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六審·劬勞七

引:

對于李明儀來說,哥哥是一個實際存在的人,同時也只是一個幻想。

很小他就知道自己有一個失散的哥哥。

他從未見過的這個哥哥,卻是李明儀從小到大心中的一份寄托。

在被父母冷落的日子裏,李明儀靠着對這個未曾謀面的哥哥的幻想,來滿足他心中對于親情的需求。

在他的想象中,哥哥應該是帥氣,無所不能,并且十分溫柔的。靠着這一個虛拟的想象,在很多個寒冷無依的日子裏他始終能保持着心底的一份溫暖。

對于他,“哥哥”這個詞被距離和想象美化成了一個符號。

一個支撐他十多年的心理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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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早安。”

一如既往地,當王晨從二樓下來的時候,威廉正站在樓梯口等他。

年幼的候選人還神志模糊,睡眼朦胧。威廉舀着梳子輕輕地整理王晨那一頭亂發,幫他整理好淩亂的睡衣,遞上一塊濕毛巾。

等王晨擦幹淨臉,稍微清醒後,威廉将他領到餐桌邊,遞上餐具。

在早起的王晨面前,是一份煎蛋和一杯牛奶。

威廉從前陣子開始就一直為王晨準備牛奶,在他想來現在正是年幼的殿下的發育期,既然不能随時補充人類靈魂,那就勉為其難地以牛奶來做營養吧。

“威廉,即使每天讓我喝十杯,我都不會再長高了。”王晨看着那杯牛奶,不着痕跡地把它推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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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喝牛奶,沒有煎蛋。”

威廉面色不變,把裝煎蛋的盤子舀起來。

“我只是說說而已,又沒說不喝。”王晨悻悻,一把端起杯子将牛奶飲盡。

“喝光了,煎蛋還我。”

“是的,殿下。”

年幼的魔物和管家正自得其樂,旁觀的人中卻有人瞪大了雙眼。

周子慕看着這一幕,眼中盡是不可思議。

“他們這是在玩管家游戲麽?”

劉濤見怪不怪地道:“不是游戲。你得記住,在這個家裏老大就是少爺,而那個冷面男就是管家。”

“這是你們的游戲設定?”周子慕見威廉伸出手擦去王晨嘴邊的一滴牛奶,眼睛瞪得更大了。

“嘿嘿,是不是很羨慕?”劉濤突然賊笑,“我也來喂你,來,啊——”

看着那遞到面前的筷子,周子慕微微笑。就在劉濤以為他不吃這一招的時候,周子慕卻猛地拉過他的手,狠狠一口咬下他筷子上夾的點心。

一邊咀嚼,周子慕一邊道:“下次夾個鹹的,記住,我不吃甜。”

“你,你——!”劉濤捂着右手,一臉悲憤。

他本來只是想故意惡心惡心周子慕,哪想到這個人這麽厚臉皮,竟然真的吃了!

有人幸災樂禍地笑出聲來,劉濤惱怒地轉過身去,而當他看見下來的是某位鳥人後,只得不情願地閉上嘴。

這幾天的的教訓,讓劉濤學會了不去招惹不該惹的人物。

而鳥人卻徑直向他們走來,不,是直接走到周子慕身前。

“你很有趣。”

周子慕看着這個人,注意到他頭上還頂着一根不知道哪裏來的鳥毛。

“你也很有趣。”他回道。

“柏飛。”鳥人伸出手,自我介紹。“現在是這家少爺的俘虜和玩具。”

周子慕只以為他是在開玩笑,也有樣學樣道:“周子慕,現在正典當給你們少爺。”

“我記起來了,我曾經‘見’過你。”

鳥人柏飛莫名其妙地來了一句,看了一眼劉濤,便走到一旁坐下來。他看着每個人身前的餐盤,問:“為什麽沒有我的早飯?”

劉濤哼哼,“很抱歉,這裏沒有鳥食。要是餓了你就去花園裏挖點蟲子吃。”

柏飛但笑不語,望着他。

“比起蟲子,我更喜歡一些口味特別的食物。”

劉濤打了個寒顫,不再開口了。

周子慕暗暗打量着這個屋子的所有人,覺得他們全都給人一種很特殊的感覺,好像是不存在于這世間一樣。即使他現在正坐在這些人面前一起用早餐,他也覺得自己絲毫擠不進他們的世界。

“昨天晚上,第一醫院鬧得很厲害。”

王晨突然開口,“n市首富李華盛的兒子失蹤了,現在所有人都在找他。”

“找我。”周子慕回答,“但我并不是他唯一的一個兒子。”

“你之前沒說,你父親是李華盛。”

“三天前我也不知道他是我父親。”周子慕自嘲地笑了笑,“更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病危的弟弟。”

王晨敏銳地察覺出他語氣中的敵意,“你讨厭他們。”

“不,是他們讨厭我。但是他們也離不開我,一個想要我來救另一個兒子的命,一個等着我去救他的命。”

王晨覺得這個故事還算有趣,饒有興致地問:“那你怎麽想?”

周子慕掀起嘴角,“他們誰的死活,與我有什麽關系?”

“即使你的親弟弟會因此而死?”

“他不死,就是我死。”周子慕面無表情,“既然這樣,還是讓他去死吧。”

他說這句話時,眼中的黑色沉澱得深,毫無人氣。

王晨突然捂着肚子,“……威廉,我餓了。”

柏飛點頭贊同,“美食在眼前,我也挺餓的。”

剛剛那一刻,周子慕身上散發出來的情感,強烈得令這屋內的幾個魔物同時燃起了濃烈的食欲。那是一種連本人都沒有意識到的憎惡和恨意,十分誘魔。

唯一沒有動靜的魔物管家看着眼前兩個垂涎欲滴的同類,提醒道:“殿下,随意亂吃會吃壞肚子。”

接着,他又對鳥人道:“在你上司來付你的贖金之前,別想在這裏吃到一頓食物。”

“這個也不行嗎?”柏飛可憐巴巴地指着劉濤問。

“不行,那是殿下的預備糧。”

這是劉濤第一次感謝威廉開口說話,他扭了扭屁股,坐得離那個餓肚子的鳥人更遠一些。

周子慕沒有聽懂這幫人話中的真實意味,他也沒興致去聽明白,只是望着王晨道:“李華盛本事不小,他很可能會找到這裏。”

“他還很可能會找到其他地方。”王晨開口,“在被李華盛帶回去之前,你和誰住在一起?”

周子慕臉色驟變,他想起了自己的養父母。自己突然失蹤不見人影,氣急之下的李華盛會不會去找他們的麻煩?

王晨看着他的臉色,說:“如果被他們發現了你是自己逃出去,他們很可能會利用你在乎的人來威脅你。你準備怎麽辦?”

臉色幾經變換,最後周子慕冷聲道:

“那就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如果他真逼我到那個地步,我也會去掐住他的軟肋。”

“哦,你那個重病的弟弟?”

“李明儀。”周子慕道:“他現在也應該住在第一醫院。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幫我調查一下他在哪個病房。”

“你不知道?”

周子慕諷笑,“我不知道,他們當然不敢讓我知道。但是我現在,卻非要去見一見這個弟弟不可。”

“找到他後,你打算做什麽?”王晨問。

周子慕想着那個場面,心中漸漸升起一股興奮來。

“他或許正在等着用我的命去換他的命。”

他一字一句道:“我會告訴他,他永遠都等不到那一天。然後,親眼看着他死。”周子慕慘白的臉上,挂起一個愉悅的笑容。

“如果李華盛用你在乎的人的性命威脅你去救他呢?”王晨好奇地問。他想看看這個人,究竟能做到哪個地步。

“那我就刺破這顆心髒。”周子慕手緊緊捂着自己心口,臉上是扭曲的快意。“我要讓他們親眼看着,這唯一能救他的希望破滅,讓他眼睜睜地看着這個心髒溢滿鮮血!”

周子慕不僅對別人狠,對自己也同樣狠心。當有人逼迫他到絕路的時候,他會毫無反顧地選擇同歸于盡。以死亡的代價換取別人的絕望,周子慕很樂意這麽做。他只要一想到那個場面,嘴角就是止不住的笑意。

扭曲,惡毒,好似魔鬼。

然而王晨看着這樣的周子慕,卻很是滿意。

他想,這個人或許真的可以成為食物。這一次,他要親自醞釀出一道美味,就像jean最開始做的那樣。

于是他說:“我會盡一切幫助你,讓你實現願望。”

周子慕擡頭看向他,聽到這個年輕人輕聲道:

“而代價,是你的靈魂。”

那一刻,周子慕渀佛在對面的那雙黑眸中,看見了死亡。這個年輕人語氣平淡,卻讓他想起了誘惑人類堕落的惡魔。惡魔們總是輕輕在人類耳邊呢喃,許以各種好處,最後将人們拖進無限恐怖的地域,受盡折磨。

但是他沒有退縮。

“可以。不過,要等我親眼看見我那個弟弟死去。”

“你就那麽恨他?”

“不恨。”周子慕微笑,“對于一個陌生的人,沒有什麽好恨的。”

沒有愛,哪來的恨。

周子慕只是真心厭惡那個未曾謀面,卻擁有着他不曾擁有的一切的兄弟,僅此而已。

末引:

在确定父親正在尋找哥哥的蹤跡後,李明儀試過很多方法阻撓他。

但最終,他的一切阻礙在李華盛面前就像是個笑話。李華盛沒費多少精力,便獲知了大兒子所有的消息。那一晚,他将一張照片丢到李明儀的床前,像一個戰勝的将軍。

“這就是你的哥哥,一個站都站不起來,沒有念過書的廢物。”李華盛語氣冰冷,“這種人的性命,怎麽能夠和你比?”

“能用他的命來救你,是他唯一的價值。”

“我明天就去找他。”

從始至終,李明儀一句話都沒有說。直到李華盛走後,他才舀起照片端祥。

照片上的年輕人,蒼白,瘦弱,而且是坐在一張輪椅上。

看着看着,李明儀突然自嘲地笑起來。

“我從小把你想象得無所不能,其實你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他語氣中有些失望,也有些釋然。

這樣的哥哥,不是小時候自己憧憬的那個大英雄。他甚至比現在病重的李明儀,看起來都要虛弱。

“既然你不能保護我……”李明儀笑一笑,“那便由我來保護你吧。”

他撫摸着照片上的人的臉頰,望着窗外的沉沉夜色,心中做下了某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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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前,李明儀下定決心,要不惜一切保護哥哥。

一周後,周子慕下定決心,要看着這個弟弟死去。

這世上,誰都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

比如,你所保護的那個人,卻盼着你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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