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驚魄未定
涼風拂過鬓邊,發絲蹭着滾燙的臉頰,有點刺痛。她扭動僵硬的脖子,往半掩的窗棂望去,樹梢垂挂着一輪銀月,映着被烈火燒紅的天穹。
子顏懵懂地望着,自一片茫然中清醒,腦門上的虛汗,順着臉頰弧度,緩緩滾落。
一滴、兩滴……她擡眼将四周一掃,漆黑安寧,空氣裏依舊散着淡淡茉香。摸黑點了燈燭,她再次确定,這裏是昭陽閣,沒有錯。
屋裏冰涼,透着初秋的微涼,子顏只覺膝蓋發軟,行進時有些踉跄。後心的熱度漸漸退去,更替的是貫穿脊梁的陰冷。她在想,剛才經歷的、看到的,是夢?眼角好似掠過一道藍光,她驀然側目,卻在銅鏡之中,看見一張沾染黑灰的臉。
子顏飛撲過去,捧起銅鏡,指尖沾着帶有餘溫的灰燼,眼前倏爾浮現熊熊火光,吞吐的火舌異常明亮,卻及不上那道結界的刺目。耳畔響起一個聲音:“我不會有事,你先走!”
“沉夜……”子顏胡亂抹着額前汗液,用幾乎粉碎的聲線,喃喃念出這個名字。
“不可以……”是理智之外的舉動。子顏還未想得更多,兩手已扯開門扉。
昭陽閣的庭院,聚着不少人,多是看熱鬧的宮人,和前來守護的禁衛。所有人靜靜地望着自青岚小築騰起的火焰,只有一人注意到她這個公主。
依然是青蘿,她眼角浮着血絲:“公主,您怎麽又出來了?快回去吧。國君剛剛下令,天亮以前,任何人不得離開殿閣半步。”
子顏癡癡望着飛揚的火星,不知何時已被青蘿送回屋裏。
她絞着裙角,猛然想起自己是如何闖入火海。那個時候……仙力恢複了?
掌心的傷口猶在,竟是再也化不出金光。子顏拼命回想那時的感覺,窮盡心裏依是無用。她懊惱地敲打手心,急得語無倫次:“時靈時不靈,什麽破東西!我要回去,快讓我回去!我要救沉夜……”她愣了愣,一時理不清心思。
終究,她與自己較勁了一夜,啞火的仙力始終沒恢複過來。
好不容易挨到天明,昭陽閣的禁衛退了幹淨,迷迷糊糊的子顏從地上蹦起,随意披了衣服就沖出門,哪知一頭就撞上個人。
青蘿一夜未眠,一雙眼睛憔悴得像是哭過:“公主,你這是要去哪兒?”
雖說子顏不太喜歡這個近身宮娥,但見她雙臂攔着的模樣,莫名感到心疼。沖動的情緒減了大半,她說:“我去青岚小築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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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去了,公主。”青蘿眼底竟泛出淚花,怎麽看也不像是虛情假意。在宮中多年蟄伏,青蘿很好抑住自己的哭腔,只是顯得有些低落。
“什麽是不必去了?”子顏的心像是跌進冰窟,連指尖都涼得沒有知覺。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多麽在乎林沉夜,即便是現在,也沒悟出多少。
“國師的青岚小築已經塌了,那場火燒到天明,什麽都燒沒了。”青蘿抑不住顫抖,剩下的半句話只得平複後再說。
子顏全然沒注意到青蘿的情緒,只覺眼前蒙上一層昏暗,腦子一陣暈眩,便在眼前置出一幕慘絕人寰。焦黑的廢墟、枯槁的骨……子顏稍稍一動念頭,即渾身發抖。
青蘿見她這副樣子,忙推了推她:“公主,你這是怎麽了?”
子顏面色煞白:“他……他死了?”
“誰?”青蘿霎時反應過來,連連擺手,“國師沒死。有人傳消息來了,說是國師還活着,眼下正在雅風苑歇着呢。”
“他……還活着。”子顏不禁捂嘴,心底湧起難以言喻的狂喜。
“是啊,聽那人說起還挺神乎的。據說青岚小築給燒得一根木頭也不剩,偏偏就國師坐着的地方完好無損,像是有一個圈罩着。現在宮裏到處都傳着……公主!”青蘿正說着連她自己也不相信的話,擡頭已見公主提着裙擺一溜煙地跑出去。
雅風苑,是雁水湖邊上的一處院子。子顏上回閑逛時曾路過一次,隐約記得路,也隐約記得此處是國君私下歇息的地方。能把這個地方賜予沉夜暫住,可見他對這個國師很是看重。
由于此時的面相過于招搖,子顏繞了不少小路才溜到雅風苑外。她見外面站了不少禁衛,不得不轉眼望着高牆嘆氣,可一口氣還在咽喉醞釀着,便瞧見國君從裏邊出來。他離開的時候,居然只留下兩名禁衛。
這說來可就怪了。國師深夜遭襲,怎麽說也是一件大事,他身為國君為護國師周全,布下個百十精銳自是理所應當,可他幾乎将所有人撤走,好像認定不會有人前來斬草除根。
子顏活了幾萬年,大事雖幹過幾件,但見識總是有的。這位國君既然如此自信,那麽昨夜之事定與他脫不了幹系,而這一點,林沉夜定是了然于心。
待到步辇把那國君擡走,子顏趁機從偏門溜進雅風苑,輕松敲暈兩名宮娥,潛入房中。
屋裏鋪着陽光,明晃晃地不用點燈,帷帳後邊是一張軟榻,若有似無散出藥香。
子顏撥開帷帳,見沉夜好端端在榻上躺着,雖說面色有些蒼白,然呼吸均勻,她頓時松了口氣。她想找地方坐下,在凳子上發現一只陶碗,拿起一嗅,竟是嗆咳出來。
“有事不能改天再說麽?我很累。”沉夜的聲音徐徐傳來,略顯虛弱。
子顏咳着緩過來,指着藥碗:“你病得很重嗎?他們怎麽給你喝這些?”随着蒼玉修行,自是認得不少花花草草,自然也通得一些醫理,雖然救不了人,但聞個藥還是勉強可以。
沉夜蓄了不少力氣才把眼睜開,這副凡身真是太不經用了。雖說他本着元神之力受不到什麽苦楚,可身體已經糟得連操控都有難度。看她眼裏溢出心疼的意思,沉夜即使不忍,也無法将真相告知。
聽他不說話,子顏當是他病重,心裏焦灼不休,不知怎麽就說出這些話:“喂,林登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人要燒你房子!知道了也不準備,活生生坐那邊讓人燒,你覺得好玩啊!”
沉夜笑了笑:“若不是某人突然出現,害得我嗆一堆煙,我至于躺在這兒嗎?”稍微緩了口氣,他又道,“大仙,好歹我是病人,說話能輕一點麽?”
“不能!”違心話說出口,她又有點後悔。然而,現在該說正事。子顏認真問他:“我剛才見宮裏靜得很,那國君又沒給你留多少禁衛,看來是不想調查這事。你再不濟也是中榮國師,他這般不作為,你沒有懷疑嗎?”
“懷疑什麽?昨晚那事就是他做的,還需要懷疑麽?”沉夜完全是一副漫不經心,侃侃而談的模樣令人訝然。
“你、你知道?”子顏忽然覺得自己特傻。
沉夜積了氣力,撐着坐起來,深吸了口氣,哀嘆道:“我早就說了,國君會不喜悅的,你不聽。你看看,是不是害到我了?你可得好好補償我,不如,就助我升仙吧!”
子顏剛燃起一絲愧疚,瞬間化為鄙視:“你還是少惦記升仙的事,先顧着保命吧。話說,他有什麽好不喜悅的?”
沉夜故作高深道:“你是高貴的公主,我是低賤的國師,就這麽簡單。”
子顏覺得他的表情很欠揍,奈何他一臉病容,只得作罷。可轉念一想,當初同意修行固魂的人就是那國君,如今因為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就恩将仇報,人品實在卑劣得很。這般想着,子顏挽起袖口:“太過分了!我去找他理論!”
看她兩步跨出去,沉夜立馬翻下軟榻追去,可惜高估這副凡身的能力,忽地一軟就拍在地上。在天界混這麽多年,從來不似此刻丢臉,堂堂司命神君居然因為沒站穩而摔了!
沉夜一時站不起身,只好暫且趴着說:“你別去!經過昨夜,我大難不死,他已認定我是神人,往後絕不敢再動我。你這麽一去,指不定真得讓人誤會你對我……”話未說完,胳膊被人一拎。
子顏把他扶回去,面色漠然:“你就不能站起來再說麽?趴地上有意思麽?”
“指不定真得讓人誤會你對我心懷愛意。”沉夜面不改色地把話說完,好似不曾摔過。
“林登徒,你怎麽不被燒死!”子顏惱羞成怒。
沉夜淡定道:“燒死了我,可就沒人幫你了。到時候元神被奪,真的沒關系?或是說,你認為靜妃的人會大發善心?”
子顏眉間微蹙:“你說,昨晚的事,那個人會怎麽看?”
她能想到這一層,沉夜頗為欣慰:“能想到那人,還算不笨。唉,很遺憾,昨晚的事與那人半點關系也無,純粹是國君對我動了殺心。如今國君那邊,已不敢阻我任何事。不過從今往後的事,恐怕很難與那人不沾關系。憑那人的實力,定能想到我用了結界。能施用結界的道人不多,但願那人懂得忌憚。”
僅是出于一種微妙的感覺,子顏道:“很難。”
作者有話要說: 某天晉江大抽的時候,大家在群裏聊情緣就像是快遞,有的已簽收,有的在路上。
而我的情緣,向來是EMS經濟快遞——永遠在路上,搞不好還是丢件率奇高無比的平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