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個大叔

在她現有的記憶裏,只記得阿爹和娘親總是喜歡找人打群架,且是不贏誓不回狐貍洞的那種。自打她生下來,大多是池子裏的老荷花精照料着,經常三年五載也見不着爹娘一面。

說起那老荷花精,真是一根不折不扣的老油條。趁着爹娘不在,她可沒少四處晃蕩。在她晃蕩的時間裏,把主人的孩子交給相熟的外人照看,早已習以為常。她敢于這般,是因為她很清楚那小毛團的厲害,尋常妖魔鬼怪根本近不了身。

眼下這個滿臉胡茬的怪男人,又是臨時保姆麽?看起來像個凡人。聽哥哥說過,狐族有一種能力,就是能看見凡人頭上飄着名字,如果看不見,那麽這人不是仙、就是妖怪了。

林大?什麽怪名字。

她轉念想想,自己的名字也好不到哪裏去。蔥蔥,她的小名。她都長到七百歲了,那位日理萬機的狐帝阿爹,愣是沒正正經經給她起個名。

既然是凡人,自是不能随便吓着他。要是一個不留神讓他挂了,閻王那邊可不好交代。

“蔥蔥,我的名字。”她指着自己,笑裏自然帶了狐族的媚色。

“好、好名字。”林大扶着門框站穩,整個魂完全被她柔光萬丈的笑給勾了去。

睡了五天,蔥蔥一個骨碌就從竹榻上跳下來,在屋子裏到處翻翻。瞧她精力充沛的模樣,全無平躺太久而造成的肢體僵硬。

蔥蔥看周圍環境甚為陌生,想必是那些熟人煩透了老荷花精,故而相互推脫,最後迫使她找了一個新手,也就是眼前這位。說來也奇怪,老荷花精常常教導她,說是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且平日裏找來代為照看的也都是各種老婆婆,可不像這次……是個男人。

一步一步湊過去,想把這個男人打量清楚。剛把他的溫潤眉眼看得認真,他竟是忽然退了三尺。他在害怕?虧他留了一把大胡子,敢情是為了吓人。

瞧他那副慫樣,蔥蔥撲哧笑出聲:“大叔,別再退了,我又不會吃了你。”

“你說,大大、大叔?”林大心頭一緊,險些把桌角給掰折。

“是啊,大叔。”蔥蔥愣着點頭,再補一刀,“有問題嗎大叔?”

但聞“咔”地一聲,桌角還真裂了。若非看她是個小姑娘,林大早就一套一套搬大道理教訓她了。什麽大叔?他離大叔的年限至少還二十歲,現在只不過留個胡子壯聲勢,就被一小姑娘當成大叔了?心情驀地崩壞,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這麽顯老。

蔥蔥看他面色不大對:“大叔,你生病了嗎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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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一個大叔,右一個大叔,如同一道道天雷狠劈在林大頭上,把一個大好青年的自尊碎得連渣也不剩。年紀,果斷是硬傷啊硬傷。他不斷安慰自己,她不識貨、不識貨……

出于對臨時保姆的關心與同情,蔥蔥伸手去摸他額頭:“真的病了?”

如玉琢精致的手滞在半空,蔥蔥發現腕上系着一條紅繩,心說又是娘親從哪裏求來的平安繩,可觸覺又不是那麽一回事。她把手轉過來,瞧見紅繩還串着一顆銅鈴。猛晃了幾下,最終結論是:這鈴铛是壞的。

“前幾天還響得好好的。”林大盯着銅鈴出神,憶起當日明明聽它響了。

“什麽前幾天?”蔥蔥貌似聽到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兩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把摳住林大的肩膀,熟練地鎖了他琵琶骨:“大叔,你給我說清楚!”

“我不是大叔!你先把我松開!”一開始看蔥蔥主動撲上來,林大還有點小激動,可當那雙看似無力的纖纖素手摳上骨頭,他疼得連喊娘的心都有了。這丫頭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銅鈴在她眼前晃着,好似晃出一層霧氣,那漫天的燒灼霞光,分明沒有見過,此刻卻一分一毫細細地刻在腦子裏。再往深了想去,好像多出不少陌生東西,包括一個玄衣銀發的老頭、一個渾身冒煙的家夥。她懷疑自己是否摔壞了腦子。

脆弱的木頭地板劇烈震動,緊接着有三個人闖進屋子。三人齊齊喊道:“老大!”

林大的臉色十分難看,像是爛了半截的倭瓜。剛才嚎得大了點聲,居然把他們引來了!

阿天見光腳姑娘醒了,立馬咧出笑來,好似邀功:“還記得我嗎?是我救你回來的。”

“你,救我?”蔥蔥直覺這渾身流氣的家夥滿口胡謅,她明明記得是老荷花精帶她出來,然後趁她睡着,然後偷偷溜去晃蕩。

“還有他。”阿天從她眼裏看出幾分嘲笑意味,忙拖了小北過來陪襯。

“是婆婆把我交給你們的吧?”蔥蔥只想戳穿這兩人的謊話,沒想其他。

林大和三跟班一同杵在原地,聽着她的信誓旦旦,一心覺得她實在可憐。明顯是被人丢掉的姑娘,卻還想着某個蛇蠍心腸的婆婆。

蔥蔥頓覺情況不對勁,看他們二目無光成那樣,思路全然不在一個點上。但是,如果他們沒見過老荷花精,怎麽可能收留她?

記得哥哥說過,凡界的人多是嫉妒神族,要是知道她是小狐貍,準得剝皮抽筋什麽的。但看眼前幾位仁兄,貌似也沒這個想法,難不成是老荷花精幻化成別的模樣,威逼利誘,騙他們收留了只狐貍?

她想事情的時候,極容易神游天外。一個恍神,阿天端着一張猥瑣臉就湊過來:“姑娘,我看你以後就留下,我們家老大定會好好待你。”

“阿天!”林大覺得心弦繃得死緊,生怕蔥蔥誤會什麽。

“當然得好好對我,否則我就把你們這地方給拆了!”在蔥蔥的認知裏,阿天的話與小心照看沒有分別。她從小就清楚自己與別人不同,曾有人說她尾巴毛毛長得不好看,然後第二天,阿爹就把那人的老窩給端了。

阿天忽地大喜過望,自動過濾後半句,一把拉住林大:“老大,你聽到沒有!姑娘願意留下了!快求她當壓寨夫人啊!”

蔥蔥歪着腦袋,聽着這詞挺新鮮:“什麽是壓寨夫人?”

阿天當她天真無知,沖着性子就解釋:“就是嫁給我家老大,當我們嫂子呀!”

嫁人?蔥蔥聽阿爹說過這回事,可阿爹說得明白,說是七百歲的狐貍連毛都沒長齊,成親至少也得等上幾萬年。就算等上幾萬年,也沒可能嫁給個凡人,且是滿臉胡茬的凡人。再說了,狐族的人個個底子好,街上随便拎一個,相貌也比他們好上千萬倍。任誰在狐族住上一陣子,都能把眼光養刁。

蔥蔥料想這些凡人瘋得不輕,竟然膽敢打她的主意。她大喝一聲:“你們再胡說八道,我就自己回家!等我婆婆來了,看你們怎麽交待!”

衆人驀地一驚,阿天自認說話太直,以為吓到她,心想必須好好安撫。天上掉下這麽個美人,注定是要便宜老大啊。“姑娘,你再好好想想,我們老大很好的。”

“沒什麽好想的!你們,給我滾出去!”蔥蔥一通吼完,見四人一動不動,不由佩服這群凡人膽大無畏,“再不出去,信不信我把你們的名字全都告訴秦伯伯!”

她習慣拿秦廣王出來吓人,屢戰屢勝,除了這次。她暗暗一驚,現在凡人連秦廣王也不怕了?那閻羅殿幹脆關門算了。

情急之下,她把四人頭上飄着的名字全給念了:“林大、阿天、小北、傻川!你們就等着死吧!”

莫名的涼意齊刷刷地攀上四人脊背,如果記得沒錯,他們從未對她道過姓名。身體越來越涼,一下子涼到腳心。趁着還能跑,阿天磕磕巴巴說:“快、快走。”

三個跟班一溜煙就跑得不見。由于門比較小,林大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是被堵到最後。以至于一腳還沒踏出去,腰帶便貫上猛力,讓人拖住。

“大叔,你等等!”蔥蔥一根指頭別進他腰帶,輕輕松松把人勾回來。

“我不是大叔。”林大抑着驚吓解釋,回頭瞧見她的表情略顯可憐,心又軟下去。

蔥蔥直接忽略他無力的争辯,手指着一雙光腳:“大叔,能給買雙鞋子麽?等我婆婆來接我,她會把銀子給你的。”

看着她扯衣角的模樣,林大心底激起一重碧海波濤,卷上焦灼幹涸的沙漠,又沁涼地退去。總而言之,一想到能順她的心意、遂她的心願,心頭就像開了千花樹。

林大凝視她烏黑清亮的眸子,良久。先前的無奈語調,現時沉緩許多:“我們寨子裏沒有女人,這鞋,得下山去買。”

他的瞳孔,好似蒙上一層琥珀色,蔥蔥直勾勾盯着。沒想到一個胡茬大叔竟有這麽一雙好看的眼睛。拽他的手松了松:“早點回來。”

如是腐枝枯葉裏的微微攢動,在心上劃開一道口子。林大十分确定聽過這句話,卻無印象在何處聽過。低頭看她的腳:“五寸三分。”

蔥蔥彎起眼睛,贊美道:“你的眼神真厲害!”

林大愣了半晌,忽覺情緒不對,朗聲道:“我現在就去。你給我等着。”

蔥蔥點了點頭,發自內心道:“大叔,你能把胡子刮一刮嗎?”

“我不是大叔!”

作者有話要說: 五萬成七百,腦殼子瓦特了~真是裝嫩小能手。為“林大叔”點蠟~~~

(我想換封面我想換封面我想換封面……還差一萬還差一萬還差一萬……泥煤泥煤泥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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