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念生靈石

林大尚在尋思聲音的來處，狄烈一把将他拎上天。

羽族展翼，一瞬千丈。林大挺着被風刮變形的臉，硬是朝下邊吼一句“在寨裏等着”。

待風勢稍緩，睜眼一見，身畔已是雲霧浩渺。

狄烈嫌拎着麻煩，便引了團雲給他。看他站在雲上顫顫巍巍的模樣，暗嘆天界道風衰敗，居然連這種貨色也能封上品階。最終忍無可忍，沉聲一句：“再亂動，就把你推下去。”

一聽這話，林大的表情連同身體一道變得呆滞。他不斷告訴自己，我是神族下界，我是神族下界……可終究還是恐懼，畢竟是實打實的凡人，被旁人輕輕推下雲端，保準連根骨頭也撿不回。

過慣鬧騰日子的林大，随在狄烈邊上，多多少少覺得冷清。想到葬身火海的衆位弟兄，林大不禁心生恨意：“他擄走子顏，有意思嗎？”

狄烈面色略顯凝重：“有。我一死，羽族少君之位，便是他的，順帶兩族立下的婚約，也是他的。不過，他并無意娶她，帶她走，是為了報仇。”瞥他一眼，“看來，你想找烏陽報仇？人各有命，況且你是神族下界，我勸你不要過于執著。”

“你倒是看得開。”林大不能理解他的邏輯。在堯光山長大，他學的是有仇必報，即便眼下報不了，還有那麽一句“君子報仇、十年未晚”。

“若不看開，這萬載無盡，又該如何度過？”狄烈深知凡人認知淺薄，便懶得多說。

“什麽！萬載？你到底幾歲了！”林大瞪大雙眼，頗為吃驚地打量身邊這位英偉不凡的青年。他雖明白神族歲數不同于常人，然從小對神仙的認知皆是白發蒼蒼，哪裏像他長得這般年輕。

活得太久，今日突然被人問起，狄烈倒是仔細思考一陣，估摸個大概：“差不多六萬年，呵，記不清了。”他頓了頓，側目看他，“子顏的年紀與我相仿，也有五萬歲了。”

林大呆了半晌，神色複雜道：“五萬年和六萬年……這也叫相仿？”

他素來曉得仙凡有別，沒想到是這麽有別，連數數都不一樣，這凡間差了上百輩分的年歲，到了他們那邊，居然稱得上“相仿”二字。

狄烈輕笑應道：“怎麽，怕了？”

“哼，怕？”林大的确只是驚到，沒有半分怕的意思。想這話題延續下去也相當無聊，于是乎，他想起件事，便問了：“你知不知道‘沉夜’是誰？”

“不可能！五萬年前，他還未及仙位，子顏不可能……”狄烈一時驚詫，話音卻漸漸弱下去，他皺了皺眉，略感無言，“即便自封元神，竟然，還記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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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自說自話，且臉色愈發難看，林大出于救命的恩惠，随口關切：“你沒事吧？”

狄烈淡去表情，眼皮連擡也不擡：“沉夜？這不是你該問的。”

冷冽如冰的一句話，與他周身的沉斂焰光，全然不符。林大及時察出異樣，不再說話。

西行章峨之山，其無草木，多瑤碧，黑岩泛紫，星火灼灼熠熠。

僅是俯瞰，林大已覺異常炎熱，難以想象落地之後，是否會被烤成人幹。然而，這不是他該擔心的問題，狄烈遞來一枚棋子大小的剔透晶石，內有藍光流轉。

距離身體尚有幾尺，林大清晰感受到一脈沁涼：“這是什麽？”

“水皓石。”狄烈彈指往他手裏一丢，“莫要以為身負神族元神就無所畏懼，區區凡身，若沒有這個，你會死。”

“謝了。”林大急急把水皓石貼身藏好，一股霸道涼意頓時侵襲周身，“有點冷。”

“下去就不冷了。”狄烈拎起他後襟，正要躍下，突然一頓，“下去以後，你能多安靜就多安靜，若是開口引致禍端，我可救不了你。”

“話說你不是羽族少……你！”林大眼睜睜看着一道光華在狄烈身前一繞，他一身烏金戰甲便化了去，紅發相貌，皆換作另一人。

狄烈往他足下一瞥，那團雲瞬時無蹤。失去支撐的林大直直向下墜去，口中似嚎着一些極其刺耳的問候話語，轉眼間，沒入章峨的濃烈星火。

并未如想象那般摔得粉身碎骨，林大出了一身冷汗，倒也完好無損。低頭一看，身下竟盤着一輪翎羽光圈：“算他還有點良心。”

不過小聲一句嘀咕，烈焰飛騰的四周便多出一分動靜。林大餘光掃去，驚見一只渾身燃火的赤豹在右側兩丈處，對他虎視眈眈。

說是豹，自是凡人的看法，尋常豹子哪有長這麽大，多了五條尾巴，還有一根角！

“猙！”狄烈一聲低喝，那只雙眼赤紅的赤豹即刻釋去殺氣，溫順地伏在地上。

“你養的？”林大當然這樣想，要不怎有可能這樣聽話。

“告訴過你，給我安靜！”狄烈面容肅穆地往前走，那只叫猙的豹子亦退回火中。

林大莫名其妙又領受了一次恩惠，他一直覺得方才的嘀咕只有自己能聽到，如今想來，這神族養的東西，必然是神獸，既然是神獸，那自然與凡品不同，多半有千裏眼、順風耳那些個附加技能。

跟在狄烈身後小心前行，林大确實不敢再吭聲，生怕哪裏又冒出一頭變種豺狼虎豹。

狄烈的步子忽然停住。在他眼前，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巨門，兩根巨大的獸角相對立着，縫隙溢出赤色，在高空交錯。

林大緊緊捂嘴，硬是把驚嘆聲給咽回去。偷偷從狄烈身後探出頭，見兩個鳥人迎面走來。

人身鳥目，禽爪羽翼，面目可憎。這是章峨之境的守衛。

“誰！”鳥人音色尖細，問的不是僞裝的狄烈，而是他身後那位偷偷摸摸的凡人。

“一個下界的神祗。”狄烈的演技頗高，前一刻的肅穆，眼下已是恭順。

“嗯，少君已久候多時。快去吧。”鳥人一聽這凡人的來歷，毫不遲疑地為狄烈放行。

一個羽族少君為何要尋下界的神祗？所有人都弄不明原因，只知少君想要，他們便去找。

關于這一點，狄烈很是清楚透徹。他那位事事急功近利的弟弟，定是在永劫之地耗損了不少仙力，故想出這種陰險法子。把下界的神族引來，吸食元神……此舉極易挑起與天界的恩怨，可烏陽是毫不在意。

林大跟在後邊，路過獸角巨門之時，周身似有細微電流劃過。他只覺有點癢，哪裏知道這是獸角在檢驗他的神族元神。

過程很順利，狄烈引着林大從小路攀上一座尖峰。由于某人腳程不濟，所以慢了些。奈何狄烈為掩人耳目而不能展翼，否則飛升尖峰，只在瞬息之間。

此處尖峰是章峨的僻處，其上有一處洞穴。雖說山洞并無特別之處，然此洞中卻有一張溪沉石chuang。其石料來自天界之十四重觀明端靜天，适用于盛放神族仙體。

烏陽私自擄來子顏，此事定不能讓任何人知曉，而且一旦子顏蘇醒，依他現時的力量，絕對不是她的對手。所以，他能做的，便是施以詭道之術，将她禁锢此處。只是他從來不知，這個洞穴，是狄烈的傑作。

此時溪沉石chuang之上，果真躺着一副身體，柔弱的白衣輕紗，正是子顏。

林大一見便要撲上去，好在被狄烈攔下：“還不知我那弟弟動了什麽手腳。不想死的話，跟在我後面。”

狄烈的動作極其謹慎，劃出法訣破了禁制。可當他走到石床上邊，眉頭竟倏爾緊蹙。

“不好！”熟悉的光華從狄烈身畔掠過，他恢複一身烏金戰甲，火色的眉宇之間，似浮出層層怒意，“烏陽，你竟然、竟然……”

“竟然什麽？”林大看子顏安然地躺在那裏，心裏本是寬慰許多，但聞狄烈握拳的骨骼錯響，猛地讓他意識到，她出事了。

“他果然把子顏的元神抽了去！可是子顏的元神靈力極強，他根本無法吸食。他究竟要做什麽！”狄烈怒道，“真當我死了！哼，我這就去會會他！”

眼看狄烈闖出洞口，林大急忙将他拉住：“喂，你走了，我怎麽辦！還有她，你說她元神什麽，什麽吸食什麽……”

狄烈漠然回身，目色一沉：“你在這裏守着，我取了元神便歸。莫要四處走動，否則，我不能确保你的生死。”話畢，他躍入空中，再無忌憚地展翼而去。

洞裏冷清得很，溫度也不如外邊灼熱。水皓石揣得久了，林大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本就守在石chuang邊，寸步不離。這一抖的動作，竟是不慎推了子顏的身體，将她的發絲弄亂幾分。他連忙伸手去理，五指成梳透過發間，尾指觸及她枕着的石塊。

萬載流光，須臾一刻。一股柔和涼意滲入林大指尖，入體的一瞬，竟似滔天巨浪，不至片刻，便将他周身經絡血脈洗刷一淨，終在他黯淡的靈臺之上，耀出一寸光。

光芒漸盛，遂将他眼底的朦胧琥珀，映出蒼穹繁星的璀璨色澤。

一抹靜谧的笑在他唇畔綻開，如鏡花潭的睡蓮盛放。

“念生石？”溫潤的音色如是春風，拂過雪山之際，他又說，“沉夜？我的名字，果真不錯。”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chuang是敏感詞，所以用了拼音。。。。實在很別扭。

別看林大是沉夜，貌似神君很有文化的樣子，其實沒什麽節操~~╮(￣▽￣")╭

角色戰力表（新增）：

沉夜（司命神君）：42000

〖注：又西二百八十裏，曰章峨之山，無草木，多瑤碧。所為甚怪。有獸焉，其狀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擊石，其名為猙。——《山海經·西山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