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七審·夢魇(五)

引:

懵懵懂懂,懵懵懂懂。

人生下來由黃髫小兒,到垂垂老矣的暮年。

一生中由懵懂無知到醍醐灌頂,再至死亡前的大徹大悟。到人間走了一遭,臨死前才發現,啊,原來我的一輩子竟就是這麽一個形狀。

別人對你笑,你咧嘴回應;別人對你怒,你忍氣吞聲。恍惚間,似乎過了幾十年才發現,原來這一生過的就像是一場夢境。

只是分不清,究竟你是夢裏人,還是夢中人是你。

她本也就是這樣渾渾噩噩地過此一生,忍耐着別人所給予的尴尬,裝成什麽都不在乎的模樣。唯有心裏,冷眼旁觀着他人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只做這條人生大河上的一名撐船翁,看盡過客匆匆。

直到有一天,一名過橋的游人點醒了她。

既然不耐不願,為何不去争而奪之?

一番話,點醒了她心中的魔。

---------------------

撐着下巴的手一晃,裴菲菲從夢境中醒了過來。

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睡着了,夢中有着晃晃的流水,還有撐傘過橋的游人。依稀記得,好像是曾經熟悉的景色。

“醒了?”

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她這才發現,這屋子內竟然還有旁人。兀地擡頭望去,只見燈光陰影下,靜靜站着的一道人影。

“是你……”看清對方的臉龐後,裴菲菲驚訝地睜大眼。“你是怎麽進來的?”

Advertisement

這間由警察看守的屋子,應該是不可能有外人擅自進入才對。

王晨望着她,“我是過來看一看你。”

裴菲菲苦笑,“有什麽好看的?他們使勁辦法要陷害我,我還能有什麽出路?”

“你認為自己是被陷害的?”

“當然!怎麽可能是我,我為什麽要對陳曉琪和孫佳慧下手。可是那無能的警察和狡猾的徐茹,是不會聽我解釋的!”裴菲菲氣憤道。

“你恨徐茹?”

“我恨她落井下石,恨她毫無人情。我以前還覺得她可憐,現在想想可憐之人總有可恨之處。孫佳慧她們排擠打壓她,說明她自己本就不是個什麽好人!虧我以前是看走了眼。”

“那你恨陳曉琪、孫佳慧她們嗎?”

裴菲菲一驚,“她們,她們是我的朋友,我為什麽要恨她們?”

王晨道:“但是她們也不是什麽好人,陳曉琪總是指使你幹苦差事,而孫佳慧是個明哲保身的人,從來不會幫你,而且她們都喜歡道人是非。這樣的朋友,你覺得很好?”

“……她們當然也有缺點,但是畢竟現在人都已逝,還提那些幹嗎?”

王晨盯着她看,“是死者為大嗎?還是說——是因為她們用死亡洗清了自己的罪孽,所以你就不再恨她們?”

“你!”裴菲菲一頓,“你究竟是來幹什麽的?”

“我說過,來看一看你。”王晨道:“最後再問你一句。如果徐茹也死了,你還會再恨她嗎?你恨的究竟是她,還是她對你的冷漠?”

“我,我不知道!”裴菲菲腦中思緒一片混亂。

等她再擡起頭來的時候,才發現剛剛還在屋子內的人,這會已經無影無蹤。

王晨離開裴菲菲所呆的那間屋子。他趁着清道夫們視線被轉移,才找到這個空檔過來瞅一眼她。沒想到,得到的信息比預料中的還要多。

與以往遇到過的每一個步入黑暗中的人類一樣,王晨在裴菲菲身上看到了不甘、憎恨和扭曲。然而又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即使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她心底還始終認為自己是正确的。

周子慕不一樣,他明确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否定別人,但也從沒有認為自己是正義。而在裴菲菲這裏就不一樣了,在她心裏別人都是有各種各樣的缺點,只有旁觀者的她才是“幹淨”的。

所以,現在她感到委屈,為自己沒有做過的事而受到懷疑感到不甘和憤怒。

王晨回想着剛才屋內,裴菲菲的那一雙眼眸。那裏面充斥着癫狂的神色,仿佛早已看破了這個世界的髒污,隐含着鄙視和不屑。

這讓他想起了裴菲菲的那一副畫——畫中一個撐着船的老翁,神色平靜地看着橋上來來往往的游人。将他們的悲歡喜怒、愛憎情仇都看入眼。

只是這撐船翁卻忘記了,在審視旁人的時候,他自己也只不過是這世上芸芸衆生之一。

轉身離開那個拐角,王晨準備招呼放風的劉濤回去,然而等他看清眼前的那一幕,卻猛地愣住了。

原本應該守在路口放風的劉濤,現在正窩囊地蹲在一邊的牆角。一見到王晨,他就猛地撲過來,眼淚汪汪道:“老大,我被人欺負了,你要替我做主!”

王晨看着吊在他右手胳膊上的劉濤,“那就去咬他。”

言下之意,是讓劉濤變成木偶狀态去咬人。反正現在清道夫們不在,不怕被他們察覺。

“咬過了,但是啃不動。”劉濤捂着自己的牙齒,“他好硬,他還是不是人啊!”

王晨這才終于看向現場的罪魁禍首,被劉濤評論為“不是人”的家夥——蘇揚,曾經是王晨和威廉租住的海邊旅館的主人。

“好久不見。”王晨點頭招呼道。

蘇揚并沒有和他客氣,“上一次見面,我就想會在這遇見你們,不會只是一個巧合。”

“我們只是到這邊來尋人。”王晨道:“與你互不沖突,彼此還是不要幹涉過多為好。”

“我也是來找人。”蘇揚緊盯着他,“現在已經找到了。”

“找欠你房租的人?我記得上次離開的時候是有交足房租,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找的就是你們。或許不該說是人,而是魔物。”蘇揚冷聲道。

“老大,他竟然知道我們的秘密!”劉濤尖叫。

王晨瞥了他一眼,心想再你剛才變作木偶去咬人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什麽秘密可言了。

不過沒想到蘇揚竟然知道這麽多事情,這可不是用歷經挫折性格突變這個理由所能解釋的。而現在清道夫們就在身邊,要是蘇揚将他們的身份捅出去,可就有些麻煩。

想及此,他看着蘇揚的眼神多了些意味。“我現在有很多疑惑。”

“我也有。”

蘇揚道:“比如那次你們去海邊,究竟有沒有別的意圖。殺死雲姐的魔物究竟是不是你們?”

“如果是呢?”

“殺了你!”蘇揚言簡意赅。

王晨此時沒有去思考蘇揚這句話中的不自量力,也沒有去嘲笑他。這個原本陽光的年輕人眼中,現在滿滿是仇恨和悲傷。就像看到一只被逼迫至絕境的狼犬。

他看了眼身邊的劉濤,突然笑了。“既然我們都有這麽多疑惑,那不如就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下來聊一聊。”

“啊?老大!這時候難道不是應該痛毆他一頓,然後說‘想找爺報仇,小子你還早了十年!’嗎?”

“只有你,才會想出這麽沒新意的話。”

周子慕不知什麽時候推着輪椅出來,看着走道的幾人。“想要談話的話,這裏不是個好地方。跟我來。”

王晨先行離去,蘇揚愣了愣,随後也跟在他們身後離開。

空蕩的走道,又恢複了一開始的寂靜。

等晚上威廉引誘了清道夫們在城內晃了一圈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屋內又多了一個人,而且還是一個熟人。他看了眼蘇揚,詢問。“怎麽回事?”

“很簡單,我們又多了一個盟友。”王晨指着蘇揚,“這也是一位锲而不舍地在尋找姬玄蹤跡的人,并且野心不小地想要殺掉他。”

威廉只是一想,就明白了。“姬玄殺了那個女人。不過,他怎麽會知道就是姬玄所為?”

王晨指了指身後的柏飛,“因為蘇揚剛剛進門的時候,就想直接沖上去卡主鳥人的脖子。”一進屋就正好撞見了殺人兇手,這得是多巧合。

“我只是遵從殿下的命令,取走那個女人的魂魄而已。而且她本就是将死之人。”柏飛一臉事不關己的表情。蘇揚緊了緊拳,似乎是在克制自己。

王晨看向他,認真道:“你要明白,柏飛只不過是一把尖刀。而真正的兇手,是手握這把尖刀的魔物。向一把殺人的刀複仇,你真的就滿足了嗎?”

蘇揚問:“那我就殺了那個叫姬玄的魔物。”

“坦白說連我現在都不是他的對手,你過去只是白白去送死而已。”

蘇揚緊握拳,“即使是送死,我也不後悔!”

“我只是想告訴你,還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王晨拍了拍他的肩膀,眯眼笑道:“很巧的是,我與姬玄也有不小的恩怨,遲早有一天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不如你與我合作?至少比一個人報仇成功率提高很多。”

蘇揚狐疑地望着他,看出那雙黑眸中的認真與堅定。許久,才緩緩的點一點頭。

“不能騙我。”

王晨笑,“我從來不騙人。”只是選擇性地說實話而已。

說完他望向威廉問:“再添一個吃飯的,家裏養得起嗎?”

“在此之前。”威廉不表态,“我認為有一件事您很有必要知道,殿下。”

魔物管家緩緩道:“就在我回來之前,又有人出事了。”

“誰?”

“徐茹。”

獨自一人外出的徐茹卻在路上遇到了意外,被突如其來的車撞進了城外的護城河。旁人只看到一灘血跡蔓延在整個河面,像是灑在水中暈開的墨。

“現在警察還在打撈屍體。”威廉道。

王晨皺眉,“可是裴菲菲還被監禁着。”

她不能有分身之術跑到旅館外面去行兇。難道真的如裴菲菲所說,她是清白的?

蘇揚此時突然開口,“我認為裴菲菲就是兇手。”

“原因?”

“直覺。她和我一樣都是一直在隐藏自己的人。”蘇揚像是在說着別人的事,“這樣擅長僞裝自己的人,一旦被點醒,會很可怕。”

那麽,是誰點醒了裴菲菲?

是橋上的一個過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