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顆 不是同一個媽媽
蘇嘉措剛開始以為她又是心血來潮，就像幾年前想學跳舞一樣，堅持不了幾天就會覺得沒意思了。
但是這次一直到冬天，蘇棠都沒有停下過跳舞。
“這丫頭怕疼又怕吃苦，我想不通，她怎麽就轉性子了？”蘇嘉措有些想不通，都在一起十多年了，他第一次覺得蘇棠還挺喜歡跳舞的。
不然依照她嬌氣包的性格也堅持不下來。
季燃沒有說話，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想什麽。
今年蘇棠報名了學校的元旦文藝彙演，表演舞蹈。她基礎不好，現在已經是十二月份了，留給排練的時間不多。
這段日子只要是放假蘇棠就留在家裏練習舞蹈，很少出去玩。
蕭靜婉說過好幾次了，最近能見到糖糖的次數越來越少。雖然兩家就是鄰居，可蘇棠總在家裏不出來。
季燃也不太習慣這樣，這天傍晚做完作業，他拿着盒子去了隔壁。
蘇嘉措正在客廳看電視，見到季燃來了就問：“你怎麽過來了？”
“我媽做了些曲奇，讓我送過來，糖糖呢？”
蘇嘉措撇了撇嘴，“舞蹈房，你自己過去吧。”
舞蹈房在二樓走廊的盡頭，季燃走過去，在門口停下。
房門沒有關上，整面牆都是鏡子，鏡中的女孩一襲純白的裙子，烏黑有光澤的長發盤起腦後，露出纖細優美的天鵝頸。
她年紀尚小，眉眼間稚氣未脫，軟糯俏麗，踮起腳尖跳舞時就像小精靈一樣動人。
季燃看了一會，等她這一遍練習結束才敲了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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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棠看見是他，眼眸中迸發出驚喜的光彩，轉頭對旁邊的舞蹈老師說：“趙老師，我先出去一下！”
等她走近，季燃問她：“穿成這樣，冷不冷？”
房子裏暖氣很足，穿着裙子也不冷，蘇棠搖了搖了搖頭，她注意力在季燃手裏的盒子上，眼睛亮晶晶的問：“這是什麽呀？”
“曲奇。”
季燃把盒子打開，遞給女孩之後，她迫不及待的從裏面拿出一塊。
蘇棠吃的津津有味，大眼睛愉悅的彎成月牙，十分享受美味。
季燃打量着她，是現在女孩腿上停住。她膝蓋處有兩塊淤青，因為皮膚雪白嬌嫩，這些淤青就顯得格外明顯。
“腿怎麽了？”季燃皺眉。
跳舞的時候有磕磕碰碰是在所難免的，這不是她第一次受傷。不過蘇棠是天氣轉涼後開始學習舞蹈的，她最近沒有穿過短褲，季燃自然就沒有見過她受傷。
蘇棠邊吃邊回答：“不小心磕的，沒事，早就不疼了。”
她對自己腿上的淤青不以為然，吃了兩塊曲奇之後就接過他手上的蓋子，把盒子合上了。
“就吃這麽點？”季燃微微詫異。
蕭靜婉做的曲奇又小又精致，才只吃了兩塊，這根本就不是蘇棠往常的分量。
蘇棠當然還沒有吃夠，她搖了搖頭：“我不能吃這麽多，會長胖的。”
女孩四肢纖細，臉頰褪去了嬰兒肥，下巴尖尖的，更是一絲多餘的肉都沒有。
季燃問她：“誰說你胖了？”
倒也沒有人說蘇棠胖，不過趙老師說她現在正是發育期，要注意不能長太多肉，不然跳起舞來不夠輕盈好看。
平日裏蘇棠吃飯還是正常吃的，就是注意減少攝入糖分。
聽了她的解釋，季燃心情很複雜，他問道：“你是為了自己想學跳舞嗎？”
在蘇棠回答之前，他直勾勾的盯着女孩，認真道：“你說謊，我看的出來。”
蘇棠：“……”
沒有人逼着她學跳舞，不過她心裏清楚，如果自己能學跳舞，媽媽心裏會感覺到安慰。
以前媽媽總和她嘆氣，為什麽小蘇棠不像她一樣喜歡舞蹈。而且這段時間蘇棠發現了，在她和舞蹈老師學習的時候，媽媽臉上的笑容多了許多。
“是我自己想學的。”蘇棠點了點頭，語氣真摯：“我現在很開心。”
女孩的眼睛澄澈幹淨，宛如不曾沾染半分雜質的水晶，她說話時認認真真，顯然現在的想法是發自肺腑的。
季燃不知道有沒有信，他沉默了兩秒，最後說道：“你感覺開心就好。”
兩個人沒有聊多久，蘇棠又回去練習了，季燃看着她，心情有些複雜。
她是被嬌養長大的女孩，很少會被強迫做不喜歡的事情，順風順水的長大到現在，基本上沒有吃過什麽苦。
蘇棠被身邊所有人寵愛着，只要是她覺得累的事情，沒有人會逼着她完成。
小時候的蘇棠更嬌氣，并且還很會愛護自己。
那是讀三年級的時候，蘇棠的語文老師讓大家寫作文，主題是“我的理想”。
小蘇棠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前面全是贊美科學家優秀、偉大，以及為人民做貢獻。而且還提到了需要努力學習，吸收到大量知識，以及好好鍛煉身體，保證在未來的日子裏有足夠的體力在實驗室裏做實驗。
語文老師本來想表揚小蘇棠，結果看到了她結尾處的一段話——
“科學家真是太厲害，太辛苦，太不容易了！想要為人類做貢獻，他們需要付出太多努力……所以我的理想就是讓我的哥哥季燃，成為一個為人民、為祖國服務的科學家！”
語文老師：……
所以蘇棠前面寫了這麽多，和她并沒有太大關系。
語文老師很納悶，就問蘇棠為什麽不想自己成為科學家，為人類做貢獻？
當時的蘇棠十分稚嫩，老實的解釋了心裏的想法：“老師，做這些事情太累了，我的哥哥很願意幫助我，我希望他替我完成我的理想。”
怕語文老師不信，蘇棠還很認真的告訴她：“季燃哥哥喜歡我，他不舍得我辛苦，肯定願意幫幫忙的~”
語文老師原本是想教育她幾句，結果卻被女孩一本正經的樣子逗笑了。
時過幾年，季燃依舊願意為她幫忙。
但是蘇棠已經長大了，自己抗住疼痛和辛苦，努力讓家人開心。
即便少年再早慧穩重，遇到這種情況，他想幫助自己的女孩，卻是無從着手。
蔣绾從失去一條腿之後就不愛出門了，蘇棠學校元旦文藝彙演的這天，她和蘇楚望一起去了學校。
和專業的舞臺相比，學校禮堂裏的布置稍顯遜色。但是穿着漂亮裙子的女孩在燈光下翩翩起舞，她踩着音樂的節拍輕盈旋轉，美好的就像一幅畫。
謝幕之後，蔣绾随着衆人一起鼓掌，她眼中淚意閃動，笑容卻很燦爛，蒼白的臉上煥發出點點光彩。
這一次的表演蘇棠還獲得了不錯的名次，臺上領獎之後，蘇棠把獎杯送給媽媽，蔣绾高興的摸了摸她的頭。
“糖糖真棒，媽媽為你驕傲。”
蘇棠看了看媽媽，又看了看旁邊的哥哥和爸爸，笑容幸福。
她心裏暖融融的，蘇棠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在蘇棠眼裏，家裏的生活慢慢變得像以前一樣，雖然跳舞會有些累，漸漸習慣之後就沒有那麽難了。
蘇棠開心起來，和哥哥也恢複了平日的吵吵鬧鬧。
這天在客廳看電視的時候，蘇棠不小心把果盤摔碎了。
“笨手笨腳……”蘇嘉措嫌棄了她一句，然後讓她離得遠遠的，自己蹲下去把碎片收拾幹淨。
“打碎東西不是很正常嗎？”蘇棠哼了聲，不滿道：“你就沒有摔碎過東西嗎？”
“反正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我沒有過。”
說完之後，蘇嘉措伸手用力捏了捏她的臉頰，篤定道：“是你太笨。”
蘇棠往後退了一步，伸手揉了揉臉，埋怨他：“我的臉又不是面團做的，你想捏就捏，會疼！”
“切，不疼我還懶得捏你呢。”
蘇嘉措說完這話，不經意間看到蔣绾在樓梯口站着，她面色沉沉，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下來的。
蘇嘉措吓了一跳，這情景簡直和恐怖片似的，他拍了拍胸口：“差點吓死我，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蔣绾冷聲道：“你有什麽好怕的？還不是做了虧心事。”
蘇嘉措被她陰陽怪氣的話問的不舒服，反駁道：“我什麽時候做虧心事了？”
“呵，你當我沒有看到你欺負糖糖嗎？”
蘇嘉措已經有些不高興了，但還是耐着性子向蔣绾解釋：“我是和她鬧着玩，我們平常就是這樣的。”
蘇棠見情況不對，趕緊對媽媽說：“媽媽，我和哥哥是開玩笑呢，真的！”
“剛才我把果盤打碎了，哥哥怕我手劃傷，都是他收拾的。”
“糖糖你不用維護他，”蔣绾瞪着蘇嘉措，眼神防備：“裝模作樣，他從小就欺負你，我最清楚了！”
“不是的，媽媽……”蘇棠皺眉。
蔣绾簡直就是有病，蘇嘉措氣得想罵人，他目光落到蔣绾的拐杖上，起身一言不發的離開了客廳。
他不和蔣绾一般計較。
剛開始蘇棠只當這件事情是個小插曲，原本以為過幾天就沒事了，但是慢慢蘇棠發現，哥哥和媽媽的矛盾是剛開始。
以前只隐隐的知道他們關系不好，現在待在一起的時間久了，才發現蔣绾和蘇嘉措簡直是互相看不順眼。
蔣绾對蘇嘉措耐心不足，而少年又正是叛逆期。
矛盾終于爆發，蘇嘉措沒有控制住脾氣，和蔣绾大吵了一架，摔門而出的時候險些把蔣绾撞倒。
晚上蘇楚望回來的時候，他說教了蘇嘉措一頓，“她現在的情況你又不是不清楚，她心情不好，你懂點事。”
“我沒做錯事，是她不正常。”少年心裏很不服氣，他不明白蔣绾可憐，為什麽他就要讓着她。
“嘉措，你讓爸爸省點心好嗎？”
蘇嘉措心裏委屈，他徑直離開書房，不想再看到蘇楚望。
—
蘇嘉措選擇了忍讓，但蔣绾變本加厲，蘇楚望看不下去，和蔣绾說了幾次，每次都是以他們吵架為結尾。
他們兩個吵架的時候，蘇嘉措都會拉着蘇棠去隔壁。
“哥，媽媽怎麽總是看不慣你？”蘇棠年紀小都能看出來，蔣绾對蘇嘉措并不好。
蘇嘉措聽到這話無疑是火上澆油，他神情緊繃，心裏窩着氣。
“等回家了我就和爸爸說，我去姑姑家住幾天，”蘇嘉措看了眼蘇棠，繼續道：“聽他們吵架就煩。”
蘇棠沒吭聲。
她其實是不明白的，為什麽哥哥和媽媽的關系不好。
這種情況連蘇楚望都沒有辦法，季燃做為一個外人也幫不上什麽忙。蘇嘉措果然如他說的那樣，第二天就去了姑姑家。
家裏難得恢複平靜。
蘇棠卻不開心，這感覺就像是——哥哥被媽媽趕走了一樣。
在學校的時候，中午他們一起吃飯，蘇嘉措讓她別喪着臉。
蘇楚措：“本來長得就醜，愁眉苦臉的更沒法看了。”
蘇棠問他：“哥你什麽時候回家？”
蘇嘉措用筷子輕輕敲了敲餐盤，悠閑道：“姑姑那裏住的比家裏還舒服，表妹比你懂事多了，從來不和我吵架，我才不稀罕回去。”
蘇棠難得升起醋意，皺着眉叮囑：“你別忘了，我才是你最親的妹妹，咱們兩個才是關系最好的。”
蘇嘉措看了眼旁邊的季燃，很誇張的“呵”了聲。
這話蘇棠說的不心虛，蘇嘉措都替她臉紅。
這個時候季燃終于不做兄妹二人之間阻礙了，面不改色的贊同蘇棠的話：“糖糖說的對。”
而蘇嘉措白眼幾乎翻到天上去了。
蘇嘉措在姑姑家确實住的舒心，姑姑和姑父一家真心對他好，表弟表妹乖巧懂事，他不用和任何人鬥嘴了。
就是偶爾還挺無聊的。
—
轉眼就到了寒假，蘇棠和蔣绾提過好幾次，他們去把蘇嘉措接回來，媽媽也不要再和哥哥吵架了。
“他故意搬到姑姑家住，顯得我容不下他，小小年紀心機就這麽重！”蔣绾提到蘇嘉措就眼神怨恨。
“夠了，嘉措為什麽有家不能回你心裏不清楚嗎？你還在背後這麽說孩子！”蘇楚望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滿臉怒意。
眼見爸爸媽媽又吵起來了，蘇棠非常後悔，自己就不該在餐桌上提起這個。
晚上蘇棠想到不在家的哥哥，還有總是吵架的父母，根本就睡不着覺。
她穿着拖鞋出來倒水，剛走到客廳就聽到蘇楚望的聲音。
“嘉措又不是蔣绾親兒子，她當然看嘉措不順眼！”
蘇棠腳步一頓，懷疑自己沒有聽清楚。
客廳裏沒有開燈，借着朦胧的月色能看到沙發上蘇楚望的身影。手機屏幕的光照到男人的臉上，他的臉上盡是疲憊。
“姐，你幫我照顧好嘉措，這段時間委屈她了……”
蘇棠心髒砰砰直跳，她用力的眨了眨眼，站在原地沒有離開。
結束電話之後，蘇楚望又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他起身準備回卧室，卻看到了站在這裏的蘇棠。
“糖糖，你怎麽在這裏？”
蘇棠沒有閃躲，她直接把自己的疑惑問出來了：“爸爸，哥不是媽媽親生的是什麽意思？”
蘇楚望沒想到她連這個都聽到了，沉默了幾秒，他嘆了口氣。
其實也沒有那麽難解釋，但這些年裏一直沒有人告訴過蘇棠，她和蘇嘉措不是同一個媽媽生的。
蘇楚望簡單幾句話就說清楚了，但蘇棠不知道怎麽形容這一刻的感受。
她對小時候的事情有印象，知道哥哥不喜歡自己，去哪裏玩也不樂意帶上她。
今天晚上之前，蘇棠以為蘇嘉措只是不能接受多了個妹妹，分走父母的寵愛。這件事情不難理解，因為他們年齡差距不大，一個小孩對自己突然多出來的弟弟妹妹有敵意很正常。
但她其實是爸爸再婚後有的孩子……
哥哥好像真的是失去了媽媽，又失去了爸爸。
難怪蘇嘉措不喜歡自己。
蘇楚望見女孩表情不對，頭疼的解釋了句：“糖糖別誤會，爸爸和嘉措媽媽當初是和平離婚，也是離婚後才認識的你媽媽。”
蘇棠忍住淚意，又生氣又難過：“你怎麽能同意讓哥哥去姑姑家住？”
這樣讓哥哥怎麽想？他會覺得自己是被趕出去的嗎？
