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斑禿狐貍
南次三山之首,曰天虞之山。正值玉莢花期,團團雲霧缭繞山澗水波,桃紅紛飛。
一抹顏色點落玄色衣袖,他慢慢站起身,花瓣遂溪。如天山冰雪高不可攀的眼,緩緩睜開:“是時候了。”
點指輕拂,銀發微揚,遮去半張不識年歲的清俊面龐,轉瞬已身在一處洞穴之中。
足前是他布下的六芒法陣,白光盤繞貝葉銘文而上。他起勢拈訣,又将法陣加固一輪。他掀起眼角,落目法陣中央的雪白毛團:“還是不肯說話?”
毛團稍微挪了挪,露出一對細長眼睛,把縛着紅繩的爪子往毛毛肚皮下收了收。
玄衣白發的仙人不動聲色:“無音鈴?呵,你藏了三百年,真當為師瞎了?”
毛團把頭埋進絨毛堆裏,紅繩上的小鈴铛晃了晃,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仙人語調平平:“你不理我,可以。你拜入我蒼玉門下兩萬載,向來随心意而行,為師是管也管不了。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把你藏于此處,也算還了狐帝人情。”
岩壁上映着粼粼波光,山下溪流聲漸漸潛入洞中。毛團聽着水聲,昏昏欲睡,遙想當年阿爹訓話喋喋不休,那說辭可比這師父豐富,且苦情。
蒼玉轉身,足尖踩上一顆玉石子,發出輕微響聲:“折疏來過了?”身後的毛團依舊對他不理不睬。蒼玉沉吟片刻:“我找人問過了。那淨度無央殿,早已人去樓空。”
毛團的爪子在地上輕輕一劃,耳朵尖尖從毛堆裏冒出來,小心翼翼地豎起。
“有反應了?”蒼玉微微一笑道,“聽說,他已請願下界,說是要歷一世生死,只怕又是百年見不得他。依我看,他是閑得無聊了。堂堂司命神君被天帝棄之不用……呵,他即便選擇下界,也從未想過找你。三百年不悟,你在等什麽?”
好不容易冒出頭的耳朵尖尖,頓時縮了回去,順便把腦袋歪到一邊。
蒼玉低眉望着這個徒弟,暗自嘆息。話說自從兩萬年前收了她,天虞山就沒消停過一日。尤其三百年前的那件事,她招惹了天界、羽族,更惹毛了她的父親。故此,她被封去仙力,連人形也化不出,被某人寄放在天虞山,對外稱之為反省。
說起她與那位司命神君的緣分,六界各族衆說紛纭,有人說狐族配不上天界神君,也有人說小小神君配不上狐帝之女。無論如何,他們是遇上了,且是在天帝的花宴上,那場以狐帝之女摔了個嘴啃泥為開場的瓊花之宴。
記得那天,姍姍來遲的司命神君沉夜,由于趕時間,一時把某人的白衣與雲石地磚看混,而後一腳從她身上踩過,看得天帝衆神直冒冷汗。就是這一踩,踩出了兩人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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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衆所周知,那狐帝早就把這個女兒許配給了羽族少君。從地位的角度來說,一個神君哪裏及得上羽族繼承人?于是乎,一場争風吃醋的戲碼持續了整整五百年。
直到三百年前,正當羽族少君決定成人之美之時,發生了那件令天界及狐族蒙羞的事。
把女兒軟禁在天虞山,狐帝也是無可奈何。好在這裏是個與世無争的地方,只住着蒼玉一個上仙,和他的另一個弟子,號稱廢柴半吊子的折疏。
說曹操,曹操就到。折疏氣喘籲籲,連滾帶爬地闖進洞穴,見了蒼玉,忙攤開被燒了一角的破袖子:“師、師父,那狄狄狄狄狄……”
“他終于找來了。”蒼玉一派從容,目視天外燒紅的層雲,“不愧是羽族少君,也算對得起畢方。八荒狐帝挑的女婿,果然不錯。”
“師父,怎麽辦?看他那樣子,八成是要放火燒了我們天虞山啊!”折疏一邊說着,兩只膝蓋就抖得不行。
盡管折疏很廢,但身為蒼玉上仙的入室弟子,再怎麽渣也不至于弱得一招也扛不住。可就在剛才,當那個渾身冒煙的人從他身旁掠過,折疏愣是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曾從師姐嘴裏聽過這個未婚夫,然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個“實”,與往日聽到的溫和形容嚴重不符。待他回過神來,袖子已被灼了個大窟窿。
寬大的玄色袍袖裏,探出手來,蒼玉在折疏肩上一摁:“結界,給你開半個時辰。若是到時候不出來,那就陪着你師姐。待五十年後,為師再來加固法陣。”
折疏揩一把額前冷汗:“師父放心,折疏就說兩句,說完就走。”
待将蒼玉畢恭畢敬地送出去,折疏立馬折回法陣邊上。
先前窩成一團的毛團迅速展開,現出白狐的形貌,周身籠上薄薄清輝,映得一身白毛如是透明。爪子扣上法陣的銀邊,萬縷光點飛散。
折疏看得怔住,身體往後一傾,重重跌在地上。他顫手指着:“師、師姐,你什麽時候能突破法陣了?看、看你那樣窩着,師父還不知道吧!”
白狐咧嘴笑了一下,朝折疏走去,擡起前爪子,在他臉上拍了拍:“突破法陣有何用處?我終究出不了這結界。”
她的聲音是超脫塵世的清澈,像是昆侖無思崖上千年凝結的露水。
折疏僵硬地癱在地上,任憑她拍臉玩樂,只因這個聲音,已有三百年未曾聽過。“師姐,你、你能說話了?既然能說,為什麽不跟師父說上兩句?你該不會還在恨師父關着你吧?如果你肯開口,興許師父一高興就把你給放了,他也用不着隔一段日子就來這裏自言自語。”
“自言自語?他說話,我可都聽着,怎麽能算是自言自語?”白狐拍夠了臉,挪到洞口,透過一面澄澈氣障,仰望天際未散的火燒雲,“你看清楚了?真的是他?”
“是啊,他還自報家門了,說他是羽族少君狄烈。”折疏急忙翻出那個大窟窿,捧到白狐面前,“師姐你看,都燒成這樣了。”
白狐懶得看,眼角一斜,瞥見右爪子上的紅繩鈴铛,神思一瞬恍惚,默着走回法陣當中。良久,她遲疑道:“師父去過天界了?”
折疏爬起身走去,可一撞到法陣,即被一股勁道彈開。他只能蹲在外邊:“師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師父發過誓的,他此生絕不再踏入天界半步。”
白狐窩在原地,一掀白眼:“那師父如何得知淨度無央殿人去樓空。”
隔着法陣,折疏看不清她的神色,想到什麽就說:“可能是繁貞公主幫的忙。”
繁貞乃是天帝之女,與蒼玉僅有一面之緣,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麽,天界上下到處都是蒼玉和公主的桃色流言。蒼玉喜靜,遂向天帝表明心跡,在天虞山落了腳。
“你說師父究竟喜不喜歡繁貞公主?我曾見過她,當真是天界第一大美人。”白狐一下子來了精神,又溜出法陣,扯着折疏的袖角,“我覺得師父不是不喜歡她,而是不能喜歡。”
“師姐,現在不是聊八卦的時候,拜托想想你自己吧。”折疏欲哭無淚,再次堅信他師姐是一朵奇葩,禮貌地把視線挪去天邊。那抹紅色非但久久不散,反倒更是濃重了。他嘆道:“唉,師父只是個上仙啊。”
“你覺得師父不是他的對手?”白狐深吸一口氣,忍住扇他的沖動,決定好好教育教育這位無知的師弟。“你給我聽好了,就算十個狄烈一起上,也絕對動不了師父一根手指頭。”
“哈?”折疏聽得傻眼,心說師父他老人家成天無所事事,連飛升的事也從未關心過,故而幾萬年來一直停留在上仙的品階。照師姐這麽說,師父的仙力已經超越上神了?
看這師弟逐漸有了開竅的跡象,她驀地摁住他手掌:“幫我把狄烈找來。”
折疏只覺這個要求太過突然,師姐向來看不上那個羽族少君,今天怎麽就心念着他了?難不成是因為淨度無央殿的某人某事?
“雲子顏,你終于想跟那個少君成親了?”
每當師弟連名帶姓地叫她,子顏就知道這貨認真起來了。可是這回認真到跑偏,實在不能忍。子顏兩眼透出銳色,一腳踏上他胸口:“你到底想不想救我出去?”
別看子顏現在是狐貍身形,一腳軟綿綿地貌似踩着舒服,她可是活了五萬年的白狐貍,生來就是神族後裔,這一腳下去,可差點讓折疏崩出一口老血。
折疏感覺像是去了半條命,被迫求饒:“師姐,你要做什麽,你說便是了。要是再這麽踩下去,你師弟我的元神可要散了。”
子顏“哦”一聲退開,瞧了瞧身上的白毛:“你拔我毛去給他,他見了,定能找來。”
“好。”折疏對子顏言聽計從,師姐發話了,他自然照做,伸手就去拔她毛。
“喂!找死啊你!”子顏氣得差點背過去,疼得在他手背咬了一口。等疼勁過去,她一下子把他撲倒:“我要你拔一根,不是一撮!你看我身上,都斑禿了!要我怎麽見人啊!”
“诶诶,師姐,我錯了還不成嗎!”折疏往手背上瞟一眼,驚見那處泛着金光的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這是怎麽回事?往日被師姐咬了,至少得一個月才能好。
子顏心疼地瞧着那塊沒毛的地方,小心将周圍的毛給攏過去。想起剛才咬了折疏,心裏又是愧疚:“手,沒事吧?”
折疏潇灑一笑,把愈合完全的手藏到身後:“沒事,又不是第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正式開新坑了!歡迎大家多多指教,順手點個收藏哦~喵~ >▽<
(貌似明天章節畫風不對……頭兩章節真像是楔子。。。。)
角色戰力表:(新增角色将在相應章節下更新)←純粹閑得蛋疼
蒼玉:100000
子顏:30000
折疏:9000-?
〖注:南次三山之首,曰天虞之山,其下多水,不可以上。——《山海經·南山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