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自甘淪落
小院子一眼就看到頭，子顏憶起天界遍地可見的瓊樓玉宇，頓覺魔界很摳門，福利很不好。雖不知魔界的品階與神族有何不同，但身為寂夜使能随意出入無昧炎洞，還能與奈耶說上話，說明品階不低，然他仍住這麽一處小院，當真略顯寒酸。
沉夜早已遁得無影無蹤，子顏注視樹下的那名女子，越看越發覺身形眼熟，步子不由湊近了些。當她臨近木蘭樹，那女子的一身不加掩飾的氣澤，被她瞬間認出。
她怎麽在魔界？她不是被阿爹禁足英水谷麽？腦子裏閃過蒼玉的一句話，原來那日神識恍惚，竟未有留意。子顏正要開口喚她，一朵木蘭花不偏不倚砸在頭上。
“姐姐，你終于來了。比我想的，稍晚了些。”樹下女子緩緩起身，側過半張臉，正是素扶。她往子顏身上一掃，發現沉夜的紫袍：“即便是忘了，他對你仍是不錯。魔族人多有潔癖，你一身泥濘，他居然肯給你。”
“阿夜不是魔族人。”子顏提醒一句，然心底已然斷定沉夜的寂夜使，與她必有關聯。
素扶側顏柔和，唇角勾起：“他認為是，那便是。無論你說什麽，也不會改變。”
在沉夜記憶複蘇之前，子顏不想與她談論這些。看她住在沉夜家中，定是一路追随至此，更是對沉夜現狀了若指掌。可是，她如何進入魔界？
對于自家姐姐，素扶自然了解，笑容愈發惬意：“姐姐是想問，妹妹如何入的魔界？”聽她不答，應是默認，“入魔界，不過小事。重要的是，是我救了沉夜。”說完，驀然轉身。
“你的臉！”子顏一聲驚呼，漸漸擡手捂了口。素扶是怎麽了？方才側過的半邊臉如是往常，可另一邊臉，卻如烈火燒灼過後的猙獰。以她的仙術，将臉恢複原貌并非難事，可她卻保持這副模樣，全然不似那個愛美的妹妹。
“我的臉，怎麽了？姐姐，你是吓到了？”素扶話音輕佻，不以為然。
子顏繞到她身前，緊盯着焦黑火痕，極力冷靜道：“是誰做的？”
素扶撫上傷痕累累的臉頰，明顯有些失神，卻不影響她話音透出的冷傲：“沒有誰，是我自己弄的。我，心甘情願。”
子顏吃驚道：“你說什麽？你是愛惜容貌的人，怎麽會是心甘情願？”
素扶的笑，流露幾分陶醉：“為了沉夜，自然是心甘情願。”指尖順着凸起的傷疤劃動，滿足道，“姐姐，你知道麽？沉夜他傷得很重，險些送命，若非他元神未散，根本沒有救回的可能。魔界的人，向來不會對一個外人犧牲什麽，這一點，你該知道。所以，我來了，用了些大概不太高明、也不太正道的手法，救了他。術法反噬，便是如此了。”
她說的時候，臉上沒有辦法苦楚，反倒很是享受，子顏心疼不已，然卻不得不問她：“是誰帶沉夜來了魔界，告訴我，是誰！”
素扶莞爾笑道：“姐姐，你問得這麽清楚做什麽？沉夜還活着，你應該高興啊。如果閑來無事，順便感謝一下我這個妹妹，倒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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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言行舉止上看，素扶八成是入了魔障，雖說定然與某些不高明的手法有關，但只怕由來已久。想到中榮王宮發生的那些，恐怕她早已與魔界有來往，否則也不可能這般公然地坐在沉夜的院子裏。看來這一回，她要救的，不僅僅是沉夜；要提防的，不僅僅是魔族。
見子顏默在那裏，素扶冷笑道：“罷了，我也不指望你謝我。不過，被他忘掉的感覺……姐姐，他不記得你，你開心嗎？”
子顏冷冰冰丢出一句：“他不是一樣記不得你。”
素扶果真怔住，笑容僵硬得不可動彈：“不記得又如何！雲子顏，他不記得你我，這才叫公平！這一次，我比你先遇上他，哈哈哈哈……”她忽而目色恬淡，“他要娶我。姐姐，你聽清了嗎？沉夜，他想娶我。”
病态的言語并未激起子顏太多情緒，她憐憫地望着妹妹：“素扶，夠了。”
“怎麽？嫉妒了？姐姐，你終于明白什麽是嫉妒了？”素扶的聲線越拔越高，又瞬間落下來，好似怕沉夜聽見。無措地捂上半張臉，唇色驀地發白：“但是我現在不能，我不能嫁給他，我配不上他。站在沉夜身邊的，應該是完美無缺的我，而不是這樣的……”
“素扶，你會好的。”子顏走近一步，卻被她推開。
“我當然會好！”素扶像是急于證明什麽，卻一時之間挑不出合适的話，“等這陣反噬過去，我就會跟從前一樣。到那個時候，我會嫁給沉夜的！一定會！”
夜風幽幽，吹落幾瓣木蘭，淡淡香氣籠着一雙姊妹。子顏想說一些感謝的話，可剛剛開口，素扶便笑了，輕蔑得如她腳下踩爛的花泥。
魔界的風很冷，吹得子顏清醒萬分。她不明白，向來天真可愛的妹妹，為何淪落成了今日這副模樣？只為一個沉夜？
待一串腳步走近，她才發覺素扶早已回了屋子。
“你怎麽還站在這裏？魔界不比外邊，夜間偏冷。”沉夜的聲音随涼風而至，激得子顏猛打寒顫。他皺了皺眉，将她袍子攏緊了些：“回屋去。”
“你……”雖然剛才貌似很潇灑，但子顏不可否認，聽素扶說那些話的時候，不管有心無意、是真或假，她心裏的确不是滋味。
沉夜見她走神，直覺認為她在胡思亂想，看她手指絞得發紅，蹙眉握住：“你又在瞎想什麽？”又？他暗暗一驚，為什麽是又？
子顏低頭看他的手，弱弱應道：“沒瞎想。你怎麽知道我瞎想。”
沉夜擡起她下巴，動作如行雲流水，有種水到渠成的自然感。仔細盯她的眼睛，瞧她烏黑的瞳子動個不停，遂肯定道：“的确瞎想了。”
熟悉的動作、熟悉的眼光，如鏡花潭漣漪蕩漾。子顏心慌意亂地拍開他，用作狡辯的詞是半個也沒想出來。質疑的目光一寸一寸接近，她被迫投降：“我真的沒瞎想。就是想問你……你是不是真的想娶坐在樹下的那位姑娘？”
“不是。”沒有任何猶豫，沉夜看着那抹清亮黯淡下去，便立即斷了她亂七八糟的念頭。
“那她說，你想娶她。”子顏顯然沒見着沉夜的眼神。
沉夜如日月和煦的眼眸，驀地一滞，目光停留在她臉上：“她說她喜歡我，即便自損也要救我，也是因為喜歡我。報答她的最好方式，的确是娶她。但，感恩不是愛。感恩可以維系多種關系，卻不包含這一種。這對她，并無好處。”
子顏神思轉回來，擡眼看他，頓時籠在他眼底釋放的萬點星華。她想要說些什麽，卻聽他接着說：“我有要娶的人，雖然記不清是誰，但可以肯定，不是她。”
如天界鋪灑的月華萬丈，映得子顏靈臺一片澄澈。她究竟在擔心什麽？換作往日，她從不擔心這些。難道真是怕了？如果說一生中絕不能失卻什麽，她相信是眼前這個人。
手忽然被人拉住，沉夜很享受這種感覺：“怎麽了？是不是想說，我要娶的人，是你？”
既然他都說了，她也沒啥不好意思，婉轉一笑：“本來就是我，你休得有別的想法！”
沉夜任憑她拽着手，心裏很是安定，自從轉醒至今，未有一刻，如此時安定。
子顏鄭重其事地看他，把手牢牢握緊，真誠道：“感恩什麽的，我幫你還，你做好自己就行，我遲早會帶你出去！你放心！”
沉夜差點笑出聲，心說這個外人很合他胃口，即使她沾了一身泥，也沒什麽值得挑剔的地方。她這副模樣，很順眼。
天際落下幾顆微雨，沉夜将紫袍罩上她腦袋，拍拍她的肩：“去洗澡，換身衣服。沾了一天泥，不難受麽？”他認得這是蔓渠山竹海的泥濘，她能站在這裏，定是殺了馬腹。真看不出，她還有這份能耐，真是越看越順眼。
子顏頂着袍子看他，感覺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尊古董花瓶。
此時已臨近魔界夜禁，而巷外的喧嘩卻是一浪高過一浪。沉夜眉眼微斂：“你進房裏藏着，若想留下，就好好待着。無論聽到什麽，都不許出聲。”
子顏的反應慢了半拍，依是聽到整齊有致的腳步，約有百人。夜禁時分還如此興師動衆，莫不是出了大事？來尋沉夜……難道她被發現了！
沉夜看她發呆，立馬把她推進屋子。見她滿面憂色，沉夜安慰道：“若是抓你，區區百人如何足夠？以你手刃馬腹的身手，至少也得來一位魔君不是？”
她未來得及多說，沉夜已果斷把門扣上，還趁着最後一道縫隙，拂手滅去房內燭火。
附在門上偷聽，是個沒什麽氣勢的聲音：“寂夜使，君上有請。”
“不知是哪位魔君？”
“……偃月殿。”
“哦，都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素扶妹子的付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