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兄弟相認

(九)

方天羽的汽車并未行至鬧市中的方宅,而是駛向京郊一處外表低調的豪宅。

墨鏡遺老等人只當他是奉天的小官,并不知道,他雖是今日才到任,卻因父親的緣故大半時間也住在北平,本人亦曾在燕京大學讀過兩年書,可說早已在北平紮了根。

只是他平日從未在社交場合出現,是以無人知曉這點罷了。

他低調從事這麽多年,攢了些家底,又握了權柄,從今日起,終于該是大展拳腳的時候了!

想到此處,方天羽忍不住笑容滿面。

走進大門,手下将今日捐款的數目點清,上前在方天羽耳邊報了一個數。他的笑容更大了些,心情舒暢,便想起了另一件事,問道:“人呢?”

另一名手下畢恭畢敬回答:“在地下室呢,拴了鏈子還派了兩個人看着,跑不掉。”

方天羽笑容斂了:“誰讓你拴鏈子的?!人打殘沒有?”

手下忙道:“沒有!沒人動他您放心!”

這是心裏話,看見這人長得跟老大一模一樣,誰敢打?!

方天羽脫了外套禮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見見那個據說與自己十分相像的人。

這還要歸功于自己的內線張複開前來報信,說是一群遺老想出了個拉攏自己的計策,原本自己已經避開,卻聽他突然報信說來了個假冒貨,墨鏡遺老也有意思,找人頂替自己這麽幼稚的法子也虧他想得出。

可不便宜了自己,今晚将計就計,捐款這點子也是拜他所賜才能想得出來,又順利地大豐收。

他越想越得意,叫人開了鐵門,大模大樣地推門進來,兩百瓦的燈泡照得房間還算明亮,房間裏只一張鐵床,床腳坐了一個人,抱膝,雙眼閉着,腳上拴了手臂粗的大鐵鏈子。

擡眼看那人身形,方天羽心裏就是“咯噔”一下。上前一步,那人睜開惺松雙眼,剛好擡頭,兩人對視一眼,都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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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天羽突然理解墨鏡遺老為何能想出那種馊點子了,換成他自己,他也忍不住要這麽做!

他忍不住近些,再近些,直到與那人近到雙目對視,因為那人連發型和裝束都刻意模仿自己,這種仿佛照鏡子一樣的感覺實在詭異。

只是看見那人明顯更加誇張的驚吓表情,方天羽驚愕神色才轉成了笑容:“有意思!哈哈!有意思!”

退後幾步,他從口袋裏掏出煙,想要點上,卻摸不到剛才還帶在身上的火柴在哪。

“在桌子上,你剛才進來扔在那裏的。”小茶壺忍不住提醒道。

方天羽轉身取了火柴,點了煙抽了一口,悠悠一個白色煙圈吐出,心情平複了些,他笑道:“小子,夠機靈,怎麽還是為了錢做這種傻事?”

小茶壺見了這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自然知道這便是什麽北平警察局長方天羽了,他中途被人從去飯店的路上調包,也知道事情不妙,求饒道:“我也沒做壞事,是被人糊裏糊塗綁架了,方局長,你大人有大量,看在我們長得這麽有緣分,就放了我吧!”

方天羽笑容更深:“你假冒官長,意圖行刺,這是死罪。”

他揮揮手,外面看着小茶壺的兩個手下端了凳子進來,見他揮手示意,默默出門,只留下兩個人。

小茶壺知道他還有話說,等他問話期間坐得腳麻,身子動了動,鐵鏈子便嘩啦啦地響。

方天羽坐在凳子上望着小茶壺沉思一會,終于道:“你叫什麽?為什麽來北平?”

“我叫小茶壺,來北平……探親。”

方天羽坐不住了,起身再次仔細打量小茶壺:“探親?你之前住在哪裏?”

“上海。”

“你母親叫向秀雲,你是來探親尋父。向秀雲是不是……已經死了?”

小茶壺被這猝不及防的三個問題問得瞠目結舌,他不想回答,但是驚愕的表情完全出賣了他。

顯然,這些答案全都是“是”!

方天羽臉色不比他好到哪裏去:“難怪,世上哪有巧合這種事,一切都是人為。”他又找了根煙,急忙點上。

“人為?”小茶壺倒是從這人煙瘾極大突然聯想起了也是煙瘾極大的周霆琛。

琛哥為何派我來北平?他是否也知道這裏有個跟我一模一樣的方天羽?

記憶力極好的他想起臨走前不久,周霆琛醉酒時的怪異舉動,更久遠之前,給自己穿戴新衣時的表現,無不顯示周霆琛是知道自己與這人相像的。

方天羽走到小茶壺面前,低聲問道:“你叫向什麽?讓我猜猜看,是不是也跟寶劍有關?你娘難道沒告訴過你,這輩子不要來北平,不然就是死路一條? ”

他低下身子,用力捏住了小茶壺的下巴,惡狠狠道:“所以,到底是誰派你來的?有什麽目的?嗯?”

小茶壺什麽也沒有說,而方天羽心中已經清楚一些事,也沒有繼續追問便怒氣沖沖出去了。

又被關了幾日,小姜帶了人前來救他,卻被埋伏在大宅前的方天羽逮了個正着。

方天羽将小姜铐了,連夜審問之後,再次來到小茶壺面前。

這次,小茶壺身上的鏈子早已去掉,人卻因為在地下室呆了幾日顯得有些萎靡。

方天羽道:“小茶壺,來北平做什麽,想好了沒有?”

見小茶壺仍然沒有說話,方天羽也沒有耐心和他耗下去,繼續道:“你不說也罷,我來告訴你。向秀雲不讓你來北平,是有道理的。當年她一個□□,攀上了方家大少爺,偷生了一對雙胞胎,又因為方家并不承認她只問她要孩子,便連夜抱走了一個,這可是方老頭這些年來極力遮掩的醜事。”

小茶壺被關在這裏幾天,已經把來龍去脈想的太多遍,雖然已經猜到兩人是兄弟,真的聽到方天羽這麽承認,還是掩飾不住震驚神色。

方天羽走到他面前:“向秀雲自以為她躲在廣州,方家的手伸不到那裏,其實她大概心裏也清楚,你遲早會來認親的。”

他簡單說了這些,繃緊的臉突然松弛許多,得意地拍拍小茶壺的肩膀:“你也是夠幸運,若是兩年前來北平,別說方家上下那些等着掌權的女眷爺們,就是我,你的親大哥也容不得你回來分一杯羹。”

小茶壺渾身顫抖,盯着方天羽:“不是!我沒有什麽親……!”

可是看着那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他卻沒有底氣說下去了。

對方無所謂地笑了笑:“可是現如今方家是我在當家,你呢,剛好又來了北平。現在看來,倒是老天給了我們兄弟一個重逢的機會,也是給你一個天大的機會。”

他等着看小茶壺的反應,見他面上并無驚喜,有些失望地抓了抓頭發,索性蹲下循循善誘:“你不識字是不是?我可是上過大學,不過那時候是老頭子怕我出去惹事,整天拿錢哄着我讀書。”

“……”

“你這些年都做過什麽行當,跟班?雜役?我畢業就襲了老頭子的位子,進了北洋政府做事,現在更不用說了。”

“……”

“小茶壺,我們同一天出生,命卻差這麽多。你如今在斧頭幫裏做人跟班,吃了這麽多的苦,也無非就是為了将來出人頭地,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跟着我?”

方天羽見對方慢慢擡頭,知道勸說有效,語氣更加激昂起來:“跟着我,我是你的親大哥,我不會害你,相反,只要你聽我的安排,将來我可以把本該屬于你的都一點點還給你!你要什麽?金錢?權勢?名譽?地位?告訴我!”

“我要你對我娘客氣點,她不欠你什麽。你別向秀雲向秀雲的叫她!她告訴我這輩子也別來北平,但從沒說過我的身世。還有,我是很想出人頭地,因為這是我娘的遺願,可我不想跟你還有方家有什麽瓜葛,若是你真的當我是兄弟,就放了我,從此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好不好?”

象小茶壺這樣出身地位的人,方天羽見得太多。他們要麽野心勃勃,要麽貪生怕死,總之,都是很好打發和掌控。

可是這人顯然不是。

意識到這一點,方天羽心中甚至湧起了一絲怪異的驕傲。我方天羽的弟弟能是一般人麽!

“想走?你能去哪裏?回斧頭幫?投奔周霆琛?”

小茶壺臉色變了:“你怎麽知道……?”

看來只能使出殺手锏了,他故意板起臉:“查你的來歷不難,你替斧頭幫來北平做事,受了誰的差遣?喂,現在這個時候了,你還想替周霆琛遮掩什麽?我和他之間是有點過節,只是沒想到,他會利用你來報複我。”

小茶壺果然信了大半:“你說琛哥,跟你有過節?”

方天羽道:“我的傻弟弟……這件事情上過報紙頭條,周霆琛的心上人算是……呃,死在我手上的。”

他開始講述往事,小茶壺聽得渾身僵硬。

當年北平佟王府兩位格格,一位佟毓婉,人稱婉格格,溫柔娴靜,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還有一位佟香玉,人稱玉格格,天性外向。方天羽在燕京大學所謂讀書期間,沒少在外頭鬼混,一日機緣巧合竟巧遇這位性格外向的香玉格格,他一見傾心,當夜便劫了這位格格回府成親,洞房以後第二天起來才發現擺了個烏龍,不知怎的,搶來的不是二格格香玉,而是大格格毓婉。第二天,大眼瞪小眼的方天羽被她鬧得頭大,便連夜将人送了回去。

小茶壺聽得齒冷:“強搶民女也就算了,你居然敢搶格格?!”

方天羽得意地笑了笑:“格格又如何,她雖有個王府格格的名頭,其實早已是個破落戶,王府上下其實都清楚若能嫁到方家來,是天大的福氣,王爺也是默許的,否則我又怎能真的得手?可惜她那個姐姐佟毓婉性子太烈,我也不是不能容人,她說好了回去勸她妹妹一起回來嫁我,誰料回去就跳了井。”

小茶壺冷汗直流:“不對,我見過佟毓婉,她不是嫁了富商杜允唐,過得十分……”

方天羽吐了煙圈道:“佟毓婉确實死了,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佟毓婉本與杜允唐有婚約,如今女兒死了一個,佟王府怕得罪杜家,便将香玉做主嫁了杜允唐,又賠了我大半個王府舊宅了事。”

小茶壺見他說起往事洋洋自得,完全沒有半點愧疚,嘴角抽搐喃喃道:“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方天羽臉一沉:“周霆琛才是不要臉,我怎麽知道他和佟毓婉是青梅竹馬,他卻把佟毓婉的死全都算在我的身上。其實,佟毓婉本就有婚約,就算不死,也輪不着他一個窮小子肖想!”

小茶壺無語:你搶人還有道理麽!

方天羽見小茶壺沉默,又道:“都是過去的事了,沒想到周霆琛還記得這麽清楚,他大概便是看中你這張臉,才想着叫你回來報複,是不是?”

小茶壺嘆口氣:“不是我說,方天羽,你做盡這些壞事還怪別人報複?其實琛哥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些,也沒派我來報複誰,我是過來躲杜允唐的。”

他簡要說了一遍自己與杜允唐的恩怨,方天羽半信半疑:“若是這樣,你更不能走了。”

小茶壺見跟這人說不通道理,只好道:“琛哥沒想要報複你,不相信就算了,我也不想留下,如果你實在不放心,就……把我的臉弄花吧。”

方天羽比他還郁悶,若不是處在絕對的優勢上,孿生兄弟對他來說只是威脅,他早就動手做掉他了,可是現在自己破天荒地費盡口舌勸說,要給他榮華富貴他竟然還嫌棄?!

“弄花?你舍得我還舍不得。”

若無這張臉,我還要你做什麽?

方天羽心中自有打算,一來,他在北平現在還有無數敵人,明的暗的,小茶壺的面容身形,若刻意僞裝,不是熟識怕是認不出來,這就是老天送來給自己做替身的。

二來,奉天那邊還有一票軍火煙土的生意,以自己現在的身份,已經不适合抛頭露面親自出馬了,若是有個稻草人能夠出面去壓制下屬,萬一将來有什麽差池,又可以把這人推出去頂罪。豈不妙極?

他越想越覺得心潮澎湃,越來越覺得小茶壺是個寶貝!

“若是不答應幫我,我絕不會放你走,條件你盡管開,小茶壺,不看在我們是親兄弟的份上,只看眼前利益,你在斧頭幫裏哪有什麽前途,留下來幫我,警察局的官位,關外的生意,我都可以給你。對了,你現在有沒有喜歡的女人?有權有勢不但受人尊重,亦可以巧取豪奪,否則以你現在的身份,哪個女人看得上你?”

小茶壺擡起頭,表情明顯猶豫了。

方天羽想,這個小茶壺果然是我的親兄弟,前頭富貴榮華都沒什麽反應,一說起“喜歡的女人”,他馬上就精神起來了。

小茶壺則是想起了周霆琛,離開上海時,琛哥說過要自己“混出個樣子”再去見他的,可是,他對怎麽才能混出個樣子,一點兒底也沒有。現在的機會,自己是不是應該抓住?可是面前這個親兄弟,真的不像是靠得住的人啊!

“答應我兩個條件,我就留下幫你。”

最終,小茶壺妥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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