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聖君之息
魔界。偃月殿。子時。
青黑磚牆繞枯木，藤蔓盤桓向上，石門轟鳴而啓，染印獸魔紋的黯色地毯，朝裏邊鋪開。如是岩洞的大殿，倏爾燃起青色火焰，繞牆而明。
沉夜随魔衛而步階而上，踏入殿中，便見奈耶、羅什、十誦、染，四大魔君已等此等候。除卻奈耶一身鴉青祭袍，其餘三人皆是清一色的绛紫，可見奈耶地位超然。
羅什向來不待見外人，尤其是掌管衆生命簿的司命神君。此時目露不屑：“寂夜使當真是貴人事忙，竟讓吾等久候于此。”
十誦眼底盛滿忿恨，當年他意圖與東海水妖決一高下，哪知讓他搶了先機，終使得他一個小小釀酒仙官升作神君。他一直想與沉夜一較強弱，可眼下他是魔界寂夜使，如何也不能提起他過往之事。
染的神色最為平靜，一心把玩掌中一雙琉璃珠，對沉夜視而不見。
沉夜自然也未把他們放在眼裏，音色沉靜：“不知四位召我前來，有何要事？”
他說的是四位，而非奈耶與其他三人，很明顯地，在他眼中，四人并無不同。既然對方不待見他，他自是沒有必要待見回去，雖是讓奈耶窩火，但卻讓三人一舒怨氣。
奈耶面部肌肉一抽，很好地保持四君之首的寬厚氣魄。畢竟擄劫沉夜之事，是他起的頭，後果自然得由他擔着。如今，總算有了用武之地。他說：“今日魔界發現聖君之息，衆兵将連夜搜尋，不知寂夜使是否有所耳聞？”
沉夜臉上流露不解：“莫非是街上往來擾民的魔兵？哦，原來是為了此事。”他向來不怕得罪人，尤其是不敢動他分毫的可憐人。
奈耶面部肌肉又是一抽，繼續大度道：“雖是較為微弱，但本君可以肯定，那是聖君之息。聖君元神消逝近萬載，如今重歸魔界，吾等皆不可掉以輕心，必須盡快重塑聖君之魂。待到聖君歸來之日，便是我魔界一統六界之時。”
他熱血沸騰地說完，偃月殿中一片冷寂，無一人響應，冷冷清清。這也難怪，他前半句說得是很對，只是後半句略微不自量力了些。一統六界？若魔界真能輕易一統六界，又何必擄來一個天界神君？
沉夜打破平靜，也算救了奈耶的顏面：“是，魔君，我定會盡力搜查。”
魔界唯一的優點，在于會議簡短不冗長無趣。或許是人少的緣故，或許分派罅隙的緣故，偃月殿的商議從未有過争執。沉夜一眼看穿其中端倪，想必是其餘三人比他還不屑奈耶的存在，只等聖君歸來，除之後快。
只身返回的沉夜，披着黯淡月色，陷入深思。想到深處，眼前即是那張沾了泥污的臉。她今日方至魔境，而聖君之息則同時現世。莫非她就是聖君？沉夜很快否定這個看法，因為她周身籠罩的清靈氣澤，與魔族之人很是不同。
沉夜突然想起一件事，喃喃出聲：“她叫什麽來着？好像沒問過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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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間，有人從暗處蹦出來：“我叫雲子顏，你跟以前一樣，喚我子顏就行！”
那張沾了泥污的臉，現時已洗了幹淨，果真是個美人。她已換上魔族服飾，一身青碧衣衫襯着清亮眸子，像極日映荷塘的景致。
“子顏。”極為平常的兩個字，從沉夜口中念出，竟像是積攢了千百年的柔情。
眼角一瞬風起，是瓊樓玉宇深處的重重帷幔，是落花寒潭邊上的青石垂釣，茫茫白霧層層岚岚，鋪陳白光千丈……子顏，他再次默念這個名字，積灰千重的靈臺，劃過一顆清露。千萬光彩一閃即逝，他好似看清什麽，又無可追憶。
子顏察覺他瞳孔深處起了波瀾，眼睛一眨：“是不是想起什麽了？”現時的沉夜完全是放空的狀态，子顏一踮腳尖，雙臂纏上他的脖子，眨巴着一幕光澤，直勾勾盯着他，“這樣會不會想得多一些？”
沉夜猛然退開，語速極快道：“姑娘，自重。”
“你說什麽？自、自……重？”子顏突然噴出一個笑音，緊接着便是前仰後合，一發不可收拾。她捂着肚子，手指沉夜貌似發紅的耳根：“你在害羞？不是吧！就這麽點事，你居然也懂得害羞？居然學會害羞？太可怕了！哈哈哈哈……”
“很好笑嗎？”沉夜頗為艱難地看她一副花枝亂顫的模樣，稍一停頓，适才發覺那一問根本沒進到她耳朵裏。
夜間人靜，子顏的笑聲過于突兀，沉夜環顧周遭，才發覺身在巷口，連忙箭步上前，一手掩了她口，皺眉道：“我不是讓你好好待在屋裏？你這樣出來，小心被魔兵捉去！”
子顏緩過氣，把他的手掰開：“你放心，我藏得很好的。天色這麽暗，他們哪能看見。”
沉夜問她：“那你在這裏做什麽？”
子顏應道：“自然是等你。”
沉夜不解道：“即便你等，也該在屋子裏等。現在，太危險。”他終究沒提及聖君之事，直覺告訴他，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子顏從巷子裏探出脖子，很快被一只手拽回去。她不以為然：“還好吧，他們剛過去，總不可能晃個兩圈又回來。”
“回家。”沉夜面色一變，執了她的手，即刻往家的方向拖。本以為要費上一些周折，哪知這個叫雲子顏的甚為配合，一拖就走，配合得很。
好在住的位置較為偏僻，且衆魔兵知曉他是寂夜使，自是不敢随意搜查打擾。
月色從雲裏透出來，兩人一前一後回了家。踏進院子的一刻，見樹下躺了個人。
“不好！她病發了！”沉夜疾步過去，将那黑衣女子扶在懷裏，見她面無血色，驚得喚她的名字，“素扶！素扶！”
“她病了？”子顏亦急忙蹲下身，從她的面色看來，情況的确不妙。
“禁術反噬。”沉夜簡單應了句，立即拈指而起。可指尖清氣還未凝聚，另一股力道已将其強壓回去。他猛然回頭：“反噬非同兒戲，若不救她，她恐有性命之憂。”
子顏硬是把他的手扼住，望着素扶的蒼白唇色，心裏亦是憂慮：“我來。”
她淡淡說了兩字，卻見沉夜搖首拒絕，索性将他推到一邊，閃身把素扶護在懷裏：“以你現在的身體，若是幫她，很有可能傷到自己。我說過，你要回報的感恩，由我來還。”不給沉夜任何反轉的機會，直接拈訣藏進屋裏，順便在門窗施下禁制。
燭火清冷無息，子顏焦急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探知她脈象虛弱，急道：“素扶，別怕，姐姐會救你，你不會有事！”盡管仙力打了大把折扣，但以自身氣澤淨化魔界禁術之力，當是不難。
子顏将仙澤注入素扶經絡之時，沒有想得太多，只當一股魔氣霸道地滲入仙澤，反侵入她的心脈，她才明白，這是素扶的計。
素扶深知她的姐姐絕不會讓沉夜涉險，定然會親身上陣，那麽在中榮王宮中未成之事，今日或可的手。她唇角輕輕挑起：“姐姐，魔氣的滋味，如何？”
“素扶！”子顏不敢相信唯一的妹妹真的堕入魔道，可眼下纏繞心脈的壓抑氣息，使得她不得不去相信。難怪她能突破英水谷的禁制，原來是這樣。
“姐姐，你就安心地去吧。沉夜，是我的了。呵呵呵呵……”素扶嘴角噙着得逞的笑，雖将更為猛烈的魔氣，強行打入子顏的身體。只要染透她的仙骨，她便活不成了。
子顏一心抗拒魔氣，根本無心應她，但素扶的魔氣過于兇烈，而她仙力不足則是死穴，素扶定是看中這一點，所以才施以此計。
正當素扶得意，忽覺子顏身上有一道更為強勁的魔力，在瞬息之間，将她打入的魔氣撞得支離破碎。再一彈指，魔氣已全數回傳。咽喉一陣腥甜，她笑道：“姐姐，你居然也……”話音未落，素扶已傾倒在榻，頓時昏厥。
子顏後心驟冷，顫着手撫上胸口那枚黑曜石吊墜，摸到一絲餘溫，轉瞬又是冰涼。蒼玉給的這個東西，究竟是什麽！
心懷疑惑，神識恍惚地将素扶安頓好，子顏心有餘悸。就在剛才，就差那麽一點點，她就要死在自己親妹妹手中。她想不透。
晃着步子推開門，清風迎面而至，她捂着心口，終是咳出滞在胸腔的一口氣。咳得猛了些，身子直挺挺向前一撲，穩穩當當撞上他的胸膛。感覺膝蓋有些發軟，下意識勾住他的脖子，往他胸口靠了靠。
某人的手遲遲未來扶，子顏無奈說道：“我有點累，麻煩扶扶。”
“子顏，你好像不太好。”沉夜看她面色發白，以為是耗損過度，忙探手去她腰際，穩穩撐住她。湊近了，發覺她一頭冷汗，趕緊斂袖替她拭去。簡單的動作一起勢，指尖沾染濕潤，一種鈍痛便撞在心上。
“沒有。我很好。”子顏蹭着搖頭，自顧自地挂在他身上，默然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都困di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