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不複舊景

“當然,這是過去了。”狄烈正經八百的模樣,倒真讓沉夜瞠目愣住。他本是無意逞口舌之快,奈何平日裏輸得太多。他孤傲地一挑眉,自然是對着沉夜:“居然能在這張臉上看到這種表情,委實難得。”

再明白不過的嘲諷意味,反倒讓沉夜想起無昧炎洞的一段對話,臉上不知不覺地浮出一種優越感:“子顏曾與我說過,她已經跟我拜過堂、成了親……如果是真的,那你這個未婚夫又是何許人也?”

狄烈早已不在意兩族之間的聯姻,何況他沒有必要與一個無知之人認真。轉眼去看子顏,見她一副無地自容的模樣,随即轉身:“染,我們還是快些動手,我實在受不了這兩個人。”

“動手什麽?”子顏立馬由尴尬當中抽身,下意識擋在沉夜身前,目光死死盯住染。

“你就願意讓他一無所知下去?染與我說過,沉夜被人帶入魔界之時,已被奈耶施了封印術,恰好染懂得解封印法門。”狄烈往她身後瞥一眼,“居然躲在她身後,真是難看。”

“真的可以?”子顏的聲音有些顫抖,她一直以為沉夜暫且失去記憶是元神受損之故,也曾擔心他再也無法記起過去,如今看來,真是萬幸。

兩顆青碧琉璃珠“嗑”一聲停下,染微微擡頭:“嗯,可以。”

染的話極少,使得子顏和狄烈不約而同想起一個遠在天邊的話唠:九應。洛水橋之後,他便再也沒有拈花惹草的閑情逸致,一心一意助狐帝處理與羽族之間的破事。本來兩位少年君主的交流并無障礙,可九應面對的卻不是狄烈。

魔界的法陣不比神族簡練,更需以血為媒,染生性沉默,拿刀劃破手掌,依然如一塊石頭。再觀沉夜,在他坐入法陣的一剎,一雙紫黑瞳孔已若隐若現出原身的琥珀色。

染身為偃月殿最為年輕的魔君,年歲不及奈耶一半,且之前無功無過,可謂默默無名。當年被選入四大魔君,的确遭了不少非議,他亦從不作任何解釋。直到一件陳年舊事被披露,說是他曾僥幸勝過羅什,此後再無人質疑他的能力。至于是不是僥幸,只有他一人知曉。

狄烈以為他一人不足以撐起法陣,豈料他雖是面無表情,然他每一個動作皆是游刃有餘,手勢穩若磐石。

淡淡紫芒自九方陣中冉冉騰起,随即在沉夜身側回旋不歇,霧氣盤繞之間,似将他體內的一股黑氣緩慢引出。

此時,沉夜的狀況并不樂觀,他乃是以殘魂之軀接受封印術,眼下要将封印從脆弱的身體中抽出,稍有不慎,便是支離破碎。

子顏察出異樣,不敢打擾染施術,只好扯了扯狄烈的衣角,卻在他臉上看到同樣的神色。她沒敢出聲,只用了傳音咒:“狄烈,我覺得沉夜受不了這個陣法。你知道沉夜之所以留存性命,是因為一顆束魂晶,可是……”

狄烈深谙染的性格,若無必要,他不會提及任何事。故此,即便此時兇險萬分,只要他有把握,便不會與旁人多說半句。可眼前的情況,的确不妙,他不得不安慰子顏:“沉夜的命硬得很,受天劫不死,豈會在這種關頭丢掉性命?”

他且說着,子顏且信着,此刻眼睜睜看着沉夜的面色愈發蒼白,卻也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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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中的紫氣突然紊亂,那張無甚表情的面孔竟也突起波瀾,沉穩的手似乎比先前更為謹慎,繁複的結印在十指間躍動,動作快到只能看見終了的殘影。

陣中的身體往左側傾斜下去,子顏不等九方陣軌滅去,立即踏入法陣,将沉夜扶在懷裏。見他面色蒼白如紙,唇角更是有一絲暗黑的血痕:“這是怎麽回事!”

“等。”染只應了一個字,随即走出去。

“什麽是等!你說清楚啊!”子顏眼看他邁出門外,一個影子在身前定住。她緩緩擡頭看去:“狄烈,什麽是等?”

狄烈憶起前一刻染的疲态,但他既然說了“等”,那必然無大礙。這人向來如此,之後解釋的活只能靠他了。“施術之後,身體必然虛弱,自是要等他轉醒。”

子顏抱緊他微涼的身體,開始為施術感到後悔。分明知道他的情況很不好,為何還想他記起過去?其實所謂的過去,并不是那樣重要,甚至更多的是痛苦糾結。

狄烈默然一嘆:“先讓他回榻上歇着。”

直至日暮,沉夜也未有轉醒的跡象,子顏見狄烈一直守在門外,對于他的出現,她心底疑問甚多,便出去問他。

狄烈聽聞房門開啓:“怎麽,不想守着他?”

“我有話問你。”子顏開門見山,沒有任何鋪墊,“師父說過,沉夜的事只能靠我自己,任何人都幫不上忙,何況除了師父和折疏,沒有人知道我的行蹤。所以,你入魔界的初衷,應當也與此事無關……”

“的确無關。只是湊巧罷了。”狄烈直接應了她的話,兩人相識萬載,早已沒什麽秘密可言。說實話,他進入魔界的那天,從染口中得知兩人之事,确實很驚訝。

子顏對房裏的沉夜不太放心,眼神又往門縫裏一瞟,回過神來,才見狄烈已然望着自己。找人說話還三心二意,的确失禮了:“對不起。”

狄烈眼色飄忽,擺出他不太擅長的漫不經心:“無妨。三百年前,我就認輸了。”

子顏笑了一笑,對于狄烈或是羽族,她終歸有所虧欠。她繞到屋前,避去門縫的方向,認真問他:“你與染的相識,我不想過問,你是羽族少君,與魔界的交情,想必你自有分寸。只是我直覺,你入魔界必有隐情。狄烈,不必瞞我,外面……是出事了?”

狄烈一向嘆服這位帝姬的敏銳直覺:“借助染的力量,進入魔界,我确是迫于無奈。素扶闖出英水谷之事,你應該聽說了。然始作俑者,便是我那個弟弟。”

英水谷被狐帝施了很強的禁制,憑素扶一人之力根本無法破解,子顏當是她修為突飛猛進,卻不想是有人相助。但她想不清原由:“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他與我妹妹并無太多交集,有何好處?”

“我弟弟行事從不在意所謂交集,只要能滿足他的目的,又有什麽是不能做的?或許如他所言,親情在利益面前,什麽都不是。”狄烈淡淡苦笑着,顯然是違心之說,“英水谷之事,其實是他有意複制永劫之地,再把這事嫁禍于我。狐族和羽族的關系已非從前,在那種關頭稍有風吹草動,便是更深的芥蒂。他想要的,不過是把我關入永劫之地,洩憤而已。”

“你就不怕他借題發揮?”子顏馬上想到一點,焦急道,“進入魔界,比打破英水谷禁制更糟,稍有不慎就不是芥蒂,而是可能遭天界追捕!”

狄烈倒是一臉輕松:“比起追捕,入永劫之地似乎更糟一些。入魔界雖說有風險,但畢竟可令他束手無策。閻浮道守備森嚴,他還沒這個本事。”

子顏思忖一陣,搖頭道:“你會不會低估他了?能憑一己之力突破永劫之地,又為何不能憑一己之力擊殺馬腹,進入魔界?”

狄烈眉頭一皺:“如果是這樣,我也只能小心。魔界不是神族之地,我左右不了什麽。”

“難道連染也不能幫你?”子顏想到這個人,無論如何,他位列四大魔君。

“他?他與我,正同我與沉夜。若非為了立場之故,我們的友情絕不止現在這般。他幫我,并非全是交情。你大概有所判斷,他最終的目的,還是聖君。”狄烈頓了頓,“子顏,你放心,等出了魔界,我會幫你找素扶。”

“不必了。”看來染的确話少,能省口水的地方,還都給省了。子顏沉聲道:“她也在魔界。連沉夜,也是由她帶入魔界,因此保全了性命,代價是,她的容貌。”

狄烈對素扶向來沒什麽好感,但此刻卻是實話實說:“依我看,她未必這麽好心。由愛生恨這種戲碼,你我見的還少嗎?沉夜一心對你,她阻止不了,正因如此,她愛沉夜,也不再如是過去。所以,哪怕是救他,也可能是一種利用。”

他所說的,子顏何嘗沒有想到,否則那天也不會差點中了素扶的計。但是,子顏确是從未想過她會對沉夜下手,若真如狄烈所言,那真的太可怕。

子顏彎了彎嘴角:“救他也好,利用也罷。現在,等沉夜醒來最重要。魔界不是久留之地,即便外界風雲變幻,我們也得離開。英水谷的事,我會解釋清楚,你絕對進步了永劫之地。”往院落的清冷小屋看去,“至于染想要的,我只能說,無能為力。”

狄烈笑道:“他不會強求。”

兩人靜默片刻,狄烈似乎聽到一種聲音,他看子顏一臉窘迫:“你餓了?”

子顏尴尬地點頭:“是啊,進長極淵到現在,就吃了點烤果子。”

“我去做。”

“你會?”

“……”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又忘記更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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