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七審·夢魇終上
柳小玥睡在床上,難受地發出了幾聲呻吟。
額間隐隐冒出細汗,她不舒服地想要翻身,卻發現自己無法動彈分毫。身體好似被重物壓着,一根手指都擡不起來。柳小玥猛地驚醒,想要發出尖叫。可等她張開喉嚨後才發現,自己連聲音都喊不出來。
明明意識清醒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就像傳說中的鬼壓床。
柳小玥一開始還懷疑自己是因為過度疲憊,身體暫時不聽使喚的緣故。可她漸漸地發現胸前傳來沉悶的感覺,脖子被勒緊無法呼吸。
就像有一個看不見的小鬼,趴在她胸前,狠狠地掐着她的脖子一樣。
更可怕的是,在如此的驚恐中柳小玥卻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幹瞪着眼看着生命一絲絲流逝。
……
窗外微光亮起,躺在床上的人動了動眼皮,逐漸清醒過來。
“唔——啊!”裴菲菲伸了個懶腰,打着哈欠從床上起身。
她面色不錯,看起來昨晚應該是做了一個好夢。早上,收拾完東西後,她背着行李下樓,正好又遇見了熟人。
“你們好。”
“你好。”正在威廉的服侍下用餐的王晨,擡頭和她打了聲招呼。“重獲自由的感覺如何?”
“我早說過了我是無辜的,他們關不住我。”裴菲菲笑道。
“既然昨天就自由了,為什麽要等到今天才走?”王晨問。
“因為突然想起還有些麻煩沒有解決,就順便多等了一晚。現在可不就回去了嗎?”裴菲菲對他們揮手告別。“很高興這次能夠認識你們,總覺得我們很投緣,以後有緣再見吧。”
目送着裴菲菲向門口走去,周子慕突然道:“她的性格改變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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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飛贊同地感嘆:“是啊,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還是個連和我們說話都害羞的姑娘。現在多大方啊。”
“那是因為她通過某種方式認可了自己,也讓自己獲得自信。”蘇揚道:“最快的辦法,就是讓那些否定她的人永遠地閉上嘴。”
“恩哼。”柏飛輕笑一聲,不予置評。
正在此時,樓上突然又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還有一個女孩尖叫的嗓音。
旅店老板神經一緊,這幾天他對這種突發狀況幾乎都快産生心理陰影了。“天啊,這次又是哪個倒黴鬼?”
一個面生的女孩匆匆從樓上跑下來,上氣不接下氣道:“不、不好了!小玥她,柳小玥她——!”還沒等她把話說完,幾個漢子已經一溜煙地向樓上跑去。
在衆人都去應付這幾天頻頻出現的突發狀況的時候,王晨抽空瞥了眼門外。
屋外陽光正燦爛,裴菲菲步入一片光明中,腳步格外的輕松。
似乎她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在再沒有任何東西任何人可以束縛她。
然而,真是如此嗎?
今天去車站的人似乎格外多,路上都有些擁擠。裴菲菲推着行李走在路上,神經卻有些緊繃。從剛剛開始,她就一直覺得自己被人盯着,謹慎地打量周圍後,卻沒有發現可疑之處。
是她多心了?
裴菲菲抛棄大路不走,往人煙稀少的小路上去。這麽一來,跟蹤者的行跡也更容易暴露。果然沒過多久,就被她發現了跟蹤者的破綻。
警察?還是其他人?
裴菲菲心中冷笑,故意走進偏僻的小巷中。而那沒腦筋的跟蹤者,竟然也就這樣還不遮掩地進來!這裏沒有人會注意到,別真以為我舀你沒有辦法?!
裴菲菲猛地轉身看向身後的跟蹤者,然而這一望,她卻是受驚不小。
“是你!怎麽會是你!”
對方沉默并不說話,只用那黑黝黝的眼洞,直直地看向她。那熟悉的容貌,那被水浸泡得發脹的皮膚,那因為失血過多而慘白的膚色,不正是第一個死去的陳曉琪嗎?
“不要裝神弄鬼!”裴菲菲猛地把行禮往“陳曉琪”身上扔去,随即大步跑出了這個小巷。
被她砸中的“陳曉琪”晃了晃,啪的一聲摔倒在地上。
呼,呼——
已經分不清這是風聲,還是她的呼氣聲。裴菲菲不顧一切地在大馬路上飛奔着,心髒狂跳。
那不是陳曉琪!陳曉琪早就死了!
雖然心裏一直這麽對自己說,但是看到那熟悉的面孔、熟悉的死法。讓裴菲菲無法不去相信自己的眼睛,沒有誰比她再熟悉陳曉琪了,因為正是她親手在夢裏殺了那個女孩!
在路人們詫異的目光中,裴菲菲瘋了一樣在大街上狂奔。腦海中是一片紛亂的思緒——她明明已經殺了陳曉琪,明明已經懲罰了那個犯下罪過的女人!為什麽她還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在自己面前?
裴菲菲慌亂無措地奔跑着,連自己闖入了汽車道都不知道。直到滴滴的車喇叭聲,刺穿了她的耳膜。
一輛飛奔的汽車向她撞過來,裴菲菲愣愣地站着,她本來有時間躲避過去的。然而她瞪大眼,看見那汽車駕駛位上坐着的是孫佳慧!
孫佳慧胸口破了一個血淋淋的大洞,還有血從七竅裏面不斷流出來。她盯着裴菲菲,就這樣把車撞過來,嘴無聲的一張一合。
【我要你,償命。】
最後一聲巨響,裴菲菲分不清是自己被撞飛的聲音,還是自己的尖叫。她只覺得自己的身體直直地掉入旁邊的河中,漫天的水淹過頭頂。
而河中,似乎還有冤魂不肯放過她。
一雙冰冷的手從背後纏着她的脖子,緊緊附在她身上,耳邊渀佛是來自地獄的聲音。
【你讓我被撞得四分五裂,好痛啊。】
【好冷,好孤獨,我一個人在水裏面呆了這麽久,來陪我好不好?】裴菲菲僵硬地轉過頭去,昏迷前,只看到一張青白的熟悉面孔。
——徐茹。
這些被她殺死的冤魂,似乎一個個都過來纏着她。
昏昏沉沉中,她渀佛又回到那個午後,那個過路人看着她的畫對她道:“與其繼續忍氣吞聲做一個看客,不如由你來懲罰她們。”
【我給你力量,去用夢魇束縛住那些罪惡的人。】
【記住,只有你是正确的。】
裴菲菲幾乎快要怒吼起來,不是只有我是正确的嗎?不是讓我去懲罰她們的罪惡嗎?為什麽,憑什麽那些死去的人還要向我來報仇!
“正義?罪惡?”
迷糊中,裴菲菲看見自己似乎躺在一張床上。
旁邊,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在她面前,“那我呢,裴菲菲?我只不過是幫徐茹說了幾句話,為什麽連我都要殺死?”
是柳小玥,她俯下身幾乎湊到裴菲菲耳邊。
“你想殺我,是因為我和徐茹一樣說出實話,戳穿你的面具?”
“你讨厭陳曉琪和孫佳慧,覺得她們自私與虛僞。但裴菲菲,你才是那個最自私的人。”
“別人讨厭你,你就用笑臉去讨好她們,僞裝成她們的忠犬暗地裏卻謀劃着不齒的勾當。徐茹不願像你一樣讨好別人,你就嫉妒她比你自由,比你有勇氣。”
“裴菲菲,其實你不僅膽小、自私、虛僞,甚至比陳曉琪和孫佳慧她們還要令人惡心。”
柳小玥狠狠地笑了。
“她們最起碼知道自己不是個好人,明明白白地表現出自己的喜惡。而你,做了很多惡事卻還要裝出一副純潔無辜的模樣。”
“真令人惡心!”
一句句話,好像誅心的語句一樣狠狠地刺在裴菲菲心上。她想要掙紮,卻發現自己無法動彈分毫!
“平白無故地擁有了奇異的力量,就把自己當成被上帝選中的人了嗎?”柳小玥道。
“你怎麽知道,選中你的就一定是上帝,而不是魔鬼?”
徐茹青白的臉,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了視線中。
“和我們一起死吧,裴菲菲。”
“像你說的那樣,用死亡洗清自己的罪惡。”
徐茹身上突然湧出大股大股的血液,滴落在裴菲菲身上。每滴一滴,裴菲菲就像被燙傷一樣,顫抖着,退避着!
她看着徐茹雙手伸向自己的脖子,似乎想要帶自己同去——那個充滿着罪惡,死亡與痛苦的世界。
“不……不要……”喉嚨裏發出沙啞的聲音,裴菲菲哀求道:“不要殺我,不要……”
“但是你殺了我們。”
“不是我,不是我想殺的!是有人蠱惑我,是他叫我這麽做的!”
“……是誰?”
“不認識,一個路過的游人,我不知道他叫什麽!”眼看徐茹又要伸手過來,裴菲菲立刻尖叫起來,“不!不!我知道他要去哪,他說要去帝都!他說過的!他說會在那裏呆很久,讓我以後去找他!”
徐茹手上的血液滴落到裴菲菲臉上,她畏懼地躲避着。看着她這副膽小害怕的模樣,徐茹冷笑:“你這麽怕死?可你有沒有想過,那些被你的自私害死的人,她們最後是多麽恐懼。”
“不要……嗚嗚,不要殺了我,不要!”
裴菲菲嗚咽着,完全沒有聽出徐茹語句中的異樣,甚至徐茹和柳小玥是什麽時候離開了都沒有注意到。她顫抖地縮在床角,像是可憐的幼兒一樣無助的哭泣着。她還沒有從這場噩夢中醒來,這場被冤魂索命的惡夢。
她甚至沒有注意到,柳小玥和徐茹兩個人雖然面色青白像幽鬼,但她們卻有溫度有影子。她們不是死人,也不是鬼,而是——活人。
就在這個可憐又可恨的女人趴在床上嗚嗚哭泣的時候,又有誰出現在這個房間。
不止一個,而是三個——魔物。
柏飛俯下身,沾了些床上的紅色液體放到口中。
“酸酸甜甜的的血?清道夫們可真會演戲。”他這一出聲,縮在床上的裴菲菲如同受驚之鳥一樣回頭看來。
“是你!是你們!”她看見了王晨就像看到了救星,連忙撲過來。“救我,救我!有鬼要殺我!”
威廉擋在王晨身前,不讓她觸碰到王晨。
“真可憐。”柏飛啧啧感嘆,“記得早上見到她的時候還是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現在卻落魄的像個小醜。”
王晨看了他一眼,“這還得歸功于你家那位姬玄殿下。”柏飛笑了兩聲,不去辯解。
“救我……救我……”裴菲菲還在呢喃,似乎想要抓住這最後一塊浮木。
王晨低頭看她,“為什麽要我救你?”
“因為,因為你和那個人有着一樣的氣味。他讓我做了這些事,而你也一定能把我救出去。”裴菲菲苦苦哀求。
王晨看着她,“我是可以帶你離開,但是我,為什麽要救你?”他深黑的眸看着這個女孩,其中并沒有憐憫。
也沒有任何一絲其他感情。
“我會報答你!無論用什麽,不論是我的身體還是別的什麽!”
“我不需要你的身體。”王晨冷冷地拒絕了她,“而除了這副軀殼,你本就是個一無所有的人類。救你沒有任何益處。”
裴菲菲看着他,眼中的目光漸漸從哀求變成了怨恨。
“而現在。”王晨道:“你心裏想殺了我,是嗎?”
裴菲菲沒有出聲。王晨看着這樣的她,突然道:“不能救你,但有另一個方法能讓你獲得解脫,我可以帶你去一個再也沒有怨恨的地方。”
“真、真的?”
年幼的候選人微笑,“是啊,那裏不會有人嘲笑你、欺負你,也不用辛苦地裝出微笑。”
“……是嗎?”
裴菲菲突然落下淚來。“是啊,不要再每天看着她們的臉色,不要再每天擺出一副笑臉,不要再天天擔驚受怕,害怕那些冤鬼來找我索命。我真的只想,安靜地去畫幅畫。”
“你畫的不錯,我見過的。”王晨想起裴菲菲畫的那副古城橋頭景色。
其實最開始那撐船翁看着橋上過客匆匆,眼中不是審視也不是嫉妒,只是欣羨而已。
“你去了那個地方,就可以一直安靜地畫畫了。”
“好啊。”裴菲菲道。
“那就帶我走吧。”
五分鐘後,在某位魔物進食結束後,威廉開口問。“殿下,世界上哪有毫無怨恨的地方?無論是人類還是魔界,罪惡都無處不在。”
“有啊。”王晨剛打了個飽嗝,指着自己的肚子。“不就是這裏?在這沒有煩惱沒有憂愁,什麽都不用擔心。”
魔物管家無聲地盯着殿下的肚子半晌,許久,不知是何表情的點了點頭,“那麽,為了不讓您對裴菲菲食言。我回去是否該買一副畫板和顏料讓您吞下去?”
“……有些事情其實不用那麽較真,威廉。”王晨板着臉拍了拍監護魔,第一個消失在房間。
“真是個有趣的小少爺。”柏飛笑了笑,也跟着走了。
魔物管家墊底,想着殿下最近總喜歡空口說白話,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究竟是哪裏了出問題。
屋內再次空寂下來,這一次,空空蕩蕩,什麽都不剩。
魔物,引誘人類堕落的魔物啊,游蕩在人間奪走愛恨。
不曾回首,不曾駐留。
也不會記得,小小人類,卑微又可笑的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