“可是他現在也老大不小了,在這個圈子也待了好幾年了吧?結果呢?不要說大紅大紫了,恐怕成家立業、自己糊口都成問題吧?”

雪容下意識地搖搖頭,卻找不出反駁她的話。

陳惠英接過話頭,拿過雪容手裏的咖啡杯放在桌上,拉住她的手說:“容容,你也知道,我是一向都支持洛鈞的,但是他現在應該也很不開心吧?哎,這孩子也是太倔,就算自己搞得騎虎難下了,也不會低頭的。只有你能勸勸他了。”

雪容又搖了搖頭。

見她好像一副冥頑不靈的樣子,陳惠英又放柔了一些聲音:“容容,我們都是為了洛鈞好——也是為了你好。你看,你們要是能回B城,生活就穩定下來了,房子啊車子啊都不用擔心。你這麽優秀,又留過學,回去什麽樣的工作找不到?洛鈞也能跟着他爸爸,踏踏實實地做點事情,畢竟我們陳家的事業,除了他,也沒人能接手啊。”

一番狂轟亂炸下來,雪容的腦子都開始嗡嗡作響了。

他們說的每一句話她都懂,甚至不用他們說,她也早就想到了。可是她怎麽可能去勸陳洛鈞放棄自己的理想呢?哪怕世界上只剩下最後一個人還理解他、支持他,那個人也應該是江雪容啊。

“他不會聽我的。”雪容沉默半晌,只得細聲解釋道,“他想做什麽,自己都有主意的。”

陳惠英再度笑起來:“你可別太小瞧自己了。你說的話,他一定會考慮的。為了你,他可就沒那麽倔了。”

雪容咬咬嘴唇,聲音還是很小,卻堅定了一些:“不管洛鈞要做什麽,是演戲也好,還是回B城也好,都是他自己的決定。我不會攔着他做什麽,也不會去勸他做什麽的。”

大概是沒想到雪容這麽不給面子,陳惠英的笑容僵了僵。

她很快恢複過來,剛想繼續勸雪容,陳洛鈞的爸爸忽然開口問:“你爸爸怎麽樣了?”

雪容沒想到他一下子換了話題,擡起頭來愕然地看着他。

陳茂祥端起茶杯,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才繼續說道:“判了二十年是嗎?其實他想早點出來也不是什麽難事,表現好可以減刑,找找人,通通關系,還可以保外就醫嘛。”說着,他放下了茶杯,看着雪容的神色難得地浮現出一絲慈祥和親切,“別的不敢說,在B城找找關系,我還是挺有把握的,你說是不是?”

雪容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是要拿她爸爸做籌碼?這算是威脅還是利誘?

見她一臉震驚的表情,陳洛鈞的媽媽趕緊出來打圓場說:“容容,我們也可以算是一家人了,你幫我們勸勸洛鈞,我們也幫你爸爸想想辦法,好不好?我跟他爸爸就洛鈞這麽一個兒子,他爸爸年紀大了,好多事情也需要他,你……”

她還沒說完,陳茂祥就站了起來:“我們走吧。不早了,讓孩子早點回家吧。”

他聲音不大,卻充滿了威嚴,陳洛鈞的媽媽和姑姑只好跟着他站起來。

他一邊穿外套,一邊着意看了雪容一眼。那眼神裏,充滿了“你好好想清楚”的意味。

陳洛鈞的媽媽拖在最後,悄悄塞了一個袋子給雪容:“把這些東西給洛鈞,別說是我給他買的,他肯定不肯要。就說是你買的。”

“哦。”雪容木然地接過來。

“哎,這父子倆,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心都這麽硬。”陳洛鈞的媽媽嘆口氣,轉身走了。

雪容看着他們三個人上了等在門口的車。

“快下雪了,趕緊回家吧。”陳惠英揮手跟雪容告別,關切地喊了一聲。

雪容點點頭,卻在酒店門口呆站了許久。

她在寒風中看着那輛黑色的車子漸漸遠去,覺得心似乎被掏空了一塊,而那塊空白被沉重的鉛石壓滿,重得她無法呼吸。

陳洛鈞發短信來問她有沒有下班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過了平時到家的時間。

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只好回了一句:“今晚要加班,你別等我吃飯了。先回家吧。”

她拎着那只陳洛鈞媽媽給她的紙袋,又回了辦公室。

袋子裏裝滿了維生素,蛋白粉和各式各樣的補品,還有一個厚實的護腰。

她只把那個護腰裝進了自己的包裏,把剩下那些一看就不可能是她買的東西鎖進了自己的矮櫃。

辦公室已經沒有別人了,只有頂上明亮的白色燈光陪着她。

她翻開自己的記事本,在最後一頁的左右兩邊緩緩地寫下了“阿洛”和“爸爸”四個字。

她用不着很聰明,也能聽出陳洛鈞爸爸剛才那番話的意思。

勸阿洛回B城,他就會幫她把爸爸從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撈出來。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主意,好像誰都會有個光明的結局。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

她從辦公室的資料櫃裏翻出了當時《漂泊的聖彼得》第一次公演時的宣傳資料CD,****電腦光驅裏。

資料裏包括當時寫的宣傳文案,媒體通知,還有幾張公開版的劇照。

那時她還剛進公司,只能做做翻譯這種簡單的活,這些東西都沒有經過她的手,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麽仔細地研究這張光盤。

劇照的第一張,就是開場時被霧氣籠罩的舞臺,陳洛鈞被懸在舞臺的正上方,垂着頭,身體繃得筆直。第二張裏的他站在舞臺的中央,大概在念一段慷慨激昂的臺詞,眉宇間充滿了呼之欲出的憤怒。第三張則是唯一的一段感情戲,他正單膝跪着,溫柔地俯身看着一個躺在地上的姑娘。還有第四張,第五張……

她把這些照片翻來覆去地看了很多遍,最後只得趴在桌上,心如刀割地意識到,這個舞臺上的阿洛,是她平時看到的那個阿洛身體裏最重要、最有光彩的一個部分。要是這個阿洛不存在了,那她的阿洛就永遠不會是一個完完整整的靈魂了。

而他的靈魂、他的生命,她又有什麽資格出于自己的私心指手畫腳呢?

她在筆記本上“爸爸”那兩個字下面,一遍一遍地寫着對不起。

“怎麽還不走啊?”忽然有人在她背後問。

雪容吓了一跳,慌忙合上本子,回頭一看,是他們的大老板,英國人Peter。

“你也還在啊。”雪容站起來,“剛才都沒看到你。”

“剛才在跟英國打電話。現在走了。”Peter笑着跟她說,“這麽晚了,可不要再加班了。不然我要懷疑你的效率了哦。”

“這就走。”雪容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Peter很紳士地等她一起,陪她坐電梯下樓。

“要送你嗎?我的司機就在樓下。”Peter又問道。

雪容趕緊推辭說:“不用了,我坐地鐵很快。”

“外面很冷哦,你确定?”

“嗯。門口就是地鐵站嘛。”

Peter沒有再勉強她,只是叮囑了一句“Take Care”。

雪容上了地鐵,把包包抱在胸前的時候,被那個裝着護腰的盒子硌了一下,一邊揉了揉被尖角刺痛的胸口,一邊決定先去海棠花園。

剛到樓下,她便擡頭往十二樓看去。那個窗口暗着,好像沒有人在家。她不死心地坐電梯上去,開了門四下找了一番,發覺家裏真的沒有人。

肯定陳洛鈞還在她家等她呢吧,她以前偶爾加班時,他總是會等到她回家才能放心離開。

她大概是腦子亂得昏了頭,竟然連這個都忘記了。

雪容嘆嘆氣,關上燈,剛要鎖門走的時候,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陳洛鈞家裏的溫度比外面高不了多少,似乎沒有開暖氣。

她重新又推門進去,找到客廳的暖氣片,摸了摸,發現那上面雖然幹淨,卻完全不是正常的溫度。

氣溫早已經到了零下,連雪都下過了好幾場,她完全不能想象在這樣一個冰天雪地的季節裏,沒有暖氣要怎麽過日子。

卧室裏的暖氣片也是一樣,床腳倒是有個電取暖器,看起來小小的,完全起不了什麽作用的樣子。

雪容跌坐在他的床上,半天都站不起來,直凍得手腳麻木,臉頰都快失去了知覺。

從他家出來以後,她還特地去了樓下的管理室,小心翼翼地問道:“師傅,咱們小區的暖氣,要是不用的話可以停嗎?”

管理員看看她:“可以啊。你家房子要是沒人住,提前報停就行。不然這一年的暖氣費也得不少錢呢。”

雪容點點頭,“哦”了一聲。

離開海棠花園,她不知為什麽,又去了公司,也沒開電腦,就在自己的座位上一直坐到很晚。

她晚回家一點,陳洛鈞就能在有暖氣的地方多待一會兒吧。

她的思維已經完全停轉了,滿腦子只剩下這個念頭。

可是她也不能在辦公室裏坐一輩子,再耗下去,他該擔心了。

雪容再一次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

她整晚都沒吃過東西,卻一點也沒有覺得餓,只是從電梯裏出去,一進大堂,就被外面飄進來的冷風吹得一個寒顫。

寫字樓裏聖誕和新年的裝飾品還沒有撤掉,就已經挂上許多充滿了春節氣氛的大紅燈籠。

陳洛鈞就站在一盞紅燈籠的下面,遠遠地沖她一笑。

她停下本來匆匆的腳步,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一瞬間飄忽不見了,只剩一顆心,在撲通撲通,迷茫而慌亂地跳着。

雪容奔過去,抱住他的腰,努力擠出一個甜甜的微笑問:“你怎麽來了呀?”

“外面下雪了,怕你沒帶傘。”他捏捏她的肩膀,“穿這麽少,冷不冷?”

她搖搖頭,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才緊緊地挽住他的胳膊,把整個人都倚在他身上。

他一眼就看出來她的情緒不太對頭,卻只是問了一句:“累了?”

“嗯。”她使勁點頭。

回去的地鐵上,她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跟他面對面地站着,閉起了眼睛趴在他的肩上。

她死死地抱住他,好像一松手就會灰飛煙滅似的,連一根手指都不敢動。

陳洛鈞送她回到家,剛開了門,一轉身就被她按在牆上。

她扔下手裏的包,踮起腳尖,狠狠地仰臉去咬他的嘴唇。

“容容……”他一邊想躲,一邊卻情不自禁地已經伸手摟住了她的腰,把她整個人都微微抱了起來。

她似乎受到了莫大的鼓勵似的,一邊推着他往房間裏走,一邊閉着眼睛就開始解他大衣的紐扣。

他心頭一顫,腳也跟着軟了軟,還沒有意識到是怎麽回事,已經被她推進了房間,倒在床上。

房間裏很暖,他也全身都熱血沸騰,一個翻身把她壓在了身下。

她的手準确而輕柔地伸到他的衣服下面,小小的暖暖的手掌貼上了他的腰。

他只覺得所有的理智都已經被這雙手上的溫度燒成了灰,本能般地低頭去吻她白皙嫩滑的脖子。

“阿洛……”她不知是迷亂還是痛苦地叫了他一聲。

“嗯。”他應了一聲,卻還是沒有停,手也漸漸地往下滑去。剛要撩開她的衣擺時,她終于忍不住躲了一下,一邊躲,一邊又輕輕地叫了一聲:“阿洛。”

他似乎清醒過來一點,動作猶豫了一下。

她反而更緊地抱住了他,咬着他的耳朵問:“會不會很疼?”

他卻不知為什麽,完全停了下來,趴在她的身上,用頭抵着她的肩膀,掙紮着想要平複呼吸。

“阿洛?”她有些忐忑地摸摸他的背,“你怎麽了?”

他不說話,只是撐起身體,倒在她旁邊。

她想要摟住他的脖子,他卻像觸電似的立刻抓住了她的手。

她愈發錯愕了。又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只好又擔心又膽怯地蜷成了一團。

“容容,對不起。”過了很久,他終于完全平複下來,摸了摸她的腦袋說。

她睜開了眼睛,不解而又心疼地看着他。

陳洛鈞站起來,理了理剛才揉得亂成一團的衣服。

雪容也跟着坐起來,迷惑地擡起頭。

兩個人都忽然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同時移開了目光。

雪容的肚子咕嚕了一聲,打破了原本的寂靜。

“餓不餓?煮點面給你吃?”他問着,卻沒等她回答,就匆匆去了廚房。

雪容也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磨磨蹭蹭地跟了過去,從他身後抱住他。

兩個人臉上的紅潮都還沒有褪去,觸到一起的那一瞬間,仿佛體溫又上升了幾分,他連開煤氣的手都抖了抖。

“阿洛。”她喃喃地叫了一聲。

“嗯?”

“下雪了。”

“嗯。”

“好冷。”

“嗯。”

“你腰有沒有疼?”她說着,手又要滑下去。

他趕緊抓住她的手腕:“沒有。”

“哦。”她收回手,“可是我還給你買了一個好厚的護腰呢。你要不要穿?”

他考慮一下,點點頭:“好。待會兒拿給我。”

她眼睛有點紅,于是不敢說話了,只是閉起眼睛,把臉蹭在他的肩胛上。

面煮好了,雪容只吃了一口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我還是不吃了。”她放下碗吸吸鼻子,“這麽晚了還吃這麽多,回頭胖死就沒人要了。”

“你這還胖?”他捏捏她的臉頰。

“阿洛。”她嘻嘻一笑,又膩到他懷裏仰臉問,“我從C城帶回來給你的藥油,可一直都沒用過呢。要不要拆開試試?聽說冬天用最好了呢。”

“這麽晚了……”

他剛要拒絕,雪容就拖着他往外走:“不晚不晚。明天是周六嘛。”

她把他一路推到床邊,拍了拍枕頭命令道:“趴下。”

他只好不情不願地趴了上去,投降似的閉起了眼睛。

雪容去櫥裏拿了精油,開了床頭櫃上的臺燈,又關上大燈,才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了,小心地撩開他的衣服。

他不知什麽時候又瘦了下來,背上肌肉的線條清晰而流暢,雪容紅着臉擰開瓶塞,滴了點精油在手上,卻發現自己的手一直不住地在顫抖。

深深地呼吸了一會兒,搓熱了手掌,她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他的背上。那一瞬間,他整個人都繃緊了。

她吓得一動都不敢動,緊張地問:“疼?”

他搖了搖頭, 放松下來,把臉深深地埋在她的枕頭裏。

雪容按了按他的腰,聚精會神地試圖回想起當年在醫院裏偷學的技術。

“老板,你試過這麽多按摩師,是不是還是我的手藝最好?”她按了一會兒,趴到他耳邊輕聲問。

他很給面子地點點頭。

她心花怒放,賣力得自己腦門上都開始出汗了。

他則呼吸平穩,全身漸漸舒展開來。

他從來都沒告訴過她,她的手又小又軟,力氣自然不大,說是按摩,其實跟撓癢癢也差不了多少,根本一點作用都沒有,反而會搞得他心神蕩漾,氣血上湧,久久都平靜不下來。

他也從來都沒有告訴過她,他有多少次夜半失眠時會想到這雙手,幹燥、溫熱、柔軟,是他疲乏無望中的唯一一縷安慰。

“阿洛。”她字斟句酌地醞釀半天才問,“你過年回家嗎?”

沒等他答,她就說:“你去年都沒回去了。你其實不用留下來陪我的,我可以去海潮哥哥家啊。你老是不回家,你爸爸媽媽說不定會怪我纏着你呢。”

他不說話,只是微微動了動身子。

“其實上次給你爸爸過六十大壽的時候,你是不是已經想好要回去了?要不是我……”

“不是。”他忽然打斷她,“我從來沒有真的想過要回去。”

“哦。”

他的聲音陡然溫柔了許多:“容容,要不是你,說不定我也堅持不到現在。”

她心底一酸,卻笑起來:“切,要不要把我說得這麽偉大啊。我又沒幹嗎,除了天天吃光你做的菜以外。”

他跟着笑了笑,沒有說下去。

“阿洛——”她又很嗲地拖長了聲音叫道,“外面那麽冷,你晚上就不要走了嘛。”

他好像花了兩秒鐘才明白她說什麽,緊接着就搖了搖頭。

“哎呀,明天還要來的嘛。”她還想勸他,陳洛鈞卻一個翻身坐了起來。

“很晚了,我還是先走了。”說着,他便站起來整理自己的衣服。

雪容跟着站起來,按住他的手。

“別鬧。”他輕輕地把她的手推開,“待會兒趕不上地鐵了。”

“那就不要趕了嘛。”

“那怎麽行。”他皺皺眉,繞開他往門口走。

她怔怔地看着他穿上了外套,俯身在鞋櫃前面彎腰換鞋,一切穿戴停當了以後,轉身對她若無其事地伸出雙臂。

她沒有走過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

“那我走了。”他見她不肯過來,就轉身準備開門。

“陳洛鈞!”她終于大着嗓門吼了一聲。

他僵在那兒,一手按在門把手上,遲遲沒有動靜。

“你急着回去幹嗎?挨凍嗎?”她對着他的背影質問道,“醫生早就說過你的腰不能受涼,夏天連空調都不能吹,你倒好,連暖氣都停了,你是要玩命還是想活活氣死我?”她說着說着,眼睛就紅了,喘着粗氣努力忍住不讓眼淚流下來。

他緩緩地轉過身來,只是默默地看着她,連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

她漸漸被淚水模糊了視線,長長地吸了口氣,忽然笑了起來:“行,你了不起。天下沒有什麽比你的自尊心更重要了。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給你錢,也不應該瞎操你的心,你走吧,快走吧。”

說着,她無力地沖他揮了揮手。

他竟然一點要安慰她的意思都沒有,猶豫着動了動嘴唇,卻什麽也沒說,就真的掉頭走了。

雪容氣得眼冒金星,咬牙切齒了半天,還是沒忍住沖到窗口,看着他剛走出樓門的身影大叫了一聲:“陳洛鈞!”

他腳步頓了頓,擡起頭來看着她。

她砰地從三樓扔了個什麽東西下來,接着便重重地關上了窗戶。

他走到綠地裏,撿起她剛才扔下來那個盒子,拍了拍上面的雪,借着路燈的光才看清那是個羊毛制成的護腰,極其溫暖而柔軟。

雪容坐回沙發上,眼淚終于止不住地滾滾而下。她都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氣哭了,還是心疼得哭了,只覺得似乎除了哭,她什麽都做不了。

不行,光哭不能解決問題。她強打精神,跑回房間裏對着電腦查了半天“暖氣報停”的網頁,反複研究了很久,得出了暖氣一旦停了,就得到下一年才能開通的悲慘結論。

她呆呆地對着電腦看了很久,忽然跳起來穿好衣服就往外沖。

半夜的車很好打,她十分鐘以後就到了安迪那兒。

酒吧裏正好是最忙碌的時候,人聲鼎沸,熱氣蒸騰,雪容在吧臺前坐了一會兒,安迪才認出是她。

“喲,你怎麽來了?”他很意外地叫了一聲,也沒問雪容要喝什麽,就給她倒了一杯可樂放在面前。

“幹嗎不給我酒喝?”雪容推推杯子。

安迪大搖其頭:“不行不行。你未成年。”

“誰未成年啊!”雪容抗議。

他還是搖頭。

雪容也沒跟他糾纏這個問題,示意他站近一點,湊到他耳邊大聲地問:“你能不能讓洛鈞住到你這兒來?”

“什麽?”酒吧裏的音樂有點吵,安迪沒聽清楚。

雪容又重複了一遍,他這回奇怪地皺了皺眉問:“為什麽?”

雪容高聲喊道:“他把暖氣停了。”

這回安迪一下聽見了,頓時把眼睛瞪得老大:“他發神經病了?”

雪容聳聳肩。

安迪放下手裏的東西,撐着吧臺琢磨了半天,才不可置信地搖搖頭說:“也就你們南方人幹得出來這種事。換了我,兩天就凍死了。”

“南方人也受不了這種天沒暖氣啊,何況洛鈞……”

“那讓他去你那兒不就完了?”

雪容嘆氣:“他不肯的。他一次都沒在我家過過夜。”

安迪又驚詫到了,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半天,低頭想了想,又使勁搖頭:“不行啊。他早就不肯來我這兒了,我說了也沒用啊。”

“你騙他說你這兒需要人,讓他來幫忙嘛。”

安迪還沒給答案,雪容就又接着說:“要是他實在不答應,你就說他不搬過來,我就搬他那兒去。”

這回安迪往後撤了撤,像看瘟神一樣看着雪容說:“這種作死的話,你自己去說。我可不敢說。”

背景裏換了一首稍微輕快點的歌,雪容也跟着放低了聲音:“那你先試試看,不行我再去說。”

安迪猶豫了很久,連着洗了好多杯子,才終于答應了。

雪容松了口氣,趴在吧臺上。

“對了。”她又坐起來,“那個什麽……你們老板……蘇雅最近有給他介紹什麽片子嗎?”

“早就絕望了。”安迪無奈地攤攤手,“都好久沒跟我提陳洛鈞這個人了。”

“哦。”雪容低頭喝了兩口可樂,猶豫了一會兒,又擡頭用滿是渴望的眼神看着安迪說,“那你問問她,能不能幫幫洛鈞嘛。”

安迪那種看瘟神的眼神又出來了。

“這種事不能急的。好多人等一個合适自己的機會得等五年十年呢,還有好多人一輩子也不一定能有這樣的機會。”

“我知道啊,可是……如果有人幫忙的話,會好很多啊。你幫忙說兩句好話好不好?洛鈞就是倔嘛,你千萬讓他知道就行了啊,要是真有什麽機會,随便說是個別的什麽人介紹的,他肯定會答應了。”雪容繼續勸說道。

“他跟蘇雅的事你可別摻和。”安迪威脅她說。

“我沒有要摻和。”雪容低下頭去,“可是我又幫不了他……”

安迪忽然來勁了,趴到吧臺上,離得她很近:“你就不怕蘇雅把他搶走了?”

雪容先是沉默了一下,接着笑起來:“阿洛是我一個人的。我早就知道。”

見安迪遲遲沒有回應,她只好拽住他的衣袖:“安迪哥哥,你就幫幫忙吧,你也不想看到洛鈞等到老死吧?”說完,她便死死地盯着他。

“哎喲喂。”安迪抖了抖,“我算是知道洛鈞怎麽會被你擺平了。”

“好不好嘛?”她皺皺眉,泫然欲泣地又抓緊了他一些。

“好好好。”安迪舉起雙手,“當他的朋友,算我倒黴。”

第二天一早,雪容就收到安迪的短信:“任務失敗。”

雪容看了眼手機,早有準備地從床底下拖出自己的拉杆箱,又裝了點洗漱用品在包裏,再把家裏的現金都塞在一個信封裏,坐地鐵去了海棠花園。

她開了門,看都沒看一眼陳洛鈞,徑直走進卧室,把箱子扔在床腳,接着又進了洗手間,放下包就開始往外拿自己的牙刷毛巾,放在他的東西旁邊。

陳洛鈞跟進來,皺着眉頭問:“你幹嗎?”

“搬過來啊。”她沖他一樂,“你能住的地方,我當然也能住啦。”說着,她就彎腰開始從包裏掏瓶瓶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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