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八顆 開心些
窗外有傍晚的風溜進來。
四月的風帶來淺淺山茶花的清香,纏繞着若有若無的青草氣息。夕陽落到季燃身上,少年眼眸噙着笑意,睫毛尾端被染成柔和的金色。
少年的笑容如往日一樣溫暖動人,此刻卻格外攝人心魄。
蘇棠耳邊仿佛有奇怪的轟鳴聲出現。
她視線和季燃的對上,心裏升起微妙的慌張,有悠長的情緒淺淡的蔓延開,無措到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又等了幾秒,蘇棠還是沒有開口說話。
季燃把手指抽回來,疑惑的又問一遍:“為什麽抓住我?”
蘇棠局促的把手收下去,她皺着眉,遲疑了足足有半分鐘,搖頭低聲說:“我不是故意的。”
然後她擡起頭,望着季燃認真解釋:“剛才我忘了你手上的是痣,以為是灰塵,想擦一擦。”
她的回應季燃感覺有些奇怪,但又說不上是哪裏不對勁。
“好吧,”他看了眼蘇棠,又問:“你臉紅什麽?”
轉頭看了看窗外的夕陽,季燃聲音裏帶着一些疑惑:“外面的太陽也不大,曬到你了嗎?”
蘇棠态度摸了摸自己的臉,溫度果然比平時要高,她用上了力氣按一按,這時有些慶幸季燃已經給出借口了。
“對,就是有些曬!”
“那我去拉窗簾。”
季燃拉完窗簾回來,見蘇棠坐着沒有動,神色還有點愣愣的。他視線落到蘇棠面前的桌子上,問了句:“你的試卷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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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棠站起身,椅子被她撞的往後退了一小段距離。
她搖了搖頭,低聲道:“寫完了,我出去……出去吃一點水果。”
季燃說句“好的”,蘇棠的試卷寫完了,他還剩幾道練習題沒有做完。
“你先去休息吧,一會兒我出去陪你玩。”
平常季燃也是這樣照顧她的,蘇棠抿了抿唇,轉身離開卧室。
—
離開季燃的房間,蘇棠一直走到客廳裏才平靜下來。
蕭靜婉見出來了,關切道:“糖糖作業寫完了嗎?累不累呀?”
蘇棠搖了搖頭,回答道:“寫完了,不累。”
蕭靜婉戴着手套,在給花盆裏的花松土,蘇棠沒有讓她忙活,自己去冰箱裏取出一些草莓,裝在碗裏洗幹淨。
洗幹淨的草莓分成兩份,留了一份在客廳,剩下的被蘇棠端去了卧室。
剛才那種奇怪的感覺已經不見了,蘇棠沒有明白是怎麽回事,也下意識的沒有探究。
女孩年紀尚小,朦胧的心思就像花園裏不經意間飛過的一只蝴蝶,好像稍縱即逝,并未留下什麽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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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之後慢慢就到了夏天,蘇棠和季燃的生日都是冬天,每一年都是先給蘇嘉措過生日。
今年蘇嘉措過生日的時候,他把許願望的機會讓給了蘇棠。
蘇嘉措覺得每年閉着眼睛,對着一堆奶油和蠟燭許願太傻了,索性把機會讓給臭丫頭。
“成天到晚說我對你不好,這下夠好了吧?”
蘇棠沒有和他客氣,當即雙手合十,虔誠的在心裏默念願望。
媽媽留在家裏的時間變多一些。
想考上蘇嘉措他們的學校。
今年能看一場大雪。
要是這些願望都能實現,她願意三個月不吃任何零食!
蘇嘉措和季燃上的初中是市裏最好的初中,蘇棠成績平時不錯,但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考上。
初中前的最後一場考試蘇棠有些擔憂,等成績出來之後她才松了口氣。
這個暑假蘇楚望帶着兩個孩子出去玩了,雖然還是沒有機會看到大雪,但東京的迪士尼樂園還是很不錯的。
唯一可惜的是季燃去參加了國外夏令營,暑假沒有和他們待在一起。
他們是開學前的一周才又見面。
蘇棠整天和蘇嘉措待在一起看不出變化,隔了快兩個月見到季燃,發現他長高了不少。
蘇嘉措不服氣的跑過去和季燃比身高,在意識到自己比季燃矮了三厘米之後,氣的跳腳。
“你該不會背着我們偷偷做了什麽增高手術,其實根本沒去參加夏令營吧?”
蘇棠都聽不下去了,嫌棄道:“蘇嘉措,你好幼稚啊。”
蘇嘉措頓了下,忽然笑出聲:“哈,忘了還有你。”
他仿佛剛想起來還是蘇棠,語氣變得輕松:“墊底的蘇棠都不着急,我還發愁什麽呀。”
蘇棠很生氣,不滿道:“我是女生,還比你小兩歲,你确定要和我比身高?”
蘇嘉措輕嗤一聲:“土豆。”
“……你太過分了!”
蘇棠在班裏的女生之中身高并不算低,是蘇嘉措和季燃個子太高了,才讓她從小生活在一種矮個子的陰影中。
蘇嘉措不在意她的怒火,扯了扯唇角:“就你這個生長速度,再過三年,走出去別人還會以為你還是小學生。”
事實上過完暑假,開學之後蘇棠就和他們一樣是初中生了。
蘇嘉措這樣說話未免太氣人,蘇棠低低的“哼”了聲,決定先不和他一般計較,等晚上爸爸下班回家了再告狀。
等蘇嘉措初三開學的時候,蘇棠又和他在同一所學校了,當然還有季燃。
開學之後,蘇棠很快就适應了新的校園生活。并且因為有兩個哥哥在,她又恢複了中午食堂吃飯不花錢、以及書包不用自己背的特權。
可惜這樣的好日子只能過一年,他們兩個現在初三,明年就要考高中了。
中午掏錢給蘇棠買飯的時候,蘇嘉措收起錢包,喋喋不休的抱怨:“真是麻煩精,在家裏伺候你,來了學校還得伺候你。”
這話在蘇棠聽來仿若天方夜譚,蘇嘉措哪裏照顧過她,最多讓他付個錢,還挺會賣慘的。
季燃幫蘇棠說話:“不就花你點錢?這些錢買裝備是一堆數據,給你妹妹買雞腿能吃出來香。”
蘇棠跟着點頭,附和道:“就是就是。”
蘇嘉措:……
他現在不想理蘇棠,走過去狠狠瞪了季燃一眼:“我看不起你,沒有男人的信仰。”
而且居然能說出“雞腿比裝備香”這種話,蘇嘉措覺得他比爺爺輩的人還古板。
—
時間一天天過去,蘇棠在學校裏交到了新朋友。新朋友慢慢的也像小學裏的朋友一樣知道,蘇棠在高年級有兩個哥哥。
初中的課程比小學多了很多,日子過得忙碌又充實。就在蘇棠習慣了這種生活的時候,蔣绾出現了意外。
這次舞團的演出在巴黎,她去彩排的路上被醉酒的司機撞到,傷情嚴重,右腿不得不截肢。
蘇棠學校裏請了假,被蘇楚望帶去巴黎的醫院,在那裏待了三天,又被蘇楚望先送回來了。
蘇楚望需要處理很多事情,還要等蔣绾情況恢複一些,才能帶着她一起回國。
蘇棠很害怕,只要一想到醫院裏蔣绾的樣子,難受的心像被針紮一樣疼。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蔣绾,明明不久前打視頻電話的時候女人還明豔照人,光彩熠熠,但是躺在病床上的她形容枯槁,向被從枝頭摘下來的花,不見生機。
這一切都太突然了,像是一場噩夢。但是蘇楚望還在國外陪着蔣绾,女孩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努力不給父母添亂。
季燃每天見到蘇棠的時候,她臉上的笑意被偷走了,濕潤的眼睛像被打碎的水晶,裏面盛滿了不安和害怕。
蔣绾轉回國之後,季燃和媽媽一起去醫院看望她。季燃險些沒有認出來,這個面若死灰的人就是蘇棠的媽媽。
離開醫院之後蕭靜婉一直沉默。
很久之後季燃聽到她低聲的嘆氣:“她那麽熱愛舞蹈,這次是丢了半條命。”
蔣绾從醫院回來的那天,天空下起一場大雨,路面頃刻間就被打濕。
女人面色蒼白,黑沉沉的眼睛比布滿陰雲的天還壓抑。從車禍之後,她每天晚上都被夢中自己血肉模糊的樣子驚醒,清醒之後要面對的就是一截空蕩蕩的褲管,現實比噩夢還要折磨人。
下車的時候,蘇楚望怕女人淋濕,小心的把傘遮在她頭頂。
雨水淅淅瀝瀝,蘇棠走過去牽住女人的手,小女孩的手軟軟的像一團溫暖的雲,蔣绾擡眼望向她。
見到女孩眼睛裏浸滿了淚意,蔣绾心裏一酸,開口時聲音幹澀:“糖糖別怕,媽媽沒事了。”
蘇嘉措在屋外望着她們,緩緩的移開視線。
過了這麽多年他早就不恨蔣绾了,只是不親近而已。少年純淨的心思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意外降臨在她的身上。
以往蔣绾都是匆匆的回家,匆匆的離去,這次卻被困住了。她宛如被斬斷翅膀的蝴蝶,再也不能在自己最向往的地方翩然起舞。
連綿下了兩天的雨終于停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路上的行人紛紛穿上了厚外套。
蘇棠放學後很多時間都是在媽媽房間裏,她和蔣绾多多聊天,盡量不讓她那麽傷心。
截肢後9到12個月才可以裝假肢,蔣绾不願意一直悶在屋裏,可以下床的時候就拄着拐杖離開房間了。
這段日子裏陸續有朋友來探望她,蔣绾從剛開始的不願意見人,到現在已經能自己去廚房給客人洗水果了。
“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蔣绾臉上笑容雖然還是很少,可狀态比剛開始好了太多。
蘇棠見媽媽漸漸好轉,壓在心上的大石終于松了些。
她這段時間瘦了不少,因為心情不好,再加上總吃不下飯,女孩臉上的嬰兒肥都消退了許多。
現在的蘇棠個子還是小小的,白皙柔軟的小臉五官精致,隐隐有朝着少女蛻變的跡象。
雖然她和季燃他們走在一起時,看起來年齡還是非常小。
這天早上三個人一起去上學的時候,蘇棠說以後她不能和他們兩個一起回家了。
蘇嘉措覺得奇怪:“為什麽?”
初三年級放學比初二晚了半個小時,平常蘇棠都是在教室裏寫作業,等他們一起回家。
蘇棠輕聲道:“我要上舞蹈課。”
和舞蹈老師定下的時間是晚上六點半,蘇棠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和哥哥他們一起回家,時間來不及。
聽說她要上舞蹈課,蘇嘉措直皺眉:“你怎麽突然想跳舞了?”
小時候有段時間蘇棠想學跳舞,最後因為怕疼放棄了,她根本就不喜歡跳舞,現在怎麽突然萌生了這個念頭?
“是你自己想學的嗎?”季燃問她。
“就是想學。”蘇棠避開他的視線,最後一句話聲音壓的很輕:“跳舞能開心一些。”
蔣绾沒有向她提過跳舞的事情,是蘇棠自己突然要學的。女孩覺得這或許能安慰到媽媽,說不定在她登臺表演後,能在母親臉上看到久違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